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帝既立,一方面信任馬士英,另一方面依賴推舉自己的四位武將,終於造成日後尾大不掉的局面,致使武人跋扈,不聽節制,最後把弘光朝廷送上不歸之路。
痴如劉禪,淫如煬帝,如此弘光帝,加上文有馬士英、阮大鋮,武有左良玉、劉澤清等人,難怪南京小朝廷那麼短命。正是這樣一個朝廷,面對北中國沸如湯火、清廷自顧不暇的大好局面,坐失良機,且很快大禍臨頭。
弘光帝之所以得立,軍頭們出力最多,成為定策元勳。為此,繼位之初,南明小朝廷就封高傑為興平伯,鎮守徐州、泗州地區,劉良佐為廣昌伯,鎮守觀陽、壽州地區,劉澤清為東平伯,鎮守淮安、揚州地區,黃得功由伯進侯爵,鎮守滁州、和州地區,並在揚州設定“督師”,由史可法擔任。
從四鎮駐地和督師駐地就可明顯看出,南明弘光一朝只想留守於江南,根本無任何北進之意。
下面,簡要敘述一下四鎮軍將的個人經歷。
高傑,陝西米脂人,與李自成是老鄉。“老鄉騙老鄉,兩眼淚汪汪。”崇禎七年(1634年)十月,明將賀人龍圍李自成於隴州。困急之下,李自成派高傑假裝向賀人龍約降。不久,賀人龍的軍使與高傑來往密切,似乎假戲成真,所有這一切讓本來善疑的李自成疑竇頓起。同時,高傑一表人才,姿貌魁偉。這位美男子偶然到軍資倉庫去支糧米,與李自成的老婆邢氏“一見鍾情”。邢氏勇武多智,兼掌軍資,因李自成日日在外攻城略地,很少有時間相見,見到高傑相貌堂堂,又是一口流利的鄉音,很快就勾搭成奸。
婦人本性多疑。邢氏給李自成戴頂大綠帽,自己反而先著慌,就攛掇高傑嚮明朝官軍投降。當時的李自成還不成氣候,高傑本來與明將賀人龍關係不錯(賀人龍也是米脂老鄉),趁機帶著李大嫂(邢氏)及一幫兵士歸降明朝,一變而成為受招安的“官軍”。這些搖身一變的軍士當中,就包括日後大名鼎鼎又反反覆覆的李成棟。
高傑由“賊”變成“官軍”後,非常能幹,數次大敗李自成、羅汝才、張獻忠等人。即使後來他的老上司賀人龍、孫傳庭等人或為朝廷誅殺或為賊兵所害,唯獨高傑能獨善其身,一直儲存“有生力量”。
崇禎十七年(1644年),明廷授高傑為總兵,命其馳救山西。天下紛亂之際,高傑盜賊本性重犯,面對勢若山來的李自成農民軍連戰連敗,但在敗退途中仍縱兵大掠,一丁點兒沒有“官軍”氣象。相反,當時的李自成一改昔日作風,愛民如子,加上李巖(此人歷史上不一定真有其人)等知識分子出身的書生幫忙,宣傳搞得不錯,老百姓樂呵呵地唱著:“吃他娘,穿他娘,闖王來了不納糧。”
崇禎皇帝吊死煤山後,高傑率兵南遁。南明的弘光帝封他為興平伯,以揚州為駐地。
由於高傑的部隊惡名遠揚,揚州士民把四城緊閉,防賊一樣地緊守,不讓高傑的部隊入城。
高傑震怒,勒兵攻城。同時,他還派兵在揚州城外到處搶掠婦女,姦淫搶劫,無惡不作。這一切使得他臭名遠揚。如果在平日,不用等御史糾劾,朝廷早會有人挾旨而來,光是攻城搶掠人民的罪過就夠殺他一百個腦袋了。但當其時也,內憂外困,南明小朝廷正倚重武將,而且弘光帝又深感其“推戴之功”。無奈之餘,史可法也從中“和稀泥”,把瓜洲讓給高傑部隊進駐。
高傑知道揚州城很難攻下,就順勢收下史可法的“人情”。不久,他奉弘光朝廷命令,移鎮徐州。
劉良佐,直隸人,經歷與高傑類似,原本是李自成手下,當時高傑護李自成內營,劉良佐護外營,驍勇能戰,常騎一匹斑駁大馬,人稱“花馬劉”。投降明朝後,因敢戰而受淮撫朱大典重用,多年在六安、廬州一帶與農民軍抗衡,與黃得功一起曾在潛山大敗張獻忠部。因功被擢為總兵官。
北京被李自成攻陷後,劉良佐賊興大發,在河南正陽沿路劫掠不已,大肆擾民。後來,劉良佐率部大掠淮上,並猛攻臨淮。
相比高傑,劉良佐更是多一份賊性,少一份忠心,日後,他擁十萬眾向清軍投降。
劉澤清,山東唐縣人,字鶴洲。這位劉爺有將才,人長得漂亮,“白麵朱容”,望之若畫中人,但這個人的稟性卑鄙殘暴,好貨取利,是明末跋扈惡將的典型。他最早發跡於平定登州孔有德之亂,小打小鬧,混上個山東總兵。
崇禎十六年,劉澤清奉命去河南攻打李自成,他見“賊”就跑,對當地百姓倒是發狠猛殺,虛報戰功,獲取賞銀。
李自成進圍北京,崇禎帝令他勤王,他託言墮馬受傷。明廷下令讓他扼守真定,他根本不奉詔,反而在當天大掠臨清,統兵南逃,所到之處焚劫一空。崇禎帝君臣為求他增援,本要封他為東安伯,但已進入江南地區的劉澤清大掠瓜洲,復又盤踞淮安,專心做一方軍閥。
此外,劉澤清對外作戰膽怯,對內極其兇殘,平時愛取死囚心肝佐酒,殺表兄殺親叔,恣意而為。
劉澤清的叔叔劉孔和,性豪邁,工詩文。北京失陷時,他在家鄉起兵,殺掉大順政權委任的縣令,率眾南下依附剛剛即位的弘光帝。劉澤清使幕客遊說,劉孔和便領兵歸附自己的侄子。
一日,劉澤清張盛宴作詩,賓客交口讚譽,唯獨劉孔和不語。劉澤清不悅,數次強問叔叔,讓他品評自己的詩作是否精工。劉孔和在侄子軍中日久,非常鬱悶,便說:“國家舉淮東千里付足下,但不聞你北向發一矢以抗敵!詩即精工,何益國事?況且,你作詩還未必精工!”
劉澤清大怒,為之罷酒,座客皆震懾不安。劉孔和拂衣徐出,不顧。怨憤之下,劉澤清暗中派士兵追及舟中,以弓弦縊殺了叔叔。弘光朝廷不知,已經下命任劉孔和為副總兵。等諭旨到達,劉孔和已經被殺三天。
在淮安時,劉澤清為了顯示清雅,大治宅邸,花費千金構建水閣,招致諸生吟詠歌頌他的“功業”,頗自矜詡。
如此對外怯懦對內兇殘之將,靠擁戴弘光帝得以升官,平日傲慢無禮,逢人誇耀:“我二十一投筆,三十一登壇,四十一列土,竟不知二十年中所作何事!”
清兵南下時,有人問他禦敵之策,他笑道:“我擁立福王而來,以供我休息耳。萬一有事,吾自擇江南一郡去也。”
國難之時,他唯一的“功業”,就是在淮安大興土木,建造僭擬皇居的豪宅,壯麗非常。後來,清軍一到,劉澤清即率眾六萬降清。
黃得功,字虎山,開原衛人,貌偉多髯,膂力絕倫,天生一個將才。此人出身貧賤,趕驢為生,因非常勇武,被馬士英常識,不僅婚娶由老馬主持,老馬還派人教他兵法。
後來,馬士英當鳳陽總督時,黃得功才力得施,堵截“流寇”,建功河北,多年與張獻忠部、“革左五營”等血拼,立功不少,聲達御座,崇禎帝曾親賜其藥,以彰其勳。
弘光帝繼位後,由於察覺到黃得功忠心耿耿,非常看重他。黃得功雖然受知於馬士英,但本性淳樸,對明朝始終沒有二心。他部下人馬,也有五六萬之多。
除上述四人以外,還有左良玉部。左良玉是山東臨清人,早年與後金激戰於遼東,因作戰勇猛而逐漸升官。此人長身赤面,善左右射,目不知書,智略頗多,善撫士卒。
後來,楊嗣昌督軍,左良玉在與農民軍作戰過程中時而大勝時而大敗,逐漸擁兵自重,並在崇禎末年已經掛“平賊將軍”印,獲封寧南伯,坐鎮南昌。如此,他控遏南京上游,擁兵八十餘萬,氣勢洶洶,對外號稱“百萬”。
弘光帝繼位,左良玉自恨無策立之功,本來不贊成,後因湖廣巡撫何騰蛟、巡按黃澍苦勸,他勉強上表擁戴,被晉封為“寧南侯”。但是,弘光帝、馬士英等人,對他最有戒防之心。
亂世重武將,可南明比南宋遠遠不如。宋高宗趙構偏安江南,殺一岳飛易如反掌。弘光帝繼位於南京,卻只能聽任四鎮及左鎮跋扈稱雄。
日後,南明數帝均在武將掌握之中,所以日益衰弱,次第而亡。
以劉澤清為例,此人原本書生意氣,年輕時因為猜忍好鬥,被學政禁止參加考試,無奈之下,他才改武科。從骨子裡,他對士人有極大的反感。所以,面見弘光帝后,這個武臣竟敢說出這樣的話:“祖宗天下,為白面書生壞盡。此輩宜束之高閣,待臣等殺賊後,再逐次擇用,故請罷制科。”
由於他先前在崇禎朝曾為東林黨人排擠,故而不遺餘力與馬士英站在同一戰線,盡顯武將驕橫。
有樣學樣,其餘三鎮軍頭,曾與劉澤清一起,在黨爭最激烈時,聯合上疏,指斥姜曰廣、劉宗周“謀危社稷”。這種武將彈劾文臣的“本末倒置”,在以前的明朝政治中,從未出現過。此時擁兵自重的軍閥們,已是肆無忌憚。
同時,四鎮之間為爭奪地盤,擴充勢力,相互間多有摩擦、衝突,幾乎釀成內亂。黃得功、高傑二部火併,差點兒造成兩支軍隊幾十萬人之間的混戰,如無史可法從中彌縫,當時窩裡死鬥幾不可免。
但話又說回來,倘使無東林黨和史可法等人的私心,弘光帝依倫序順利繼統,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四鎮參與“策立”而造成的擁功自專。所以,追根溯源,史可法難逃其責。
高傑駐揚州,史可法安排黃得功駐儀徵,本來就是讓他牽制高傑。與黃得功同宗的明朝登萊總兵黃蜚想入南京覲見弘光帝,怕路中為高傑、劉良佐等人劫掠,就寫信給黃得功,讓他接應一下自己。黃得功率三百精騎出迎,至距邗關五十里以外的土橋時,飲馬吃飯,高傑派出大隊人馬突然殺出,矢石如雨一般密集,盡殺黃得功三百精騎。幸虧黃得功本人悍勇,隻身逃免。高傑乘勝,又趁黃得功離鎮,派大兵進襲儀徵,反被早已有備的黃軍打得大敗而逃,千餘人被殲。於是,二部將領各自整軍備馬,意欲仇殺。
史可法無奈,親自至儀徵調停,苦勸苦說,表明天下人皆知土橋之變曲在高傑,並自己出銀補償黃得功的馬價,黃得功勉強接受。最終,高傑也受史可法勸說,送千金與黃母作壽,二人之間的仇怨才稍稍得釋,但高、黃二部已是勢不兩立。史可法只得調黃得功移駐廬州,派高傑移鎮徐州。
諸鎮軍閥各自擁兵自重,他們在軍事上毫無作為,軍餉開支卻極大,使得南明政府捉襟見肘,入不敷出。羊毛自然出在羊身上。由此,江南百姓頓入水火之中,倍受壓榨。
南明賦稅倍增,百姓骨髓殆盡,家財糧食,全被政府搜刮,以奉養這些驕兵悍將。即使是豐年,江南一帶的財賦僅僅六百萬兩白銀,可四鎮及左良玉的軍隊,竟然需要七百萬兩白銀來養,所以,南明只得對江南百姓加徵賦稅,來滿足軍需。
清朝方面馬不停蹄,一直處於高度的緊張和亢奮之中,連連佔有山東、山西大部分地區。由於弘光朝廷“借虜滅寇”的基本政策,南明軍隊上下醉生夢死,根本不向北方推進,任由山東、河南日漸成為清朝的穩固統治區。
崇禎十七年(1644年)十月十二日的懷慶戰役,大順軍獲得大勝,攻克沁陽,讓多爾袞大驚,從而把所有重兵皆調入陝地,合擊李自成餘部。倘若弘光君臣審時度勢,即使打最簡單的人海戰術,也能向北方躍進一大步,最差也能把防線推至黃河岸邊。彼時,北直隸、山東、河南東部等地,清軍兵力空虛。
可笑的是,弘光君臣小人心態,存有坐山觀虎鬥的幸災樂禍心理,誰也不懂在大亂之中設法保有第三種力量的絕對重要性,任由清軍放心大膽、傾注全部老本在陝西追圍大順軍決戰。
喪鐘不僅僅為大順軍李自成而鳴,也將為南明弘光朝廷而鳴。
順治二年(1645年)三月,被清軍追著打的李自成統大順餘部跑到襄陽,向漢川開進,在清河口大敗左良玉部。
打不過李自成,左良玉部既不防“賊”也不擊“虜”,反而借“北來太子案”,乘船蔽江而下,殺往南京要“清君側”。
不久,李自成在湖北通山遇襲被殺。大順政權領袖人物的死亡,也宣告了這個政權的落幕。
清廷的注意力,立刻全部指向了南京。
(來源|《南明:流亡的悲歌》 作者|梅毅 天地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