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仙居,一輛大巴車停在村口,戴杏芬從大巴車上下來,往家裡走去。
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道上沒什麼人,只有三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拿著髒兮兮的布包坐在樹下發呆。
戴杏芬沒多想,提著菜籃子路過他們往家裡走去。哪知她沒走幾步遠,三個小乞丐竟然跟了上來。
她走他們也走,她挺他們也停,一路緊緊尾隨著她,這其中一個小夥名叫何榮鋒。
戴杏芬嚇壞了,以為是地痞之流,卻沒想到這一跟,跟出了一生一世的姐弟情誼。
飛來橫禍
1976年,何榮鋒出生在四川一個農村家庭裡。
何爸爸是鄉里有名的好手藝屠夫,靠給鄉親們宰豬掙錢。何榮鋒性格隨了父親,憨厚老實。
一家人知足常樂,日子有模有樣,但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家裡卻變故陡生。
父親接了隔壁村裡一個大單子,一次給僱主宰了幾十頭小豬仔。
這麼多數量的豬仔不好親自去賣,也沒什麼熟人買家,僱主便委託何爸爸幫他們去賣,何爸爸心道舉手之勞,便欣然答應。
豬仔順利賣了出去,一共八千元的收款,何爸爸將錢仔細清點包好,裝在貼身的衣兜裡便乘車往僱主那裡趕去。
車上,何爸爸興沖沖地想著將錢交給僱主,拿到酬金後給何榮鋒買些愛吃的零嘴,卻不想出了車站後一摸口袋,錢款竟不翼而飛。
何爸爸當即就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返回車站,找了一個下午卻是一無所獲。
何爸爸仔細查看了一下衣兜,上面有被割裂的痕跡,他明白,這是遭了賊了。
八千元在90年代來說,是一筆巨大的款項,對農民來說,不吃不喝好幾年也未必存得下來。
隔天,僱主便找來了。何爸爸與僱主解釋,但是驟然“豬財兩空”,信任危機一下子便爆發了,僱主憑空指責何爸爸私藏了賣豬的錢。
何爸爸老實一生,哪受得了這種冤枉,氣得渾身發抖,卻是百口莫辯。
少年郎最是沉不住氣,何榮鋒見爸爸被冤枉,著急地哭喊道:
“早知道叫你們自己去賣了,我老漢幫你們跑前跑後容易嗎?最後倒被你們這樣冤枉!”
“還就那麼巧遭了賊了?那可是八千塊!我們也不和你掰扯,明天,明天把錢交給我,咱們還是好鄉鄰,不然你們別想好好過日子!”
沒有寬限日期,一天哪能籌來這麼多錢?何爸爸泣不成聲。
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這是何榮鋒從這件事中學到的“哲理”。但是,這個“哲理”很快就又被推翻了。
流落仙鄉
第二天清晨,太陽還未出現,何爸爸就已經出現在了村裡的小道上,他要趕著去借錢。
晌午了,父親還未回來,債主卻已經上門。
欠債還錢確乃天經地義,但人世間除了天經地義,還講一個“情”字。
可債主不念往日何爸爸兢兢業業的情分也就罷了,竟然也不講禍不及家人的道理。
債主不顧何榮鋒“老漢兒去借錢了,馬上就回來了,你們再等等嘛!”的哭喊,竟然對著母親和妹妹踹打起來。
何榮鋒將母親和妹妹護在身下,一時之間氣極恨極。
夜色深沉時,父親才趕了回來。忙活了一天,總共才借到一千元,還遠遠不夠抵債,一家人相對無言,一籌莫展。
經歷了白天那一場近乎羞辱的鬧劇,何榮鋒再也忍不住了,他拍著桌子起身,告訴父親:“不就是錢嘛!有我!我出去掙!”
何榮鋒的姐姐在浙江,他聽姐姐說那邊很多工廠缺人,便決定趕往浙江尋找姐姐,然後進廠打工。
翌日,何榮鋒便用一個破舊的布包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和乾糧,與兩個朋友相伴,踏上了奔往浙江的千里之路。
少年郎雖然總是意氣風發,但是心志尚不堅定,遇到困難便總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不已,對自己的前路搖擺不定。
何榮鋒氣憤之下離家,發誓要掙錢還債,叫家人不再受欺負。
他哪裡知道,剛出社會就遇風浪,導致他一度想著“莫不如回家去算了”。
何家人可能今年命裡“犯賊”,家裡剛因賊人遭遇飛來橫禍,何榮鋒和同伴又在火車站遭了扒手。
身上盤纏本就不多,僅僅夠付車費的,這下沒法乘車。
幾個人只好出了火車站,一邊想著能不能找個工廠打工,一邊沿著公路徒步往何榮鋒姐姐那走去。
走了幾天幾夜,飯沒好好吃幾口,水也沒怎麼喝過,累了睡就在公路邊邊上。
等流浪到仙鄉時,原本看著濃眉大眼、器宇軒昂的小夥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活脫脫一個小乞丐。
這時候,他們遇到了善良的戴杏芬。她的出現,讓何榮鋒有了繼續前進的信心。
“菩薩”惠澤
戴杏芬和丈夫是村裡有名的大好人,和何榮鋒幾個小夥子鬧了一場誤會,也毫不生氣。
她將何榮鋒領到家裡去,與丈夫給三個孩子做了一鍋手擀麵。
何榮鋒坐在簡陋但一塵不染的小木桌上,捧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手擀麵狼吞虎嚥,還沒吃幾口,眼淚已經直往面裡掉。
這一路上沒有車為他們停過,沒有人為他們駐足,有時候實在餓極了,找人家討點吃食,也盡是打發之態。
幾日下來,何榮鋒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有時候他甚至會極其悲觀地想:我是不是真是個乞丐了。
但這一刻,他遇見了戴杏芬,她讓讓他們坐在自家吃飯的桌子上,用著自家的碗,用一種姐姐看弟弟的眼神看著他們,積攢了多日的眼淚便流了下來。
何榮鋒原本想,吃了這一碗麵就繼續走,不再麻煩戴杏芬,但是戴杏芬顯然並不這樣想。
她和丈夫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幾個小孩子流落在外不是辦法。這樣走下去,不知何時何日才能找到他姐姐。
因此便想著自己和丈夫幫他們出去打聽打聽,附近有沒有招人的工廠,先在廠裡打工掙盤纏,掙夠了再繼續出發。
找到工廠之前,就讓何榮鋒他們繼續住在自己家裡。
戴杏芬將她和丈夫的建議告訴何榮鋒的時候,三個孩子激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好人。
戴杏芬果真四處為何榮鋒三人打聽工廠,附近的工廠滿員,她也不怕麻煩,又託哥哥等親戚詢問。
幾天後,戴杏芬的哥哥捎來信兒,告訴她台州有家工廠招工人,叫何榮鋒三人趕快前去。
何榮鋒走的時候,戴杏芬一大早起來給他們準備乾糧,又叮囑他們收拾好行李。
何榮鋒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戴杏芬忙前忙後的身影,眼眶一陣酸澀,心中暗道親姐也不過如此了。
臨出發的時候,三個少年眼眶都紅了,戴杏芬從兜裡取出包裹得仔仔細細的30塊錢,給何榮鋒三人每人給了10塊。
何榮鋒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戴杏芬的手,哽咽道:“姐姐,好人一生平安……我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些,這些話太蒼白了,但是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感謝好人的時候,大家都說“好人一生平安”。
戴杏芬聞言,爽朗一笑,道:“這有什麼,我不過是多做了幾頓飯而已。老祖宗訓誡咱,花要葉扶,人要人幫,這不就是社會嘛。”
何榮鋒三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這一走,他數十年未再見過戴杏芬,但戴杏芳的話似乎始終縈繞在他耳邊。
他推翻了家中災禍中領悟的所謂“哲理”:人間自有真情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多年尋恩
離開仙鄉,在臺州務工後,何榮鋒先後經歷了市場改革下崗、學習技術、自主創業等幾大重要的人生階段。
每個階段他都會寫信寄往仙鄉,給戴姐姐講述自己的近況,這些書信在他看來,與家書無異。
然而,這些信沒有一封是真正到達戴杏芬手中的。因為何榮鋒將戴杏芬誤以為了“代信芬”,郵局每次查無此人都會將信原路退回。
何榮鋒也曾去尋找工廠中和自己一同前來的仙鄉老鄉,但老鄉也不見蹤影,據說是早就離開了工廠。
來工廠時是這位仙鄉老鄉帶自己來的,戴姐姐給自己的地址也在路上意外弄丟了。
何榮鋒不知曉戴姐姐村莊的名字,也不記得到了仙鄉怎麼走才能走到戴姐姐家。
難道也找不到戴姐姐了嗎?何榮鋒有時候會恍惚地想,戴姐姐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菩薩”,也許自己並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好人?
創業一段時間後,何榮鋒離開浙江,北上瀋陽,在瀋陽正式註冊了公司,一路打拼下來,公司創收十分可觀。
而和何榮鋒合作過的老闆都知道,何榮鋒此人重情重義,一直在尋找多年前的恩人。
與他談生意不必拐彎抹角,只需幫他找仙鄉一位名叫“代信芬”的女士,那談的機會便有的是。
公司裡的員工也知道,若有什麼困難,儘管向老闆提,合理的事情他一定會幫你。
也正因為何榮鋒的重情重義,生意夥伴與員工十分信任於他。
信任之下,合作者極多,員工工作熱情極高,公司一路青雲直上。
2003年,何榮鋒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姑娘,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
他依舊以“代信芳”為收件人,寄信往仙鄉,與戴姐姐報喜。
他想告訴她,當時在她家屋簷下躲雨的少年,現如今也有了自己遮風避雨的港灣。他想問問她,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他最想告訴她的是,“花要葉扶人要人幫”,這句話已經成為他生活的準則,她的話他從沒忘記過。
被退回的信,何榮鋒全將裡面的內容用筆記本重新謄抄了一份,他想有朝一日如果能找到戴姐姐,一定要將這個筆記本交給她。
何榮鋒常常在閒暇時,前往仙鄉去“碰碰運氣”。
多年來,他將仙鄉大大小小的鎮子問了個遍,卻都一無所獲。
何榮鋒甚至還專門找了一位委託人,請他幫自己尋找戴姐姐,如此又找了10年。
終於,2013年,在小鎮麵館前忙活的戴杏芳接到一個電話,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拿出電話:“您好?”
“請問您是戴杏芬姐姐嗎?我是何榮鋒啊!”
“何榮鋒?”戴杏芬聽著電話那頭的小夥子明顯興奮過度的聲音,心裡感覺十分遲疑。
何榮鋒便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當年的事情,戴杏芬恍然大悟,聽聞何榮鋒現在過得很不錯,她高興地給客人多撈了好幾筷頭面。
次日,何榮鋒與妻子便站在了戴杏芬麵館的門前。
當年的“菩薩”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但眼中那抹純善絲毫未變。
何榮鋒激動地邀請戴杏芬一家赴宴,席間不住地像給家長彙報一樣,講述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
隔著多年歲月,人性的光芒還是如此熠熠生輝。
臨走,何榮鋒鄭重無比地拿出一張100萬的支票,雙手遞給他的戴姐姐:
“戴姐姐,感謝您當面的救命之恩,沒有您就沒有我的現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不成想,戴杏芬卻堅決地推辭了,她一生行善無數,沒有一次是想著要有什麼回報的。
對她來說,何榮鋒多年的尋找與惦念,以及多年傳遞的這份善意,就是無與倫比的回報。
何榮鋒無論如何勸說,戴杏芬都堅決不受。
同年國慶,何榮鋒又拿著5萬元現金和價值高昂的補品,前來看望恩人。
他看著戴姐姐,記起來多年前她將他送上前往台州的大巴車時,他說將來要還他錢,戴姐姐也是這樣的神情:
“還什麼還?你日後平安就夠了。”
何榮鋒再次和妻子握住戴杏芬的手,鄭重地說道:“姐,我們是一輩子的姐弟!”
對於何榮鋒來說,當年戴杏芬給他的不僅僅是幾頓飯和10塊錢,而是救了一個因變故離家、處在樹立世界觀的關鍵階段的少年。
戴杏芬為何榮鋒的思想注入了一股不可忽視的正能量,並且在日後數年持續影響著他,可以說,她是何榮鋒正確三觀形成過程中秉軸持鈞的存在。
當年的恩情不僅僅是短暫的滴水之恩,而是持續正面影響了他數十年的不盡源泉。
一個人給予另一個人的善意,透過傳遞惠澤了無數人,這大概就是“社會”的重要意義之一。人間自有真情在,月照山河到處明。
參考資料
[1]《晚報文萃》,2015年第7期,《“小乞兒”百萬支票報恩記》
[2]《華人時刊》,2015年第2期,《小乞丐打拼成富豪,女恩人兩度拒饋贈》
[3]《瀋陽日報》,2014年8月6日,《男子年少落難被大姐搭救,十年寫千篇日記感恩不忘》
[4]《重慶商報》,2015年11月21日,《男子20年前受助一頓飯,成老闆後拿百萬支票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