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駛出很遠，略顯消瘦的父親依舊站在細雨中，目送我們離去。我將車停下，從車窗探出頭，朝著父親的方向使勁揮著，父親刻在我骨子裡的一句話湧上來：“別哭”，可眼眶已然溼潤。回到我所在的城市，母親告訴我，她跟父親視訊通話的時候，看見父親眼眶通紅，明顯是哭過了。
父親個子不高，是個十分要強的人，或許是品嚐太多生活的苦，從我小時候起，他就時常對我說，“你是男子漢，沒有什麼困難能將你擊倒，沒有什麼傷痛能讓你妥協，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要記住，任何時候都別哭”。在父親看來，哭代表著繳械投降和徹底妥協，這是一個男子漢無法接受的。從我記事以來，父親不管經歷怎樣的困難與挫折，他從未妥協過，他性格里這份堅硬也傳給了我，我從小就很少哭，起初是不敢，後來是不願，或者說是忘記怎麼哭。記得我十來歲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的車禍，我的頭頂開了兩道口子，鮮血不停往外湧，哭聲從喉嚨裡冒了出來，可看到飛奔而來的父親，我馬上死死咬著嘴唇，抽泣不止也未曾哭出聲來。父親揹著我趕緊到衛生院，醫生給我縫針的過程，我一直咬牙挺著，而父親看著我硬抗的樣子，眼圈紅了起來，立即轉過身去，不再看我硬抗的樣子。回家的路上，父親問我，疼不疼？我說，不疼，我是男子漢。父親摸摸我的頭說，疼就哭出來。我的眼睛裡淚水在打轉，可嘴裡卻冒出兩個字：不哭。
大學畢業後，我來到沿海城市打拼，憑著骨子裡的韌勁，事業發展越來越好。可天意弄人，因為自己的貪心和疏忽，一次失敗的投資讓我折了多年的資金積累，還有借父親的一大筆錢。重大的打擊讓我一下陷入深深的迷茫，父親在跟我的通話中聽出我情緒低迷，連續的追問讓我在酒勁的作用下卸下所有防備，釋放出全部的委屈，帶著淚向父親說出事情的經過和心中的不甘。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父親一直默默聽著，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著。等我第二天醒來，手機上有一條父親給我發的簡訊：兒子，風雨過後是彩虹，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不過，相對於你事業上的成功，我和你媽更在意你的身體，少喝點酒。那一刻，我覺得父親變了，而我，也變了。
也許是年紀越來越大的緣故吧，父親漸漸變得十分關心我的身體，而不再一味催著我向前。特別是女兒暖暖出生後，我每次帶她跟父親視訊通話時，父親除了對孫女兒滿臉慈祥、輕聲細語，看我的眼神在堅毅裡也多了許多關愛和柔和。
兩年多沒回老家，今年利用假期，我帶著妻子和女兒驅車千里回家看望父母。父親看孫女兒的眼神和對孫女兒的百依百順，讓我十分羨慕，他還不斷跟我強調不要對她太嚴格。我笑著對父親說，您當年對我可不是這樣的哦！父親臉上掛上一絲歉意，對我說，我當年對你是要求太嚴格，逼你太狠了，所以我現在只能將欠你的，補到孫女身上。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嚴厲和慈祥，不是愛的兩端，而是愛的兩條平行線。
回家的日子總是感覺短暫，當我準備從老家返回廣東時，父親的情緒明顯消沉下來，希望跟他一起拍張全家福，父親回絕了。母親擔心我誤解，悄悄告訴我，你們馬上要離開，父親心裡難受著，笑不出來，之前你們每次離開，你爸都要躲到書房裡坐好長時間，出來的時候眼睛總是紅紅的。跟父親告別時，我很想對父親說一句：爸，別哭！可終究還是未說出口，我擔心說出這句話時，自己會先控制不住眼淚，前方畢竟還有千里長的路需要我扛下去。
人生是一次又一次別離。每一次離開都會帶著親人的囑託和希望，會是進校前的一句“你是男子漢，別哭！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會是大學畢業前的一句“你儘管出去闖，我和你媽不用你擔心，只要你過得好就行”；也會是離家趕赴外地前的一句“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身體健康和開心以外，其他都不重要”……不管說這句話時是哭或是笑，每一句話背後都是沉甸甸的關愛，哭不代表著脆弱，笑飽含著深情，它會讓別離更暖，對相聚的期待更濃。
責任編輯：龔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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