1967年夏天,正在福州軍區當司令員的韓先楚,身上的老毛病胃痛又發作了,而且這次不比以往,疼痛越來越厲害,連工作都難以為繼。
萬不得已,韓先楚只好打報告,請求回到湖北老家休養。
貧苦的紅安縣當然沒有足夠裝置治療將軍的胃病,韓先楚只能住在省府武漢,在風景秀麗的東湖賓館一邊看病一邊療養。
令韓先楚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就在他一道花牆分隔的鄰院,工作人員進進出出,似乎也住著一位首長,但從來不見有什麼客人上門。
不管怎麼說,為了治胃病,韓先楚吃了太多各種各樣的藥品,副作用造成自己的腦袋常常感到莫名的疼痛,為此他甚至往北京打了一份辭職報告,打算從此不再離開武漢了。
可韓先楚能管得住人,卻管不住鳥,腦袋越頭疼,樹上的鳥反而叫得越響亮,忍無可忍的韓先楚終於乾脆走到院子掏出配槍,隨手就甩了一發。
只聽一聲巨響,鳥雖然沒打著,畢竟都嚇跑了,也算起到了作用,韓先楚總算可以安心休息了。
誰知回到房間的韓先楚屁股還沒坐熱,急促的敲門聲再次打斷了他的好心情,開啟房門一看,一位警衛員滿臉驚慌地站在門口。
警衛員不多做解釋,馬上詢問槍聲來源,結果沒等他說完來意,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韓先楚驚得睡意全無,也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隔壁的神秘首長,到底是誰呢?
閒不住的旋風司令
隔壁住的首長不是別人,正是剛剛來到東湖休養的毛澤東!
毛澤東的作息本就日伏夜出,在抗日、建國、抗美、兩彈一星等歷史程序中,無數重大決策都需要他殫精竭慮、耗盡精神,才能始終做出最正確、最經得住歷史考驗的決策。
但這些決策卻是以毛澤東的個人健康為代價的。自從毛澤東年歲漸高,他的失眠症也越來越嚴重,保障毛澤東得到一個完整的睡眠,幾乎成了他身邊工作人員每天的頭等大事。
毛澤東常常因為各種問題陷入沉思,對周遭環境保持安靜的要求越來越高。
韓先楚開槍的時候,毛澤東正在聚精會神地讀報,本該十分安靜地休養所被槍聲打斷,惹得他著實感覺有些不像話。
中央警衛團立即進入高度戒備,四處派人搜尋這個魯莽的槍手,結果馬上就找到了韓先楚。
韓先楚在房間中來來回回踱步,能征善戰的腦子似乎陷入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最終,他決定帶上一條魚,等毛澤東午休醒來之後,主動前去拜訪“請罪”。
結果還沒等他提著魚走出房間,大門口反而出現了一個熟悉而偉岸的身影——多年不見的毛澤東帶著一些珍貴的芒果和一碗娃娃魚,前來看望自己了。
原來毛澤東在得知開槍者是韓先楚之後,就對警衛員說:“這個旋風司令肯定是閒不住了。”一笑置之。
“旋風司令”是當年在東北戰場上,被神出鬼沒的韓先楚打怕了的國民黨將領送給他的雅號。
韓先楚雖然比毛澤東小了將近20歲,不過他長期衝在戰鬥前線,甚至在艱苦卓絕的抗美援朝戰役之中也是如此,健康損耗反而並不比毛澤東來的輕,可能毛澤東和自己手下這位猛將同病相憐,才格外寬容吧。
事後,中共中央辦公廳的一位同志告訴韓先楚:“主席休息的時候,有時連院子裡的麻雀都要轟走,敢在主席身邊打鳥,除你韓司令外沒有第二人了。”
其實,傷病並不是韓先楚能獲得偉大領袖特別信賴的最大原因。
1950年4月16日晚間7點,2萬多名四野官兵,用手搖著400多艘木帆船,在濛濛暮色的掩護下,從雷州半島出發,開始橫渡瓊州海峽。
這次如此大規模出兵,不僅出乎對面海南島上的國民黨防衛總司令、抗日名將薛嶽的意料,甚至此前也沒有獲得四野內部大部分將領的支援。
按照廣東軍區司令員葉劍英、副司令員鄧華等人原本的作戰計劃和後勤準備,這場解放海南島的戰役本該在2個月後才會打響。
解放海南第一功
葉帥等人顧慮重重,正是因為現實面臨的困難。
就在半年之前,解放軍在金門戰役中遭遇登陸戰慘敗,9千多英勇士兵有去無回,毛澤東明令解放海南島時必須慎之又慎,不做好萬全準備絕不輕舉妄動。
由於受到金門戰役影響,一路高歌猛進、豪氣干雲的四野官兵面對南海波濤,竟然出現了此前從未有過計程車氣低落現象。
島上的薛嶽不僅是身經百戰的“抗日第一將”,他手中的資本也不是廣東軍區可以等閒視之:50艘美製戰艦、45架飛機、10萬裝備齊全的國民黨部隊,在小小海島上,豎起了三道堅固的“伯陵防線”。
是誰敢如此膽大妄為,視天險、士氣、裝備、強敵等諸多不利因素如無物,貿然強行提前出兵?
做出這個決策的將領,此時就坐在一艘身先士卒的小帆船上,他所處的環境,並不比一個前線士兵更安全。
解放海南第一功
這位以自己的所有榮譽和性命為賭注、堅決率先渡海發動解放海南戰役的將領就是四野40軍軍長、第12兵團副司令員韓先楚。
表面上看,韓先楚此舉剛硬自用,爭強好勝,連他的頂頭上司鄧華也奈何不得。
其實韓先楚為了這一天,早已準備多時。
1949年12月4日,廣西重要城市南寧順利不戰而下,僅僅又過10天,廣西全省宣告解放。
自那以後,南寧街頭不停有流落出來的各種國民黨軍政資料,如同廢紙一般在街頭地攤叫賣。
這些書攤前常常流連忘返著一個解放軍幹部,他的興趣十分突出:專挑那些有關海軍、海洋、海戰的書籍閱讀選購。
這名目光超前、未雨綢繆的人,就是韓先楚,他已經把目光投向和廣西隔海相望的海南島。
和前不久吃了金門敗仗的部隊類似,第12兵團的主力兵員其實都是來自河北山東等北方省份。
此前的主要戰場也是在大東北,打到南海邊上,已經完全脫離了自己的主場。
海岸對面的薛嶽卻是土生土長的廣東韶關人,對本地風土地形瞭如指掌。
再加上他本就極其精通作戰,即使國民黨在大陸兵敗如山倒,共產黨卻實在不敢小瞧他。
一向舉重若輕的毛澤東,為此專門關照四野前線將士:“你們遭遇薛伯陵,務必持重!”
偉人都被迫深慮至此,負責解放海南的,上至林彪、葉劍英、鄧華,下至一線連排,無不反覆推敲作戰計劃,謹小慎微,一心只求萬全準備,進攻日期一推再推,一直排到了1950年6月份。
韓先楚的腦海中,卻逐漸形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想法。
原來他來到雷州半島之後,便深入當地漁民百姓家中,詢問海峽的水文天文條件,得到了一條十分重要的規律。
對於只能依靠人力帆船的解放軍來說,要從廣東沿岸渡海上海南島,風向起著決定作用。
受季節影響,瓊州海峽只有在每年正月至清明間,海風為北風或東北風,帆船出海只需一夜便可順風順水抵達海南。
一旦等到穀雨之後風向逆轉,帆船要頂著大風前進,只會事倍功半。
清明到穀雨,正是4月初到4月中這短短2周時間,時機一旦錯過,面對嚴防死守的國民黨海軍,加上一個接一個的颱風,四野除非能變出先進軍艦,否則只能再等上一年。
韓先楚在軍事會議上一言不發,卻向自己率領的40軍將士悄悄下達軍令:按照3月份出兵的既定日程表繼續加緊訓練游泳行船、準備渡海作戰,不得有絲毫懈怠。
韓先楚自己也沒閒著,四下裡盡一切努力“搜刮”能用於渡海的工具,完全將會議決定拋之腦後。
3月5日晚,韓先楚密令40軍352團1營800餘人乘船從徐聞出發,偷渡瓊州海峽,支援在薛嶽全力圍剿之下,已經快要陷入絕境的瓊崖縱隊。
這第一次試探取得了令韓先楚十分滿意的效果,瓊崖縱隊的危局一夜解圍,解放軍在海南島內的接應力量大增。
3月26日,韓先楚故伎重施,又往島上偷偷運了3000人,不僅徹底解決了瓊崖縱隊的困境,還逼得薛嶽不得不分兵成立海上機動隊,神經陷入高度緊張之中。
然而韓先楚這個後進將才,這一次又走到了老前輩前面。
當國民黨和解放軍部分將領都在為第三次偷渡攻防進行準備之時,韓先楚卻緊緊抓住節氣的最後時間視窗,自3月20日起,連番向15兵團、四野發去請戰電報,力主立即出兵海南。
先後兩封電報石沉大海,不得已之下,韓先楚於4月7日獨自發出最後一則斬釘截鐵地“威脅”: “如果43軍未準備好,我願率40軍主力渡海作戰”。
面對如此決心和準確分析,原本搖擺不定的上級領導也被說服了,中央最終回電批覆同意。
4月16日,40軍全軍主力渡海,發動解放海南戰役。
為了表示自己對決策擔負一切責任,韓先楚親自坐上第一梯隊的小帆船,直衝薛嶽的“伯陵防線”。
不恥下問、兵貴神速、當機立斷,韓先楚發揮出了一個頂級將領能做到的一切,一錘定音。
4月17日早6時,40軍主力全部成功渡海,國民黨士氣瞬間崩潰,哪怕是薛嶽也無力迴天,海南全島於5月1日宣告解放。
韓有功,中晉上
解放海南,韓先楚當仁不讓是頭號功臣。而且他這次作戰勝利的意義,幾乎不下於三大戰役。
因為就在海南戰役之後短短一個月,朝鮮半島戰爭爆發,美軍派出第七艦隊強行擋住瞭解放軍馬上就要進行的解放臺灣作戰。
後來毛澤東在一次會見鄧華時,意味深長地說,要是當時真的按計劃晚打兩個月,海南很可能變成“第二個臺灣”。
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不要說我們今天將會完全失去對三百萬平方公里南海的控制權,就連廣州、深圳這些至關重要的南中國門戶大城市,也會時刻處於威脅之中。
1955年1月初,萬眾矚目的大授銜終於進入塵埃落定的最後階段。毛澤東審閱著總幹部部長羅榮桓送上來的名單,仔細核對戰功、資歷。
韓先楚在這份名單中,位列中將。
這倒不是他的戰績不足服眾,而是因為一個小小的缺憾:比起上將名單中的老革命來說,韓先楚的資歷稍顯淺薄。
韓先楚於1913年出生於湖北紅安縣,自小家貧,放過牛,做過蔑匠,打過短工;後來在17歲那年,正式加入孝感當地的游擊隊和黨組織。
韓先楚作戰勇猛,善於動腦,是不可多得的軍事天才,本該一路快速成長,在紅軍時代擔當更重要的職位。
誰知陰差陽錯之中,他先後因為和組織失去聯絡、丟失證明檔案、拒絕隨意處決“特務”、丟失軍費等各種或他人誤解、或自身犯錯的原因,從好不容易升上來的職位,又重新打回普通士兵,從頭開始。
韓先楚後來回憶起這段造化弄人的經歷,不無辛酸地說道:“光是排長,我就幹了4次。”
這段被耽擱的寶貴歲月使得1937年進入抗日時代,紅軍改編為八路軍的時候,韓先楚只能出任一個副團長。
不過俗話說得好,口袋裡的錐子,總要露出鋒芒。
1936年春,紅軍為了反擊閻錫山的騷擾決定東征山西。毛澤東、彭德懷、葉劍英分別指揮三路大軍,渡過黃河。
韓先楚分在中路軍75師,職位是團長。他主要任務是配合山西遊擊隊包圍石樓,控制黃河渡口。
韓先楚只動用了手下兩個營完成這個既定任務,他手上還剩下一個營的兵力。
韓先楚就親自率領著這一個營,戲弄著晉軍五個團,在呂梁山區兜起了圈子,為在西北作戰的主力減輕大量壓力。
他這支小小的牽制奇兵在路上還順手解救了一支被晉軍快要追入絕境的紅軍小分隊。
但令韓先楚事先想不到的是,等他走近這支紅軍面前,才發現這支“小分隊”中,毛澤東、彭德懷兩大統帥正氣定神閒地望著他。
原來他無意之中,竟然將紅軍總指揮部從九死一生之中救了出來。
這一次的巨大功勞使得韓先楚徹底擺脫了早前多次降級的陰影,一躍當上了中路軍的副司令員,為他日後在解放戰爭大展拳腳鋪平了道路。
毛澤東也許是回想起這段驚心動魄的往事,也考慮到力排眾議堅決解放海南島的不世戰功,做出了將韓先楚的中將軍銜改為上將的決定。
1955年9月27日,韓先楚從周總理手中接過了沉甸甸的上將軍肩章。雖然大授銜過程中風波不斷,其他54位上將對韓先楚的破格榮譽卻毫無異議。
向來不服人的許世友上將就曾心服口服地說:“(我)最佩服韓先楚,有勇有謀”。
韓先楚最後官至副國級,當選為第六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1986年10月3日,這位“沒有第二人”的旋風司令,終因肝癌惡化,在北京與世長辭。
這位解放海南島的最大功臣,去世前的唯一遺憾,便是未能解放祖國的另一個寶島臺灣。
1987年5月18日,韓先楚的骨灰歸葬故鄉紅安烈士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