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雷恩 [英國]
(一)反抗的序幕
在輕視和不信任部隊方面,沒有其他西方總參謀部超過法國的了。在戰爭爆發之前,法國軍事領導人估計,後備役軍人約有百分之十五將拒絕徵募。實際上,這個數字比百分之一稍多一點,而成群結隊衝進新兵徵募辦事處的志願兵,逾三十五萬人。更使最高統帥部感到驚異的,和平時期的三千名逃兵又自動地返回他們的部隊。
在一個被政治抗爭分裂的國家裡,甚至最得人心的法國社會黨領袖讓·若雷斯的被殺害,也沒有引起國內的混亂。同社會黨國際的德奧區分部破裂的若雷斯,公開敦促他的追隨者參加“為了我們可愛的法國的神聖戰爭……”,1914年7月31日,在動員前不到二十四小時,若雷斯被一個發狂的青年人打死了。在另一種情況下,他的暗殺會激起全國的罷工和騷動,但由於大戰迫在眉睫,事情變了。自共和國於1871年成立以來,從來沒有這樣團結過。
8月4日,雷蒙·彭加勒總統帶了他的戰爭諮文來到國民議會。在彭加勒發表他的戰爭演說時,曾經是他的批評者和敵手的人都和他一起站著。他不斷被歡呼聲和喝彩聲打斷,勉勵所有法國人不管政見不同,團結成一個“神聖聯盟”,並“在共同的愛國信念中象兄弟般地聯合起來”。
長期以來對軍事派系抱懷疑態度的法國政治家現在大大轉變,把他們國家的命運付託給將軍們。根據從1878年起生效的法律,總統宣佈,由於“外國戰爭或武裝侵略所引起的迫近的危險”,處於“戒嚴狀態”是有理由的。雖然這項法令等於在整個法國和阿爾及利亞宣佈戒嚴法,國民議會沒有辯論就批准了。
不久就很清楚,把這個權力付託給總參謀部是不適宜的。在所有西線部隊中,由於他們將軍的無能,法國人遭受最不幸的失敗。
1916年秋,雙方越來越多地開始談論和平。德國許多主要人物承認,全面勝利不可能,小心謹慎地探聽如何按照過得去的條件結束戰爭。即使是魯登道夫將軍,也不再誇口可以獲得決定性結果了。協約國方面,黑格保證在1917年實現最後勝利。如果任何人懷疑這一點,羅伯遜將軍就生氣。霞飛保證,德國人會被消耗得筋疲力盡,他指望由英國人抵擋戰爭的衝擊。
但霞飛的聲望已今非昔比。他鑄成的大錯使法國付出的代價太高了,他的影響正在迅速下降。1916年頭十個月,法國部隊陣亡、負傷、失蹤或被俘的,逾八十六萬一千人。在法國國民議會里,霞飛由於傷亡人員增加和他對他們不關心而受到議員們的抨擊。1916年初,國民議會和參議院都舉行秘密會議,討論軍事上的挫折。憤怒的議員們反映大眾的情緒,必要時準備推翻政界和軍界的最高層人物。總理阿里斯蒂德·白里安自己的前程也在危險中,僅僅由於以撤換霞飛為條件,才獲得信任票。
10月將終時,凡爾登之戰看來要失敗了,當地指揮官羅貝爾·尼韋爾將軍下令進行奇襲。德軍措手不及,退出了早些時候他們攻佔過的所有地方。對尼韋爾來說,這是鴻運高照的時刻。法國人渴望有一位英雄,就把他稱為勝利的締造者。在白里安的印象中,他是霞飛的適當代替人,於是把霞飛“升遷”為法國元帥,隨後把他放歸田園去了。尼韋爾誇口說,他掌握著勝利的關鍵,但他拒絕透露他的戰略。白里安也不催逼他。由於霞飛退休,眼下的任務已經足夠地完成了。
羅貝爾·尼韋爾將軍在被任命為法國陸軍總司令時,已六十歲了,他出生於一個具有長期軍事傳統的家庭。他進過索米爾的騎兵學校,後來又改學炮兵,成績優良。大戰開始時,尼韋爾的軍階是中校,升為上校後,在馬恩之戰期間,他的大口徑大炮知識,得到了用武之地。因為在他前面的法國步兵崩潰,他命令他的炮兵穿過被破壞的防線向前推進,向馮·克盧克將軍的部隊進行近距離射擊。
1916年4月的索姆攻勢之前,霞飛已經不滿意貝當在凡爾登的戰略。他的解決辦法是把貝當提升,領導中央集團軍群,而以尼韋爾來代替他。不久,這位炮兵專家就著手使德國人停止前進。引起所有協約國遐想的有名的口號“他們不得透過”,雖然常被人認為是貝當所創造,其實是尼韋爾創造的。把他的戰略集中於把德軍趕回去的尼韋爾,和他的主要助手夏爾·芒讓將軍籌劃了一個計劃。他們想收復德軍在最初進攻凡爾登期間奪取的杜奧蒙炮臺。
五百多門大炮佈置在可以俯瞰杜奧蒙炮臺的高地上。運來了滿員的三個新編步兵師和三營經過戰鬥考驗的非洲部隊,他們在一個與杜奧蒙地形相似的地區受過集中訓練。把他們分成若干突擊部隊,為每支突擊部隊規定了目標,並進行操練,直到所有人都能在黑夜裡定出目標的方位為止。以前的戰術都被摒棄。這些部隊現在都不需翼側,因為在黑夜裡軍隊是無需保護的。他們只要緊緊跟在迅速推進的炮兵彈幕射擊後面,然後出擊。
在一切準備就緒時,巨大的爆炸彈幕向炮臺發射,幾乎達一週之久。1916年10月22日,下午2時,炮火突然改變為先行於前進部隊的徐進彈幕射擊。於是偽裝起來的六百三十門德國重炮開始猛烈轟擊。
但並沒有部隊出現。法國的炮轟,是吸引德軍炮火和暴露德軍炮位的牽制戰術。法國炮手針對他們的目標,予敵人以大量破壞。兩天後,半數以上的德國炮群都被炸得粉碎。法國突擊部隊藉助於羅盤,現在恰好在破曉之前用迫擊炮衝擊前進。沒有遇到反抗。兩小時內,法國的三色國旗就飄揚在杜奧蒙炮臺的上空。這是1914年8月以來的首次大捷,付出的生命代價是比較少的。幾周之內,尼韋爾的戰略迫使德軍退到數月前他們首先攻擊凡爾登的防線之後。
尼韋爾於1916年12月12日去尚蒂伊擔任法國陸軍的最高統帥時,充滿了信心。為他的“凡爾登戰法”所震驚,人們對他的堂皇宣告是沒有爭議的:“這個經驗是確定了的。我們的戰法已經經過試驗。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一定勝利。”
尼韋爾不象霞飛和貝當,是能說會道的,這使他說服了許多政客同意他的觀點。議會陸軍委員會的一位年輕和好議論的成員阿貝爾·費裡對尼韋爾寫道:“印象良好,清澈的眼睛直視著你,清楚而精確的思想。說話不虛張聲勢,對每件事都通情達理。”
彭加勒總統和勞合-喬治首相,儘管他倆不信任軍人,也都被尼韋爾的風度所迷惑。他甚至迷惑首相,把陸軍元帥道格拉斯·黑格置於他的屬下,並批准他於1917年籌劃的釀成大災難的攻勢。
尼韋爾負責一個複雜的、三頭的指揮部。他的兩旁,一邊是達朗松上校,一邊是夏爾·芒讓將軍。達朗松上校被一位觀察家描繪為“非常頎長和瘦骨嶙峋,長著一張桔皮臉和引人注意的眼睛……往往服裝不整,頭髮和鬍鬚凌亂,在走廊散步時把手放在褲帶裡,目中無人,深深陷入沉思之中,具有一個憂鬱的吉訶德的氣氛。……”
第一次會見達朗松有令人吃驚的感受。他的全神貫注的眼睛閃閃發光,他的突出的顴骨和非常傾斜的前額被繃緊的淡黃色的面板所覆蓋。他是個患肺病將死的人,但只有他知道。尼韋爾將軍完全受他的影響。達朗松被熾熱的信念所驅使著,這個信念就是他是命定要拯救法國的。
他吟誦著,“在我死之前必須贏得勝利,而我活著的時間為日無多了。”達朗松主要策劃1917年謝曼—德—達姆的毀滅性戰役,這一戰役打得法國陸軍一片混亂,並導致動搖這個國家的兵變。一個有邏輯頭腦的人是會拒絕達朗松的計劃的,但在尼韋爾的外觀背後隱藏著一團衝動的激情。
尼韋爾的另一個助手芒讓將軍,是法國陸軍中最頑強的指揮官。他的部隊給他的綽號是:“吃人的人”和“屠夫”。他是藐視生命的,甚至藐視他自己的生命。四十九歲的芒讓是專為戰爭而活著的,他統率尼韋爾的第三軍的第五師。從他的青年時期起,他就把他一生很多時間消磨於海外殖民地,以“平定”不安定的土著。
從芒讓回到法國率領一個旅對付德國人時起,他幾乎總是睡在沙漠帳篷裡。芒讓自稱非常讚賞他的非洲部隊,可是他毫無內疚地命令他們衝向猛烈的機槍火力。他是個職業戰士的原型。他的臉和頸項被撒哈拉的風和烈日吹曬成黑色和起了皺紋。一張闊而薄唇的嘴,象是刀的砍痕。他走路時步伐急速,有如雀躍。芒讓採取拿破崙的習慣,站立時把手放在背後,頭向前伸著,對他周圍的人怒目而視。
在凡爾登之戰以前,在被他無情地壓迫的黑人本土軍潰散之後,芒讓已由尼韋爾予以復職。此後這兩個人的生涯就糾纏在一起,直到尼韋爾的星宿黯然失色。1917年與他的上級一起垮臺和失寵,他要求准許他作為一名普通士兵繼續作戰無疑是真誠的,但他的要求被拒絕了。
1917年元旦後不久,勞合—喬治首相、阿里斯蒂德·白里安總理和一批義大利政界高階人物在羅馬開會,討論大戰的令人失望的發展。當時沒有將軍們在場,這就反映了他們對他們的軍事領導人缺乏信心。所達成的唯一明確的協議,是拒絕批准將軍們所贊同的即使奪得一個小地區也甘願大量流血的主張。他們還承認,德奧重新開展的攻勢,將迫使義大利人退出大戰。為了拯救他們的南方盟國,某種法—英戰役是必要的,但沒有一個領導人提得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
尼韋爾將軍於1月15日謁見勞合—喬治,提出他的包括迅速而集中突擊的徹底新攻勢的計劃,與已在凡爾登成功地證明了的計劃相似。英國文職領導人都對這位英俊的將軍印象良好。他是新教徒和他的母親是英國人,構成了又一種聯絡。沒有任何潛在的仇英心理會損害彼此的關係。
尼韋爾的計劃引起了首相和有關人員的興趣。他們瞭解他的奪回杜奧蒙炮臺的戰略,對他想大規模應用這同一方法表示贊同。可是,英國總參謀部的有些成員卻並不感到有什麼吸引力。他們認為,把對杜奧蒙之類單獨的要塞進行的個別的、成功的進攻,重複用來對付象德國主要塹壕系統這樣疏開的戰線,是不一定有效的。
尼韋爾得勝了。勞合—喬治深信他有大膽的想象力,同他手下的將軍們說,如果他們有更好的計劃,他將傾聽。他告誡他們,政府不會批准又一次索姆戰役,這是幾個月前黑格和霞飛遞交的唯一計劃。黑格及其在法國的部隊,奉命對法國總司令要“遵從其意見”,以“執行所有與作戰實施有關的命令”。這樣,黑格就從屬於尼韋爾了。
許多年來最冷的冬天降臨西歐。難得有一天氣溫升到零上十度。四肢和身體凍傷是普通事情。部隊被迫處在這樣痛苦的環境中,立即滋長反抗的情緒。
尼韋爾從檢查塹壕中士兵郵件的情報處和郵政檢查處獲悉,“士兵不再知道他為什麼在打仗。他對自己防區以外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瞭解。他已經喪失信心和熱情。他把他的生活和犯人的生活相比擬。他機械地執行任務。他會變成最沮喪的受害者,顯示出最有害的弱點。”
尼韋爾暫時為這些低沉的怨聲分了心,從他豪華的大別墅寫信給陸軍部長利奧泰說:
“我榮幸地通知你,我已把下述持消極態度者的陰謀報告了內務部長M·馬爾維。面臨這種對部隊士氣的嚴重威脅,我相信必須採取認真的措施。如果你去和M·馬爾維聯絡,立即決定採取措施來終 止這些陰謀,我將表示感謝……。
“一年多來,已經有小冊子……發到部隊手裡。它們的分發,已達到流行的程度。在兩週期間,我們截獲的小冊子比1916年我們在三個月期間截獲的還多。……它們對於士兵們正在為之而戰鬥的事業的正義性提出懷疑……斷言勝利不可能。……其他小冊子都是些最危險的訊息和最有害的意見。……這些謾罵攻擊的出版物敗壞士兵的情緒,使他們氣餒和沮喪。……有些士兵和有做宣傳工作嫌疑的人經常通訊。……”
在達朗松的敦促下,尼韋爾加快了準備攻勢的步伐。法國軍隊分成幾個集團軍群:由弗朗歇·德斯佩雷將軍率領的北方集團軍群,由貝當將軍率領的中央集團軍群,由米什勒將軍率領的強擊部隊,即後備集團軍群。第四個集團軍群,是由卡斯特爾諾將軍率領的東方集團軍群。
尼韋爾的集團軍群將領不斷接到他關於這個戰役的指令。他的基調是明確的:“我堅持,暴力、殘忍和迅速的標誌必須成為你們攻勢的特徵,尤其是,第一步的突破,必須一舉而奪取敵人陣地和靠他們的炮兵佔領的所有地區”(著重點是尼韋爾加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