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大觀園”,是榮國府為迎接元妃省親而修建的行宮別墅。元春省親後,下諭寶玉及其姐妹居住其中。它是小說主要人物重要的活動場所,又是情節發展和展示人物性格的“典型環境”,歷來為廣大《紅樓夢》的愛好者所津津樂道。那麼,歷史上真的存在一座“大觀園”嗎?
北京恭王府是“大觀園”的原型嗎?
無論曹雪芹在世時與恭王府的前身有沒有直接關係,我以為都要說一說,因為它與“紅學”和“曹學”有密切聯絡。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中國藝術研究院所屬的文化藝術出版社當編輯。藝術研究院的所在地就是恭王府(當時府內還有中國音樂學院),出版社在恭王府高大的東牆外——氈子衚衕內西側的原“府夾道”裡——沿牆邊一路向北,在拉著鐵絲網的恭王府花園東側的長條院子裡。在出版社上班,早上打水,要繞點路到正在施工的恭王府花園工地的鍋爐房去。我提著暖壺,或專程打水,或帶著來訪的朋友去轉一圈。若是到王府院的藝術研究院去,那得出氈子衚衕到前海西街,走17號的大門。
有說恭王府是曹雪芹《紅樓夢》中“大觀園”的原型,但據考,這東依前海,背靠後海的地方,多為民宅;明孝宗弘治年間,大太監李廣曾在此處有宅第;清初,曾有投清的宋氏漢籍官員在此置宅。清乾隆時期的權臣和珅在此修建宅第時,大約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擔任軍機大臣之後。那時,曹雪芹已經過世多年。
和珅,滿洲正紅旗人,原為小生員,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承襲其祖為三等輕車都尉,後當上御前侍衛。因善言辭、善觀人意,受到乾隆皇帝的賞識,和珅被提拔為正藍旗滿洲副都統。此後,和珅步步高昇——軍機大臣、戶部尚書、鑲藍旗滿洲都統等,且被封為一等忠襄公。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帝指婚,將和孝公主許配給和珅之子——豐紳殷德。其後,和珅開始建迎親府邸。乾隆五十四年(1789),與郡王府同級的“公主府”建成,和孝公主下嫁入府。新建府邸為東、中、西三路,和珅居於建有七間的廳堂“錫晉齋”的西路,公主與夫婿居東路。府邸以東為貴,和珅居西路示意身份低於皇家女。
有說,和珅私底下喜看《紅樓夢》(《石頭記》),所以他的府邸是以《紅樓夢》中的大觀園為藍本設計。若如此,和珅府邸和後來的恭王府還真的是與《紅樓夢》有密切關聯。有說和珅模仿《紅樓夢》大觀園建了他的後花園,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和珅是在乾隆歸天以後的嘉慶四年(1799),被嘉慶帝賜死並抄家的。而後,嘉慶將此府邸的西半部賜給了其十七弟慶郡王永璘;東半部,則依舊由和孝公主及其夫婿居住。直到道光三年(1823)十月,和孝公主去世,東半部才歸予慶王名下。
道光三十年(1850),道光帝封其第六子奕為恭親王;咸豐二年(1852),咸豐帝將慶王府轉賜給他的六弟奕。這慶郡王府也就成了恭王府。原居於慶王府的永璘之孫——輔國將軍奕劻(後成為“慶親王”)則另置宅第。
奕劻在咸豐病亡熱河行宮後,與東宮慈禧聯手,發動了“辛酉政變”,把慈禧扶上“垂簾聽政”的寶座。恭親王亦由此在同治、光緒兩朝曾任攝政王,總理國家大政;以其與洋人打交道為由,他便有了“鬼子六”的名號。
恭親王奕將老慶王府改為“恭王府”,自然要進行整修。王府中路(中軸線)的主殿,為“銀安殿”,其左右建配殿。王府的後花園,也會重新修整。恭王府和王府花園有連為一體的府園圍牆,圍牆外的西邊和南邊有河水縈繞;20世紀50年代,兩條水流改為暗溝,形成了街路,西側的名為柳蔭街,南邊的名為前海西街。
民國初年,恭王府被奕的孫子溥偉以40萬塊大洋賣給教會;其後,輔仁大學以108根金條買回。新中國成立後,王府先後被公安部宿舍、風機廠、中國音樂學院、中國藝術研究院等使用。
1997年,我從文化藝術出版社調入中國藝術研究院。我所在的當代文藝研究室,在和珅所建的著名的楠木廳堂“錫晉齋”之北,是一座三合院。庭院東南角的垂花門,是連通西部院落出入之門;其上的匾額據說是慎郡王允禧所書“天香庭院”。我至今不知道,這“天香庭院”,指的是那建有錫晉齋的院落,還是紅學所和我們當代室所在的院落。但這幾個字,會令人想到《紅樓夢》中寧國府後花園“會芳園”裡的“天香樓”。脂硯齋在《紅樓夢》第十三回甲戌本回末總批中寫道“‘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是說曹雪芹在這一回的原回目為“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並直書秦可卿淫喪之事;脂硯齋總批中說“命芹溪刪去”,甲戌、庚辰等本將這一回的回目改作了“秦可卿死封龍禁尉”。這就不免令人想到,這位將恭王府的一個院落命名為“天香庭院”之人,是謂何意?這命名者,是和珅,還是恭親王奕,或是其他的什麼人?
我們當代文藝研究室所在的庭院,其北側的“正房”,並不開門,我甚至不知那房是做什麼用的;後來從朋友那裡知道,那房是一座並不對外開放的圖書館,門開在東側和北側。院的東廂房為“紅樓夢研究所”所用。西廂房的南半邊,是我們“當代室”;北半邊闢出的兩間房,我一直不知用於什麼處室。院之南,是一道帶花窗的牆;從窗看,可見那是一個長著翠竹的夾道,夾道南邊就是“錫晉齋”了——它已用作藝術研究院的會議室。庭院的長方形院子,栽有兩棵西府海棠,還有兩棵莫名其妙長在這裡的高大槐樹。在舊時,老北京的院落裡,忌植桑槐(“桑”忌的是其諧音“喪”;“槐”以“木”“鬼”組成,其樹上以絲線而垂下的綠色小蟲,有“吊死鬼”之稱),不知它如何能在王府院內長大。院靜時,常有灰喜鵲叫喳喳地光臨,一兩隻松鼠倏忽而來倏忽而去,別有一番情趣。
我有時會到府院最北的後罩樓去找在電影研究所的一位朋友。半環抱式的兩層後罩樓,長160米,連簷通脊;其前簷上下帶廊;據說總共有40餘間,但卻有“九十九間半”的俗稱。據說此樓曾是和珅的藏寶樓。摟下靠西側,原有可通向後花園的門,但當時已是鐵將軍把守。我在研究院工作時,後花園已經修好並對外開放,但其大門開在了花園的西牆——柳蔭街一側。
當年的恭王府,我並沒有感覺到明顯的中、西、東三路,因為中路的正殿(銀安殿)及其東西配殿早在民國期間被火焚燬。其西路,我只去過或只記得錫晉齋那院,因為這裡有會議室、院領導辦公室和人事處。東路,是中國音樂學院所在地,可以說是基本上沒去過。
今日恭王府景觀
2017年夏日,我在女兒陪伴下參觀了修葺一新的恭王府及其花園。離開中國藝術研究院已經長達16年之久,研究院也已經從恭王府搬遷多年;面對修葺一新的恭王府,我幾乎完全不認識。
清代王府的建制,可說是最高階的橫向連線多院組合式的四合院;而恭王府,則是其中保留最完整的典型之作。王府坐北朝南,府門設在整座王府院落中軸線的南端。按照規制,親王府的府門著紅漆,門上金釘(金黃色)為橫七豎九,共63個(皇宮門,金釘為橫九豎九,共81個);府門屋宇,為獸脊,硬山,綠琉璃筒瓦。親王府府門為五間,郡王府府門為三間;府門東、西側各有一間角門,滿語稱“阿司門”,平時供僕役等出入。府門兩側置石獅子、燈柱、轄禾木(也稱“行馬”,木製,三角形,用來阻擋車馬、人等)。如果阿司門設在王府院牆的兩側(開設在東、西牆),王府府門外東、西的轄禾木與其南面建的一排倒座平房(為看護兵丁住所),便形成院落,稱“獅子院”。
重建的恭王府大門,為三間開,前置石獅一對。王朝時代的石獅,有雌雄之分——雄獅在府門左側,右前爪下踏一個繡球,象徵統一寰宇,權達四疆;雌獅在府門右側,左前爪下踏一隻小獅子,俗稱“太獅少保”或“太獅少獅”,象徵子嗣昌盛,繁衍綿延。石獅頭上瓔珞有嚴格品級規定:一品官衙府門石獅頭上有十三道瓔珞,俗稱“十三太保”;一品以下,低一品少一道瓔珞,二品十二道,三品十一道,四品十道;五品、六品,九道;七品以下官員,衙門前不得設石獅,可設石獸一對,稱“金毛犼”或“雙喜狗”“笑面虎”。石獅蹲伏的石座,四周雕刻不同圖案——正面,雕刻瓶、盤、三支戟,象徵“平升三級”;左邊,雕刻牡丹、松樹,象徵“富貴長春”;右邊,雕刻文房四寶:筆、墨、紙、硯,象徵“文采風流”;後面,雕刻八卦太極圖,象徵“鎮妖降魔”。恭親王奕一度任攝政王,自是官居一品,府前石獅頭上的瓔珞當為十三道。
恭王府的二門,為五間開;門內有新復建的正殿(銀安殿),左右建東西配殿。有了銀安殿,王府院就恢復了原來的配置,但給我的感覺卻是顯得擁擠和狹窄了。
我們並沒有許多時間一一細看,但我知道,東西兩路曾自有其四合院的格局。東路前院正廳名“多福軒”,後院正廳名“樂道堂”;西路前院正廳名“葆光室”,後院正廳“錫晉齋”為七開間帶抱廈,室內以楠木裝修隔斷和暗樓。這錫晉齋前的垂花門,上有書“天香庭院”的匾額一方。三路院落北面,則是兩層後罩樓。
如今的恭王府花園已不再開放西門,遊客一律經王府大門,穿過後罩樓而入。
迎面的具有西洋風格的漢白玉雕花拱券門,是花園的正門。拱門西側,有一段帶城門的城牆,稱為“榆關”。此“榆”與“家榆”相關,其果狀如銅錢,故有“榆錢兒”之稱。“榆錢兒”之關,可謂“守財”也!其關前有廟,名“龍王廟”供奉龍王。山西五臺山有“五爺廟”,供奉的即是龍王——財神爺。榆關前建龍王廟,其意顯明。
且說拱門之內,從南至北為花園的中軸線。迎門的是名為“獨樂峰”,講究露、透、瘦,5米餘高的太湖石,如同庭院的影壁或屏風。峰北,為蝙蝠狀的“蝠池”;池北,是名為“安善堂”的亭房。再北,是中軸線大主山,山前端為“滴翠巖”,巖下秘雲洞的石壁嵌有1米餘高的“福字碑”,據說是康熙帝御筆;山頂“邀月臺”建三間敞軒,稱“綠天小隱”。中軸線最北端的建築,以平面為蝙蝠形,而稱“蝠廳”。
花園的中路,也可以象徵整個花園的中心,是以祈福、求福、存福貫穿的。但花園的第一代主人和珅,曾為寵臣權臣,後以被抄家處死而告終;恭王府的第一代主人奕,也曾權傾一時,但不久遭貶,後隱居京郊戒臺寺,逝於戒臺寺,葬於寺院附近的山坡。終其一生,難說福兮禍兮。
花園的東路,拱門之東北有八角的“流杯亭”(又稱“沁秋亭”),名取引自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之句:“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花園八角亭內,有青石地面刻的彎彎曲曲水流之道(水源於假山後的“二龍戲珠井”);園主人邀請客人坐於水邊,將注滿酒的杯子(“觴”,為古代喝酒用的四角杯)放置水上,順水漂流,酒杯停在誰的面前誰就要飲酒賦詩;若作不出詩,則罰酒三杯。據說,以東西看曲水,這曲水像“水”字;若是南北看,這曲水則像“壽”字。20世紀90年代,《北京日報》的文藝副刊取名《流杯亭》。當年我並不知道“流杯亭”來自何處,觀罷恭王府花園的“流杯亭”,才知其廣邀“群賢”之內涵。
東路另一處需要記述的是以戲樓為主體的“大觀樓”。這名號,不僅令人想到《紅樓夢》中的“大觀園”;也令人聯想到大觀園內戲班教習女戲所在的“梨香院”,林黛玉路過其後牆時聽到了《牡丹亭》的曲子而動情。這大戲樓,頂部取三卷勾連搭式。戲臺上端匾額為“賞心樂事”,樓內四壁和頂部有彩繪開紫花的藤蘿,使觀眾恍若在藤蘿架下看戲。恍惚間,我似乎聽到了笙管笛簫聲和咿咿呀呀聲;猛然間,我又想起《紅樓夢》中甄士隱解注《好了歌》的詞:“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在榆關內東邊不遠處,有一座小土山;但石砌小路被繩帶圈攔住了,不知為哪樁。此事跟一位熟悉恭王府的老友說起,老友告訴我,那小山上建有“四仙廟”,也稱“仙家樓”。舊時民間稱為“四大仙”的,是狐、黃、白、柳。列為四仙之首的“狐”,在民間被認為具有靈性,有道術。巫師作法時,往往稱自己狐仙附體。“黃”,為“黃大仙”黃鼠狼,民間又稱其為“黃二太爺”,具有神秘性,可控人的神態。“白”,為“白仙”刺蝟,民間稱其精通巫術,會治病。“柳”,為“蛇仙”,最著名的是《白蛇傳》中的白娘子和小青;在廟會的高蹺表演中,那一身素妝和一身青妝的佩劍舞者,當為“白蛇”和“青蛇”二仙。
在恭王府花園,我印象最深的是東路東牆附近的一排東房中,有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的生平及著述展覽室,室內牆上懸掛著周先生像。周先生生前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多少年致力於《紅樓夢》和曹雪芹研究,是我非常敬重的學者。在恭王府花園內開闢先生的展室,當為恭王府增輝。
恭王府花園,有“翠錦園”之名,據說是奕之孫——溥儒(即畫家溥心畬)所取。但這園名並未廣泛流傳,人們早已習慣稱之為“恭王府花園”。
有些“紅學迷”在遊覽恭王府時,喜歡以《紅樓夢》中描述的“大觀園”與恭王府花園做比較,甚至頗有興致地尋覓“紅樓十二釵”及賈寶玉的住地。說者繪聲繪色,聽者津津有味;卻不想當年曹雪芹寫《紅樓夢》時,無論和珅府還是恭王府都還沒有影子。或許,建園者、修園者,都曾參照過《紅樓夢》大觀園的景象,也未可知。
這都無妨——平添幾多想象和幻象,滿足幾分視覺的渴望,也是一種樂事。
大觀園:由紙上變成“實實在在的園子”
《紅樓夢》中的“大觀園”,是榮國府為迎接元妃(賈元春)省親而修建的行宮別墅。元春省親後,下諭寶玉及其姐妹居住其中。它是小說主要人物重要的活動場所,又是情節發展和展示人物性格的“典型環境”。
在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中,“園內工程俱已告竣”,賈政帶領一行人,包括寶玉到園裡去為亭榭題匾額對聯。進了“正門五間”,寶玉題了“曲徑通幽”,再取“沁芳”“有鳳來儀”“稻香村”等。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才藻”,賈妃將石牌坊上的“天仙寶境”換成“省親別墅”四字,題其園之總名曰“大觀園”;“有鳳來儀”賜名“瀟湘館”,“紅香綠玉”改作“怡紅快綠”,賜名“怡紅院”……正樓曰“大觀樓”……
《紅樓夢》中,大觀園正門為“五間,上面筒瓦泥鰍背”;在大觀園正門內“迎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小說主要人物的住處,自有一番安排——瀟湘館,在大觀院西路(右),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院內則翠竹掩映。正房三間,一明兩暗,正是林黛玉的住處。大觀園東路(左),與瀟湘館遙遙相望的,是賈寶玉的住處——怡紅院。入院有遊廊,院中有山石,石側一邊植芭蕉,一邊栽西府海棠,正房為抱廈五間。薛寶釵的住處——蘅蕪苑,在大觀園西北,正房為五間清廈連卷棚。賈迎春,住大觀園西路南部紫菱洲的綴錦樓;賈探春,住大觀園西路的秋爽齋;賈惜春,住大觀園西部的蓼風軒;妙玉,住大觀園東部的攏翠庵。埋香冢,在大觀園東北隅山坡下,是賈寶玉坐桃花樹下偷看《會真記》的地方,也是他見林黛玉荷花鋤花囊的地方和他倆一起讀《西廂》的地方,還是林黛玉淚誦《葬花吟》的地方。
讀罷《紅樓夢》,多少紅學家及紅學愛好者曾描摹、推斷、想象“大觀園”的園林景物和樓堂館所的形態。清代,嘉慶、道光年間,有人繪畫了縱1.37米,橫3.62米的“大觀園圖”。該圖以亭榭樓臺連線,共繪人物173位。
現當代,還有多幅標註庭院名稱的大觀園平面圖面世。紅學學者曾保泉先生所繪大觀園平面圖——在方形構圖的東南缺角,其南院牆中軸線上設大門,大門之西側開角門;其北院牆近西北角設後門。南大門內東側的“梨香院”,曾為戲班教習女戲之所。正對南大門內的,是“翠嶂”;其北建池,池北有園內水系河道上的“沁芳橋亭”。橋之西北,有林黛玉居的“瀟湘館”;橋之東,過“翠煙橋”,北上,是賈寶玉所居的“怡紅院”;大觀園北牆內“大觀樓”西北,有“蘅蕪院”,是薛寶釵居所。瀟湘館的西北,有“綴錦樓”,為賈迎春居所;瀟湘館東北,居大觀園之中間部位,有“秋爽齋”,是賈探春居所;秋爽齋西北隔湖的“蓼風軒”,是賈惜春居所。大觀園西部,大主山東側,有“稻香村”,是李紈住處。怡紅園東南“櫳翠庵”,是妙玉修行處。大觀園西部水池中的敞廳——藕香榭,四面有窗,左右有迴廊,跨水接岸;在《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中,史湘雲在藕香榭請客,設螃蟹宴,開菊花詩會……
大觀園的館院齋軒,似乎有“男左女右”的設定,可謂錯落有致、因襲俗緣。
但讀者並不滿足於“照貓畫虎”的圖示,《紅樓夢》愛好者更渴望見到實物,於是喜歡尋找“參照物”。由此,大觀園有了多種推斷和猜測——如:清代江寧(南京)袁枚的“隨園”說;江寧織造府署的“西花園”說;蘇州的“拙政園”說;北京清代英武殿大學士明珠的“自怡園”說;北京的“恭王府花園”說,等等。這些園說,雖不能說完全不沾邊,但畢竟是猜測和推斷的成分多,總會給人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景物多少會有生活原型的影子或真實成分,但令人讚歎稱奇的大多屬於作家的藝術創造。
有一句口頭禪叫“眼見為實”。《紅樓夢》愛好者更喜歡觀感性強,又具有遊覽性的園林建築。始建於1984年6月的北京“大觀園”就是這樣的一組建築群。1987年,坐落在北京外城宣武區(於2010年7月1日併入西城區)的大觀園竣工了。
說來也巧,我青少年時代生活在崇文區(於2010年7月1日併入東城區),上中學時每天路過磁器口附近的曹雪芹隨祖母遷居的宅院。參加工作後,我搬到了宣武區右內西街,其西南,也就是南菜園的東南、北京外城老城牆內的西南角——這裡原是一片苗圃,被稱為“南菜園公園”。當年我居住在右內西街時,不止一次遛彎到苗圃,印象中那裡只是一片樹林,樹大多為胳臂粗細,附近居民因此稱其為“小樹林”。
1984年始建“大觀園”的時候,我已經搬離右內西街,但知道此“園”是為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拍攝而興建的。電視劇拍攝完,大觀園保留了下來,併成為北京的一處新景,使我們的文學瑰寶找到了一個貌似或神似的夢魂寄託之地。而我一直到2021年8月26日,才在女兒的陪伴下前往參觀。
大觀園坐北朝南,建類似郡王府般的硃紅大門;但園內建築的佈局卻與曾保泉先生所繪“大觀園圖”有所不同——曾圖中,林黛玉所居的瀟湘館在園子的西路,賈寶玉居住的怡紅院在園子的東路;如今北京大觀園內,黛玉居所瀟湘館卻建在了園子的東路,而寶玉的居所怡紅院建在了園子的西路。其他建築,如蘅蕪苑、綴錦樓(紫菱洲)、寥風軒等的方位,與曾保泉所繪圖也有異,自然也與《紅樓夢》大觀園中的設定有異。此外,曾圖中的大觀園水系——河、湖、池,是將各處住所隔離開的,又以小橋相連,更具“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
此“大觀園”,為何與彼“大觀園”差異這麼大?不得其解。妄加猜想,一個可能是以和邸(恭王府)為參照物,如和珅(男)居於宅府邸西路,而下嫁公主(女)居於東路,於是將寶玉的居所怡紅院設在了園內的西路;卻忽略了“下嫁公主”,身份還是高於“權臣”。第二個可能是考慮到舊俗講究“男左女右”,卻忽略了建築物的“坐北朝南”,若是設計者在園內面北而站,那“左右”可就顛倒了。
著名民俗學者、紅學家鄧雲鄉先生在《北京有了大觀園》一文中說:“北京大觀園現在已經是天下名聞了,而且是真的……說‘真’的,因為它是實實在在的園子;不是寫在紙上的,畫在畫上的,擺在沙盤模型上的……工程分三期進行,為了配合〈紅樓夢〉的拍攝,第一期工程十分快速:一九八四年七月開工,到一九八五年六月底已全部竣工了。”
鄧雲鄉先生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們終於有了一座“實實在在的園子”。無論如何,都是有比沒有好。現在,我們已經可以徜徉在“大觀園”裡,去感懷,去想象,去沉吟,去追夢……
(作者:劉孝存,系作家、文化學者,曾任北京市地方誌學會秘書長)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