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4月份，志願軍第50軍將士奉命回國休整，他們的軍長名叫：曾澤生。

沒錯！就是1948年起義的國民黨第60軍軍長曾澤生，他帶的這支曾被老蔣當成“雜牌軍”的部隊，在起義後被改編成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0軍。

此次，他們榮譽歸來。

為了回到祖國，50軍戰士們長時間在灌木叢穿行，到達目的地時，一個個都成了“濟公活佛”的模樣。他們身上的棉衣、棉褲已經磨損得“開了花”，戰士們的臉色蠟黃、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英雄回來，自然受到了我黨領導的熱情慰問。見到他們這等模樣，領導們提出：快給戰士們都換上新的軍裝。此事，傳到了周總理耳朵裡，總理拒絕了，他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們的戰士是穿著那樣的征衣戰袍戰勝敵人的，讓祖國人民看一看，更有意義。

總理的一句話，讓這些浴血奮戰數月的“鐵漢子們”紛紛抹淚。

這一切，已是49歲的軍長曾澤生都看在眼裡。

過去，他們穿著國民黨軍服是什麼樣；如今，身穿解放軍軍服，他們又是怎樣強大。種種改變，讓曾澤生感慨萬千，他明白他的這些兄弟們，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事實上，就在此次回國前，曾澤生還曾跟彭老總有過這樣一次讓他銘記多年的見面：

那天，在志願軍總部，曾澤生見到了彭德懷司令。彭老總對50軍的表現很滿意，早前也曾以總司令的名義通令表彰過他們。

這次兩人相見，彭老總緊緊地握住曾澤生的手，爽朗地笑著說：五十軍在漢江兩岸作戰打得好啊！

早前的被表彰，已經讓曾澤生十分感懷，此次彭老總又當面誇自己和兄弟們，曾澤生一時激動便說了這樣一句心裡話：

我們盡力了，我們能在兄弟部隊面前抬頭了！

此話字數不多，但彭老總卻聽得真真切切。很顯然，作為一個起義將軍，曾澤生說的是肺腑之言。

對他來說，一句“盡力了”是他和部下對祖國人民的交代，也是對自己“不光彩”過去的一個交代。而那句“抬頭了”，則顯然是為過去曾為蔣介石賣命而心懷不安。他們認為不打一場漂亮仗，就不好意思與其它兄弟部隊肩並肩。

那麼，對於曾澤生這樣的肺腑之言，彭老總會如何回覆？在起義前後，他和部下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何會如此大變樣？本期，筆者要跟大家說的，就是這些發生在曾澤生將軍身上的往事。

一：在國軍部隊苦苦掙扎

關於國軍時期的曾澤生，其副官喬景軒曾這樣回憶：

他生活比較簡樸，行裝一褥一被，一個不大的裝衣服的舊皮箱，一個備用的小藥箱和一個裝書的小竹箱，衣服不破不添……

這種異常節儉，不喝酒、不抽菸、不打牌，甚至連舞都不會跳的雲南軍官，在當時的國軍部隊裡顯然是“格格不入”的。而這種“格格不入”，早在他參軍後不久，就已經顯現出來了。

曾澤生是雲南省永善縣人，1902年出生在雲南一個地主家庭。雖然家裡算不上名門望族，但他的童年是衣食無憂的。直到父親早逝，家境敗落，他才開始過苦日子。

18歲那年，為了繼續求學，曾澤生曾跟家裡大吵了一次，他向家裡抗議：“我一定要讀中學！”遺憾的是，哪怕是這樣堅持，他也只在昆明讀了一年中學，就沒錢再念了。

這時候，聽說讀軍校不用花錢，他便果斷考入了雲南軍閥唐繼堯辦的軍士隊，畢業後先後進入雲南講武堂和黃埔軍校，成了一個精通軍事理論和戰術打法的傑出青年。

這樣的人才，在當時自然是香饃饃。26歲那年，曾澤生被任命為國民黨第5師軍官隊少校隊長。也就是直到這時候，曾澤生的經濟情況才有了改善。

作為軍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明珠，身邊所有人都認為，這個雲南來的年輕人這下該“前途無量”了。但就在這時候，他卻選擇了：辭去軍職，離開國民黨的部隊，去汽車學校學機工和駕駛。

這樣的選擇是令人不解的，至於原因則更令旁邊驚訝：看不慣國軍部隊裡的種種不堪和腐敗。在那個人人都為生計疲於奔命的年代，這樣的選擇是令人欽佩的。

就這樣，曾澤生由一個年輕軍官，成了一個普通工人。直到1929年，雲南省主席龍云為提高部隊素養，專門派人在全國範圍內尋找年輕軍事人才。曾澤生聽聞龍雲名聲不錯，又是雲南本地的部隊，便又投了軍。

此後的曾澤生，在部隊官越當越大。他有過很痛快的時候，但更多時候是萬般無奈。

先說痛快的事！

他的痛快，幾乎全部來自抗日戰場。1938年，臺兒莊戰役，他奉命率部防守禹王山，那是戰場東面的制高點，若是此地有失，後果不堪設想。為此，他死守一線，和日本人拼命。這一年，他36歲。此後，大大小小抗日戰役中，日本人經常能看見他的影子。

再說不痛快的事！

他的不痛快，是發現自己終於“沉淪”成曾經討厭的樣子。

起義後的曾澤生，曾毫不避諱地提起自己受國軍官員影響，做過的一些錯事。比如，他曾在昆明一帶購買了30畝田地，又買了兩處房子和一間鋪子出租，作為老婆孩子的生活開支。

這樣的做法當然不對，但在當時的國軍高階軍官裡，是非常常見的。跟他們接觸久了，曾澤生自然而然也這麼做了。晚年的他回憶起這件事，曾非常懊惱地表示：軍人貪財，是國之不幸，民族之禍害啊！

明明不是毫無底線的反動派，卻受環境的影響，看著自己一步錯、步步錯。但就算是這樣，他仍然明白：有些事是萬萬不能做的。

比如1948年3月，上級曾下令炸燬東北重要動力基地：豐滿發電站。別的事情都好說，但這件事曾澤生卻是寧可抗命殺頭，也不做。

為此，曾澤生承受了很大壓力。他明白，如果炸了發電站，那當地10多個縣都要被水淹，萬千百姓將流離失所。他後來這樣解釋：

這件事如果我們做了，就將成為東北老百姓的死敵，成為民族的罪人，受歷史的審判……

他判斷得沒錯。如果這個底線曾將軍沒有守住，或許他不會有機會回到人民中間。

二：重生

提到曾澤生在1948年的起義，很多人都覺得是件很簡單的事，不過就是他率3萬多起義軍出城。如果這樣想，那就完全忽略了我軍地下工作者、以及我軍東野數位將軍的一次次高明決策。

事實上，當時曾澤生是經歷了巨大內心煎熬的：

一來：當時，他的上級是鄭洞國，兩人相識許久，又都出自黃埔，一直互相扶持，曾澤生對他一向敬重。哪怕是起義後，曾澤生仍託人給鄭洞國帶話：“我決不向您開第一槍”。令人欣慰的是，最後鄭洞國也在身邊將士們的苦心相勸下，投誠了。

二來：當時，國軍還沒有整軍起義的先例。曾澤生愛兵如子，60軍的兄弟們很多都是跟著他從抗日戰場上走過來的，將來兄弟們會是什麼樣的命運，他當時根本想象不到。與此同時，鄭洞國還曾特意派人去勸他，老蔣又長期宣傳共軍不會放過起義軍。這一切，都給了曾澤生很大的壓力。

不過，在我軍巧妙地安排和勸說下，以及地下黨同志的數次接觸後，曾澤生還是做出了明智的選擇。9月22日晚上，曾澤生把部下白肇學和隴耀都叫到身邊，想跟他們攤牌自己的想法。

隴耀和白肇學，都是曾澤生過命的兄弟，想當年3人在臺兒莊戰役中是何等風采。如今，被解放軍重重圍住，都垂頭喪氣，不知該怎麼辦。

曾澤生不知怎麼開口提“起義”二字，倒是兩位兄弟先說話：

“軍座，我們共患難多年，平日推心置腹，難道到今天還有什麼不好講的嗎？”

見曾澤生還是不說話，隴耀直接表示：“軍長怎麼決定，就怎麼辦嘛！”是的，在過去的這十多年裡，兄弟們對曾澤生都是馬首是瞻。

見他們這樣說，曾澤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起義。

隴耀很瞭解曾澤生，早就想到他會這麼選，因此顯得頗為高興！白肇學當然也贊同，但想到早前為老蔣賣命多年，這位黃埔五期生不無感慨地表示：

我年少從戎，本想為國為民，禦侮安邦，但是幾十年來，我所看到……

應該說，白肇學將軍的話說出了很多起義將軍的內心。他們跟錯過人，他們做錯過事，但最終他們找回了初心。

1948年10月，曾澤生率3萬多部下起義。他給了自己一條生路，也給了這些信任他的年輕人，一個光明的未來。此後，鄭洞國也投誠，長春萬千百姓湧上街頭，慶祝解放。

這一年，曾澤生46歲，鄭洞國45歲。

後來，曾澤生跟圍困他的肖勁光和肖華二位將軍，曾有過這樣一張合影。照片中，站在正中間的是肖勁光將軍，左邊的是肖華將軍，最右邊的就是曾澤生。照片現在看來已經很模糊了，但仍然看得出來兩位肖將軍，正以熱情的笑容歡迎曾澤生。

當時，肖勁光以司令的身份，向曾澤生做出承諾：“我軍對待起義部隊不會有任何歧視，以後就是情同手足的戰友”。這份承諾，此後從未改變。

三：用事實證明實力

起義後，曾澤生的第60軍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0軍，他仍出任軍長一職。很快，其他兄弟部隊的戰友們發現，這支原來的國軍“雜牌軍”變得很不一樣。

參加鄂西戰役時，曾澤生和部下們翻大山、涉急流、越險關，一路揮師南下，節節打勝仗。後來的成都戰役，他們也沒落下。

而更讓50軍揚名的，是抗美援朝。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毛主席親自拍板，中國人民志願軍跨過了鴨綠江。當時，曾澤生的第50軍在湖北駐防，一接到任務，他便率著部下移師北上，於10月下旬緊急入朝。

接下來的事，瞭解軍史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了，4次戰役打下來，曾澤生和部下們創造了5個“最先”。在這裡，筆者只提兩個“最先”，大家就會明白50軍當時有多能打：

第1個，最先整營殲滅英國皇帝坦克營。英國這個坦克營，號稱是他們的最強精銳，所有武器裝備都是當時的世界一流。曾澤生以步兵對坦克營，前堵後截， 腰攻擊，光是坦克就炸燬了27輛，裝甲車、汽車亦是不少，這一仗打得痛快！

第2個，最先指揮部隊，攻入了漢城。這一訊息，在當時震驚了世界，給了美帝沉重的打擊。

為何能打成這樣，洪學智將軍在回憶錄裡的一句話，或許能讓我們找到原因。洪將軍說：

軍長曾澤生一直跟著部隊在前線指揮，每一點都要同敵人反覆爭奪……

有這樣不懼生死的將領，就會有同樣受到鼓舞的兵，勝利也就很正常了，洪學智將軍說到了點子上。

自臺兒莊戰役後，這是曾澤生打得最痛快的一次。在他看來：所有的爬冰臥雪、所有的一把炒麵一把雪，都值了！

四：彭德懷不同意曾澤生的說法

從跨過鴨綠江開始，再到屢立戰功，所有的一切彭老總都看在眼裡。於是，便有了本文開頭彭總對他的表彰和誇獎，也有了曾澤生那句：我們盡力了，我們能在兄弟部隊面前抬頭了！

對於曾澤生這樣的感慨，彭老總自然是不同意的。彭老總說話一向很直，直接表示：“這是什麼話！不就是起義改編的部隊嗎？”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彭老總還特意用自己舉例，他稱：“我彭德懷不也一樣，出身舊軍隊湘軍。”

彭老總說的確實是事實。他出生在湖南湘潭，小時候只讀過兩年書，後來便因家裡窮務農去了。後來，18歲的他進了湘軍，並先後擔任排長、營長等職務。到30歲，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我軍揚名後，彭老總從不避諱自己湘軍出身的事實。

其實曾澤生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一直心懷愧疚，生怕自己跟不上兄弟部隊。他曾在本子上這樣寫道：我每天不斷洗照，決心把罪過洗去，換上一些新思想……

但事實上，從他起義之日開始，兄弟部隊就沒有任何人會低看他們。非但如此，50軍在朝鮮戰場上立功後，毛主席還曾兩次接見他，並毫不猶豫地當面誇他。

毛主席第一次接見曾澤生，是在1951年4月，他從朝鮮回來休整期間。

那天，曾將軍很緊張，生怕自己表現不好。當他把在前線作戰的情況，一一跟毛主席彙報後，主席跟他說了很多，還表揚他：“你們在朝鮮戰場，打得還是蠻漂亮嘛！”

這句話，曾澤生記了十幾年，他知道這是主席對他和所有部下的最大肯定。

不過，當天曾澤生也有遺憾。因為當天主席跟他談了很多細節，對前線陣地曾澤生是很清楚的，但提到一些小分隊的情況他則不是十分了解。

這讓曾澤生非常內疚，他覺得雖然自己打了勝仗，但仍有疏忽之處，與兄弟部隊之間仍有差距。於是，一回到家裡，他就對妻子說：“北京，我一天也不呆了！”他要馬上回到朝鮮，再上陣地，才能過得了自己心裡這關。

就這樣，這年7月份，曾澤生再次率部入朝作戰。這一次，49歲的他走遍了麾下所有基層駐地，跟基層戰士們吃在一起、住在一起。

毛主席第二次接見曾澤生，是在1955年，當時50軍完美完成任務，全軍回到國內。

這一次，毛主席又當面誇曾澤生：“你們打得不錯啊！”曾澤生見主席高興，壯著膽子說：“主席，我想當面向你提出一個要求！”

對於這樣的功臣，毛主席爽快得很，讓他儘管說。於是，曾澤生說出了這些年最大的心願：加入共產黨！

不過，對於這個請求，毛主席思考過後，最終並沒有答應。主席當然不是認為他沒有資格，事實上，他當場就回復曾澤生他已經完全夠格了。

只是，主席有更深的考慮，他認為：老蔣還在中國臺灣四處誹謗我們，正需要向曾澤生這樣的黨外人士發出聲音，讓世界人民和中國臺灣人民知道真相。瞭解了主席的這一層用意，曾澤生欣然答應。

1955年9月，曾澤生被授予開國中將軍銜，此後他一直在自己的崗位上兢兢業業。

1973年2月22日，71歲的曾澤生將軍在北京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