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 三劍客
三劍客 題圖/大唐
參加了向軍旗告別儀式,當看著八一軍旗從眼前緩緩掠過,漸行漸遠時……
我想,我是真的轉業了。
曾經無比期盼這一刻的到來,但當真的來臨時,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反倒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少了點什麼。
是啊,畢竟當兵18年,最美好的年華留在了軍營。“軍人”對我來說已不單單是一種職業,而更是一種情愫,時時刻刻縈繞在心裡,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從此以後,就要脫下軍裝,告別軍營,心裡怎能說放就放下呢?
兩年前,我在三劍客平臺發了一篇小文(點選連結:看到分配命令,我懵了!)今天我想說:“聽到轉業批覆,我空了”。
心裡空空的,肚子裡卻滿滿的,滿肚子的心裡話想在這裡說說。
兵,當著當著,就習慣了。
實話說,當初我是不怎麼想當兵的,稀裡糊塗上了軍校,又稀裡糊塗分到了新疆,在邊疆一干就是十四年。
要問我愛上這個職業了嗎?我想,更多的是“習慣了”。
習慣了軍人的身份。成為軍人,不只是別人知道你是軍人,而更是自己時時刻刻意識到自己是軍人。慢慢的,你只記得自己是軍人的樣子,忘記了曾經是老百姓的樣子。
有一年,我在探親期間去車管所辦理車輛行駛證,我坐在人群中等待叫號,突然喇叭裡叫到我的名字,我下意識的起立,站得筆直,雙手中指緊貼褲縫,大聲答“到!”。周圍人把目光都投向我,我才意識到自己“激動”了,這不是在連隊點名。可能,這就是我身上的“軍人烙印”吧。
今天,我要與軍人身份say goodbye,我相信,就算退了,我依然會有軍人的樣子,如果要給這個“樣子”一個期限,我想,會是一輩子。
習慣了軍營的生活。記得剛上軍校強化訓練時的一個週六晚上,隊裡安排自由活動,難得的自由支配時間,我剛吃過晚飯就急匆匆向隊幹部請了假,興奮地衝到校內網咖,一直玩到熄燈才回去。誰知剛進門就被一頓披頭蓋臉的批評,原因是沒有參加點名。我一臉委屈向隊幹部解釋道:“我請假了”。隊幹部說,請假是知曉你的活動,但該遵守的紀律還是要遵守的。
那時作為“新兵蛋子”的我,天真地以為,只要“請假了”就是“完全自由了”,卻沒有意識到自由永遠是相對的,請假也要落實一日生活制度。
如今看來,這些回憶都在心中留下寶貴的回憶,那些你曾經在當時感到“嚴苛”的約束,正是我們多年後最難以忘懷的地方。
有人說,軍營像一片海,岸上的人總想到海上乘風破浪,海上的人又總想平穩上岸。現在,我已拿到船票要上岸了,如果要問我,海上的生活是什麼滋味?我想說:“它是甜得、酸得、苦得、鹹得、辣得,它簡單而又複雜、枯燥而又豐富、穩定而又變幻莫測,其中滋味,需要自己體會”。
習慣了軍裝的庇護。戰友們,不管你喜不喜歡軍人這個職業,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我們都是受到軍裝“庇護”的。穿上軍裝與人相處,別人會對你多一份信任。穿上軍裝在家裡生活,愛人會對你多一份依賴。穿上軍裝行走社會,別人會對你多行一份方便。
軍裝就是你的“護身符”,軍裝就是你的“好人卡”,軍裝就是你的“通行證”。
穿上了軍裝,就得到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這個光榮集體的信任背書。
可是今天,我就要脫下軍裝,失去庇護……
祝我自強吧!
國,守著守著,就愛上了。
“清澈的愛,只為中國”。
這是18歲烈士陳祥榕生前寫下的戰鬥口號,陳祥榕在那場鬥爭中突入重圍、奮力戰鬥、英勇犧牲,用生命守護了祖國領土完整。經過那場鬥爭的檢驗,新時代軍人在愛國這件事上還是一點都不含糊的,關鍵時刻都敢往上衝。
軍人的愛國不僅僅體現在關鍵時刻的“鬥”,更體現在平時的“守”。我所在的部隊駐守在祖國的邊疆,戰鬥在對敵鬥爭的前沿,經常要執行各類演訓任務,上高原就像家常便飯。
我也曾多次上高原執行任務,見證過格爾木“萬山之祖、巍巍崑崙”的壯美。也曾在康西瓦烈士陵園緬懷過先烈的悲壯史詩。實話說,守高原是真苦,氧氣吃不飽、風吹石頭跑、夏天穿棉襖。只有在這樣的環境,才更能體會到國家安全之於百姓生活的重要性,才能體會到守防的意義。
如果要問我什麼時候最愛國?
我的答案是,當你站在國境旁,看著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時最愛國。
情,苦著苦著,就濃厚了。
沒有苦作伴,哪來情更濃?我說的情,是濃濃的戰友之情,是深深的軍人情懷,是純純的愛民情節。
戰友之情就像一壺老酒,經歷了反覆發酵、蒸餾、陳釀,歷經千迴百轉終成佳釀,經久不衰、越陳越香。戰友之情生成於炮火硝煙中的同仇敵愾,生成於高原戈壁的戰缺氧嚴寒、鬥風沙酷暑,生成於生病之後的一碗“病號面”。
戰友是誰?讓我告訴你。他就是對敵鬥爭中張開雙臂擋在敵人前面的那位團長。他就是執行掃雷任務突遇爆炸時用身體保護戰友,自己卻失去雙眼、雙手的那位班長。他就是腳被卡在石縫中,捨命把戰友推向岸邊,自己卻倒在刺骨冰河中的那位士兵。戰友,就在你的身邊。
叫一聲戰友,就是以命相托。
叫一聲戰友,就是一輩子……
軍人情懷就像一碗熱茶,冒著熱氣,散著清香,解渴解乏。有的同志說,“你老是講情懷,太虛了,看不見、抓不住、帶不走,情懷又不能當飯吃”。我告訴他,“我就是要把情懷當飯吃,它是我的精神食糧,有了這碗飯,我的精神世界就不空虛”。
情懷很抽象,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同樣,一萬個人心中有一萬種情懷。
我心中的情懷很簡單,只有四個字:“把事辦好”。沒有附加條件和利益驅使的、單純的“把事辦好”。
“把事辦好”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呢?我想,應當是幹工作沒有那麼強的目的性,對個人得失沒那麼在意,心無旁騖地只想把事辦好。
事辦好了,心裡會由衷地高興;事辦砸了,心裡會萬分懊悔。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我想是“心流”的感覺。
用一首詩的意境來感受,想象一下你在塞外大漠看著落日,隨口一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就是那種沉浸而忘我的投入感。比如晚上加班推材料,不知不覺到天亮。比如辦理官兵福利,一遍又一遍核對,生怕出錯。再比如基層主官大膽亮劍,維護軍營環境的純潔。
帶著情懷辦事,能辦出“有溫度”的事,能溫暖別人的心。沒有情懷辦事,只能辦出“冷冰冰”的事,只能欺騙別人的眼睛。
愛民情結就像一捧清泉,清清爽爽,乾乾淨淨,不摻雜一點雜質。單位駐地的少數民族群眾非常淳樸,前些年部隊組織拉動時,經常會看到光屁股、赤腳丫的小“巴郎子”追著軍車跑,還會一本正經的朝著我們敬禮,每次我都會莊重地給孩子們一個還禮。
幾年前,我在上山路上有時會遇到徒步行走的藏族“小卓瑪”,看到我們的車隊不住的揮手致意,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牙齒像雪山一樣潔白。有時我們會停下車把隨身帶著的饢餅、礦泉水送給她們,“小卓瑪”高興地點著頭,嘴裡說著僵硬的漢語“謝謝”。
這些年,生活水平提高了,路邊光屁股小孩少了,徒步行走的“小卓瑪”見不到了,但我們還常去駐地共建小學看看。
在那裡,與孩子們一起讀書、玩遊戲,感受他們清澈的眼神和燦爛的笑容。
這些回憶都好美。我會裝進行囊,伴我今後路程。
家,分著分著,就虧欠了。
有人說,“回家是給父母最好的禮物”,也有人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家,是軍人的牽掛,也是軍人的“痛”。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穿上軍裝守著國,就難守著家。
這些年來,我一直與家人兩地分居。父母生病時我不在家,妻子分娩時我不在家,兒子成長中的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上幼兒園我都不在家。
要問我當兵這些年,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我想就是,不能顧家。
但是今天以後,虧欠可以彌補了。
【終】
軍旗最終停在了遠處,我的軍旅生涯也停在了的遠方。以後走在馬路上看到穿軍裝的人,我可能會盯著多看幾眼,可能會想到軍營裡的人、軍營裡的事,也可能會想到軍營裡的我。我把青春獻給了軍營,軍營把它塗上迷彩色,又放進了我的回憶裡……
再見了,我熱愛的地方,我惦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