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作戰部署,1949年9月21日,45軍從萍鄉地區出動,30日陸續渡過湘江。然後按預定部署,133師向雲山鋪攻擊前進,134師向演陂橋攻擊前進,135師向小嶺口攻擊前進。
出動不久就下起雨來,淅淅瀝瀝下得挺有耐性,不知不覺停一會兒,不知不覺又下起來了。
山野間霧氣濛濛,太陽偶爾露下臉就隱去了,紅糊糊的爛泥道越走越濘。不過,官兵都穿著草鞋。天然防滑。輕便多了。穿爛了。再拽下兩隻。路上到處可見丟棄的破草鞋。
10月3日晨,各師陸續與敵人接觸。135師又是伏擊戰,又是遭遇戰,當晚進入花門樓地區,與桂系主力176師碰上了,先頭團打到天亮也無進展。
黃昏時分,右翼41軍在青樹坪打響了,176師分兵增援,135師主力趁隙向南猛插。當晚佔領衡寶公路上的水東江水。並迅速越過衡寶公路。於5日14時間進入沙坪和靈宮殿一帶。
晝夜兼程,沒機會架設電臺,這一刻開通聯絡,才知道自己已遠離主力,孤懸敵後了。
師長丁盛和政委韋祖珍。望著攤在腳下的地圖沉思。
他倆都知道,此刻,部隊無疑是進入了一個兇險的死地,但同時也將身後之敵置於死地。
誰死誰生?置於死地而後生!
江西于都人丁盛,當兵時有名“丁大膽”。第三次反“圍剿”時,丁盛在團裡當旗官。那時紅軍團裡有旗官編制。叫個“旗官”,其實就是個兵,卻又不是一般的兵,戰鬥中要高擎紅旗跟定團長,形影不離。
有道是“兵隨將令草隨風”,槍炮聲中那面旗幟就是將令,旗進人進,旗退人退,紅旗指引戰鬥,那旗飄到哪兒,全團官兵就打到哪兒。
—次衝鋒時,團長中彈犧牲了。丁盛毫未猶豫,高舉紅旗,奮勇前衝。戰後,大家都說這一仗多虧旗官膽子大,旗子打得好,從此得名“丁大膽”。
長征中攻打婁山關,丁盛率連撲關,首先撕開一道口子,並一口氣打到烏江邊。
毛主席看在眼裡,問彭德懷衝在最前邊的那個連的連長是誰,彭德懷說只知道指導員外號“丁大膽”。毛主席笑道,認得認得,就是那個旗子打得蠻好的小老表嘛。
135師的一些老人說:“丁盛帶的部隊,見到敵人就紅眼了,就嗷嗷叫著往上上,就有這麼股勁頭。”
17歲參軍,身經百戰,如果只有一副大膽,師長丁盛是不可能成為名將的。
在四野的12個軍中,45軍組建較晚,而135師在45軍中更是個小兄弟,兵員新,老部隊少。可1947年8月建軍,9月就在遼西三戰三捷,殺出威風。
開門大吉的一戰梨樹溝門,敵暫編50師只跑掉半個團,就是丁盛指揮 135師打的。天津攻堅戰,45軍都是從 135師開啟的口子衝進去的。
得知135師孤懸敵後,丁盛就想到要不惜任何代價,糾纏扭打,拖住敵人,待大部隊趕到後殲敵。
而當林彪親自把這顆棋子抓在手裡時,135師就成了衡寶戰役中,號令各路大軍矛頭所向的一面旗子。
只是林彪再足智多謀,還得看當年的旗官能否擎住這面旗子。
10月6日,天矇矇亮,各團已吃罷早飯,集合隊伍正待出發,突然從孫家灣 405團方向傳來激烈的槍炮聲。
攻上來的是7軍171師,還有172師和48軍的138師、176師,全是桂系的精銳主力,正惡狠狠地向靈宮殿撲來,恨不能將135師這個心腹之患一口吞掉。
丁盛邊向總部報告,邊下令各團搶佔有利地勢,構築陣地,組織防禦。
地面步兵一波又一波,空中飛機輪番轟炸掃射,不惜血本攻至黃昏,也沒討到便宜。
丁盛決定撤出戰鬥,利用夜色掩護,兵分兩路,按原定計劃向洪橋、方向開進 兩側各自派出偵察,警戒分隊,一路搜尋前進。
他知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而從靈宮殿到洪橋近百里山路,殺機四伏,無疑是在虎狼群中前進,稍有不慎,失誤,後果不堪設想。
有老人說,這個兵分兩路,挺有學問,周圍都是敵人,一路縱隊,一個師拖出10多里,一旦被腰擊將首尾難顧。後來敵7軍軍部及直屬隊,就是這樣被打垮的。
兵分兩路,可加快速度,更重要的是能互相依託,掩護一路受阻,另一路也能趕到指定地域。
兩路縱隊,不時與敵遭遇,夜幕中險象環生。
左路403團最為兇險,先後與敵3個主力師糾纏扭打或者殺開一條血路,或者且戰且走,利用夜色在山林間與敵周旋。
該團苦戰兩晝夜,從赤壁嶺,神仙洞打到銅鑼坪,又打到井頭衝,一路打亂敵人部署,遲滯敵人行動,為大部隊抓住敵人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並在與師失去聯絡時,主動出擊,關鍵時刻出人意料地策應了主力作戰。
135師老人在寫文章回憶衡寶戰役時,都提到,丁盛逢會講作風,戰後又講我們要的就是403團的這種作風,兩天兩夜沒閤眼,只喝一頓稀粥,哪裡有槍炮聲就往哪裡撲打的作風。
8日下午,林彪指示135師由石株橋插至黃土鋪以西,阻擊逃敵趕到嚴家廟時,前面一道山樑上,約一個營的敵人揮鍬掄鎬,正在趕築工事。新翻的溼漉漉的紅土,在滿眼綠色中格外醒目。
前衛團請示打不打,丁盛上來了,看一會兒,吐出兩個字“不打”。
前衛變後隊,繞過山樑上的敵人,由嚴家廟向西南翻過一座大山,經由界嶺至鹿門前的峽谷進至鹿門前,發現村前東北側高地上,又有約—營敵人在搶築工事,丁盛決定黃昏後發起攻擊,由405團消滅這股敵人
405團已經展開了,丁盛突然下令撤回,指揮部隊緊貼西山腳側敵行進,擺脫敵人和身後的峽谷,進至官家嘴地區相機行動。
前一個不打是因為白天一時難以結束戰鬥,可能影響穿插行動。
後一個打,又不打,是因為前衛405團投入戰鬥,師直和404團就要窩在身後的峽谷裡。而此時南撤的敵7軍主力,正從界嶺方向壓下來,兩相夾擊,135師將立刻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只有被動挨打的份了。
兵法雲: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
丁盛無一失招。
就在林彪以欣賞的目光關注著135師的每一個動作時,40軍119師在不知不覺中,又成了一列舉足輕重的棋子。
10月7日晨,獲知白崇禧全線撤退情報後,林彪即下令中路各軍全線追擊。
40軍從渣江地區出發,左路120師向大水缸、洪橋、官山坪方向追擊,主力118師隨後跟進,右路119師取捷徑向文明鋪、祁陽方向追擊。
細雨綿綿,道路泥濘。已是夏末秋初,天氣涼些了,正好行軍。更重要的是經過“兵強馬壯運動”,大家體質好了,也越來越適應南方的天氣地形了。
官兵大都穿著草鞋,穿膠鞋、布鞋的都套著“腳馬子”——一種兩指寬的凹形鐵器,下邊有4個爪。在東北穿著“腳馬子”走在冰雪道上,腳底下冰磧飛濺,健步如飛。在江南這爛泥道上也能防滑,爬山尤其省力。
演陂橋、井頭江、關帝廟、石獅嶺,晝夜兼程兩天追出100多公里,也沒見到敵主力影兒。
師長徐國夫有些著急:“敵人會不會早跑了呀?”
政委劉光濤搖搖頭:“不會,他們沒我們快。”
9日16時,部隊進至楊家橋生火做飯。
師部在村東幾戶人家休息。徐國夫問房東老漢,這幾天這裡過兵沒有,老漢連說沒有,沒有,你看我才給兒子辦完喜事,過兵還能有心思辦喜事呀?
參謀長夏克說:“與軍、兵團和總部聯絡上了,都沒說這一帶有什麼敵情。”
飯做好了,大家正要吃飯,就聽房後北山響起一陣機槍聲。
有情況!徐國夫拔出腰間駁殼槍就往外跑。跑上山頂,就見一個連敵人正往山上爬來。腳跟腳趕到的師警衛營一齊開火,就勢一個反擊,捉住幾個俘虜。一問,是7軍171師的先頭部隊。
徐國夫
20倍望遠鏡裡,北邊起伏地3000多米外的一個大川子裡,一頂頂全是白色、黃色的帳篷,一縷縷炊煙從川子裡嫋嫋升騰。敵人也餓了、累了,看樣子今晚是要住下不走了。
天哪! 119師師長抓著望遠鏡的手,激動得有些發抖:這回看你往哪跑!
近半個世紀後,徐國夫在回憶錄《大漠風聲疾》中寫道:
敵7軍主力在西邊被135師頂住,動彈不得,楊家橋一帶就成了經祁陽退往廣西的惟一通道,結果又讓我們堵了個正著。如果說135是無意中成了一把插入敵人心腹的尖刀,我們則是跑得太快了,趕到敵人前邊去了。
徐國夫是兩天前,也就是這次追擊途中,才被正式任命為119師師長的。
他是40軍老人,到東北後就任3縱9師(即40軍120師)副師長,然後是師長。遼瀋戰役後,調去42軍124師當師長。
安新戰役後,聽說42軍要留在河南剿匪,就給12兵團寫報告,要求回40軍,過江打白崇禧。在漢口見到蕭勁光,12兵團司令說你跟我去趟長沙吧。
徐國夫急了:“你去長沙談判,我哪會幹那活兒呀,我就會帶兵打仗。”
蕭勁光說:“給你一連人,我需要你這員虎將。”
打起仗來,經常像個連長似的提枝駁殼槍的徐國夫,也真擔心陳明仁這小子會搞什麼鬼名堂,去那虎狼窩裡闖一闖,保衛首長安全,挺重要,也挺有味道。
結果當了回“警衛連長”,什麼事兒也沒有,又去找老首長12兵團副司令兼40軍軍長韓先楚。
韓先楚說:"哪有位置呀,先到兵團直工部當部長吧。”
徐急了:“你讓我當參謀長我都沒幹,我是幹什麼的,你還不知道嗎?”
也巧了 ,119師師長擬提軍參謀長,他就急不可耐的趕來了。
更巧的是,上任兩天就趕上這樣一場大仗,硬仗,勝仗。
戰後,119師和135師同被四野通電錶彰。
徐國夫邊向軍、兵團、總部報告敵情,邊部署兵力迎接這場惡戰。林彪命令堅決頂住敵人,決不許其向祁陽突圍。
韓先楚在給119師下達了同樣命令的同時,急令118師兼程跟進,向119師靠攏,120師控制南河嶺南北地區,保障軍主力側翼安全。
徐國夫也不用看地圖了,站在房東家北山坡上,周圍山頭、高地一目瞭然。
356團搶佔臘衝山、毛草嶺等制高點,357團扼守興龍山、松山亭等高地,炮兵營在楊家橋西側佔領發射陣地。
355團是主力,最能打,留作預備隊。7軍是條瘋狗,又被斷了退路,肯定狗急跳牆,關鍵時刻再把355團這隻老虎放出去。
遭遇戰要的就是個“快”字,誰先展開,搶得先機,佔據有利地勢,誰就主動。就像兩個槍手打個照面,誰出手快,誰就是贏家。
徐國夫這人膽大心細,眼明手快,這一手是很厲害的。那一仗打得那麼好,這是很重要的一條。
當時卻有人持異議。
部署停當,新老師長和政委、參謀長、政治部主任開個碰頭會,有人說應該主動出擊,不能守在這裡被動挨打。
徐國夫說不行,敵眾我寡,主動出擊可能把敵人轟跑了,更可能動搖防線把敵人放跑了。我們現在就是要死釘在這裡,堅決堵住敵人,等主力趕到圍殲敵人。
政委、參謀長和主任都贊同他的意見,認為這樣符合總部的意圖,也是眼下惟一正確的打法。
有老人感嘆:跟上個能打仗、會打仗的將軍,是戰爭年代最大的幸事了。
10月1日,寶慶方面吃緊,白崇禧命令7軍副軍長凌雲上率171師513團,緊急車運寶慶佯動。
抗戰時期的第7軍,可以看到官兵即使在冷天也穿草鞋
下車後,513團手腳不閒,用粉筆在市區及城郊到處書寫7軍宿營地點,把各師團的番號都寫遍了,還有什麼“先捉林彪,後捉劉伯承”、“鋼軍硬,八路不敢和我碰一碰”的標語,連逃跑時還自欺欺人地在牆上寫上“七軍快追擊!七政宣”。
青樹坪一役後,國民黨大吹大擂,桂系還散佈什麼共軍一聽到廣西話就往回跑,聽到7軍更是望風而逃。
不管這個7軍自我感覺好到什麼程度,捉襟見肘的,“小諸葛”也只能乞靈於這種小把戲來遲滯我軍的腳步了。
而當四野大軍進入廣西,新桂系的兵一聽到東北話,就腿肚子抽筋,倒是實實在在的。
據說,傅作義得知東北野戰軍進關的情報後,開頭還不大相信。部下繼續偵察,確認沒錯的證據,不光是這支部隊大都帶著狗皮帽子,還有東北人的那句罵人話。
不過,比起國民黨及桂系其他部隊,這個7軍也確非等閒之輩。
參加北伐的8個軍中,最能打的為廣東的4軍和廣西的7軍,而4軍裝備最好,7 軍就差多了。這就愈發突出了。
7軍的特色,勇猛,強悍,敢拼刺刀,能打硬仗。
德安之戰,為北伐期間對陣孫傳芳最激烈的一戰。戰前,北伐軍副總參謀長白崇禧趕赴前線指揮,7軍彈藥匱乏,而要對陣孫傳芳3個軍。一些人就想走走老參謀長的後門。
白崇禧厲聲道:“我沒有彈藥,只有刺刀!打敗敵人,敵人的裝備就是我們的補給。”
雙方動用的都是精銳之師,槍打炮轟得屍山血河。五省聯軍上至總司令孫傳芳和軍長謝鴻勳、盧香亭,下至團營長,都親率大刀隊督戰,將退卻計程車兵和連排長砍頭示眾。
而7軍前仆後繼,有進無退,踏著屍體衝鋒,終於大敗五省聯軍,光槍就繳了3萬支。
北伐時桂軍軍官在河北唐山古冶站合影
從此,就有“鐵4軍”、“鋼7軍”的美譽。
廣西窮,兵也窮。新桂系士兵每月伙食費和零花錢,只有6元6角毫洋,軍官不分等級都是13元2角,即一官頂兩兵。
北伐時,桂軍自備糧草,待遇在8個軍中是最低的。窮,待遇低,就難免被人看低,那就在戰場上打出高低,同時也易使人抱團,還能生出許多強悍。
更由於桂繫上層團結,沒有那種司空見慣的爭權奪勢的內耗,在國民黨陣營中就顯得有凝聚力和戰鬥力。
再加上,“小諸葛”調教有方,在一種地方主義的抱團和不無野性的強悍中,就又多了幾分機敏和靈氣。
像傅作義使用35軍一樣,自到衡陽後,白崇禧就將7軍作為總預備隊,配備百餘輛卡車在衡寶公路上機動,那裡急需就向哪裡重拳出擊。
北伐時期的白崇禧
桂系48軍是1932年成立的,歷史沒有7軍久,名氣沒有7軍響,但也打過許多硬仗,基本都是美械裝備,白崇禧還當過軍長,得過“小諸葛”真傳,是僅次於7軍的二號精銳,主力。
從湖北到湖南,白崇禧都讓非桂系、或桂系其他部隊掩護撤退,而把7軍和48軍小心翼翼的抓在手裡。
他知道這兩個軍對他意味著什麼,他敢同蔣介石分庭抗禮,跟共產黨叫板,主要就是憑的這兩張牌。
特別是7軍,那就是他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桂系靠7軍起家,又一次次靠7軍起死回生,捲土重來。
無論到了什麼境地,只要7軍在,新桂系就不會垮,他白崇禧就能“閥”下去
但是,眼下身後的釘子拔不掉,正面的林彪大軍又猛撲上來,桂系又一次面臨生死存亡之際,他就不能不動用他的王牌名牌命根子,讓它們拼死頂住了。
也算是好鋼用在刀刃上,但是,全捲刃了。
6日晚,演陂橋7軍軍部,參謀長鄧達之接到白崇禧打來的電話。
白崇禧說:長官部和3兵團部今晚撤出衡陽,乘火車回廣西。7軍率171師、172 師,並指揮48軍138師,176師為後衛,在原地掩護長官部及3兵團部撤退。
任務完畢後,明晨9時左右方可撤退。這個任務很艱鉅,撤退時不論任何犧牲都不要停留,縱然後尾部隊有的撤不出來,也就算了。
捨不得孩子打不著狼,白崇禧這回算是咬牙狠心了
7日9時,軍長李本一親率172師、138師及軍直屬隊為右縱隊,自演陂橋以南沿衡寶公路南側山區,經黃土鋪向武岡前進;副軍長凌雲上率171師,176師為左縱隊,從金蘭寺南側經大雲山奔武岡,與軍主力會合後,再退廣西。
沿途都是山路,凹凸崎嶇,加上陰雨綿綿,非常難走,卻都是新桂系將領們非常熟悉的。
7軍軍長李本一
白崇禧是7日上午乘飛機回桂林的,可機翼下崇山峻嶺中一條條人踩馬踏得血樣的山路,幾乎無不嵌著他的足跡。
回家的感覺真好,可這隻能是正常狀態下的人們的感覺。對白崇禧來說,這隻能是桂系問鼎中原、打到山海關,那種風光無限的時日,回鄉探家時才會有的感覺。
桂軍作為一支支部隊回到廣西,那都是在外面支撐不住了,被人家趕回來的,有的只是沮喪、痛苦和一步三回頭,一定要重新打回去的不服輸的勁頭。
自新桂系崛起後,20多年間,強悍的桂軍一次次打出廣西,又一次次的退回老窩,舔好傷口,再一次次的捲土重來,東山再起。
但這次沒有下一次了 ,因為它20多年來積攢的那點最寶貴的家當,馬上就要完蛋了。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後仍然可以回家,可此刻作為一支支正在山路上行進的部隊,這黃土鋪、楊家橋一帶的山野,就是它們最後的歸宿了。
蔣介石調去東北的大都是精銳部隊,其中還包括國民黨五大主力中的新1軍和新6 軍。
這兩個王牌、主力也果真有上佳表現,特別是那個號稱虎師的新6軍新22師,能打能溜。林彪幾次調集主力想圍殲它,都未得手。
結果遼西會戰打亂仗,這個縱隊打一下,那個縱隊打一下,新6軍連同那個虎師就稀里嘩啦了。弄得大家都覺得沒過癮、不解氣:“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專打新6軍,這個新6軍到底算是誰打掉的呀?”
那個號稱“天下第一軍”的新1軍,也是在遼西被殲滅的,也是沒有什麼作為就壽終正寢了。
傅作義的那個命根子35軍,被毛主席從北平調去張家口轉了大半個來回,就在新保安找到了自己的“風水寶地”。
比之新1軍、新6軍和35軍,白崇禧的這4個精銳師還是有點作為的,起碼是掩護了長官部和3兵團部撤退廣西。那死相也和35軍不一樣,是被一段一段吃掉的。
各有各的死法。
衡寶戰役,殲敵4.7萬人,其中生俘3.8萬人(將官17人)。
衡寶戰役的意義,不在於消滅了多少敵人,而在於將解放戰爭中從未遭受重創的桂系,透過打掉7軍、48軍的4個精銳師,徹底打垮了士氣。
正如凌雲上所云:“這兩個軍被消滅後,白崇禧逃桂的殘部雖號稱30萬,均聞風喪膽,一與解放軍接觸,即土崩瓦解。所以解放軍入桂後,如秋風掃落葉般,在很短時間內便將白的部隊全數消滅,新桂系隨之完蛋。”
10月9日拂曉,135師進到鹿門前西北官家嘴一帶佔領陣地,405團在泉碧嶺。中午時分,總部指示:敵人正向鹿門前一帶撤退,讓135師選擇有利地勢,堅決堵住敵人。
丁盛當即決定404團在界嶺、鹿門前阻擊敵人,讓405團到黃土鋪構築第二道防線。
下午3時,405團團長韋統泰帶營以上幹部,到山上看地形。剛到半山腰,就見5公里多的山路上,全是敵人,正在行進中。
韋統泰
直線距離不超過2公里,陰天,能見度不大好,20倍望遠鏡,清一色大褲衩子,都是美式武器。
當時韋統泰就想到,這十有八九是7軍了,卻沒想到是軍部。
那時韋統泰參軍11年了,大小仗也算身經百戰了,可這樣好的殲敵機會,這輩子能碰上幾回呀?
405團當即決定突襲,急襲。請示師裡來不及了,就邊行動邊報告。左側404團已經開始運動了,怕他們沒發現敵情,也同時派人趕去聯絡。
地形很不利。敵人是在從界嶺到白帝寺的山路上行軍,居高臨下,雜樹叢生。坡下有條河,20多米寬,深處沒胸及脖。河邊一片開闊地,都是稻田,待割的晚稻一片金黃,300米寬窄無遮無攔。
韋統泰再三強調,部隊要以最快的速度透過那片開闊地,無論敵人火力多猛,拼刺刀前不能停步。現在要突出的是“三猛戰術”中的猛打、猛衝,要不顧一切衝上去,把敵人攔腰 斬斷,截成幾段。
你若猶豫、停留、臥倒,就再難抬頭了,那樣傷亡更大,敵人就跑了。
參謀長張維帶3營,副團長韓懷智帶2營,韋統泰和政委荊健帶1營。部隊全放出去,不留預備隊。
程咬金是三斧子,405團是一下子就必須把敵人衝亂、打亂,一斧子就讓它沒咒念。
左側有404團,沒顧慮。不大放心的是右側,敵人過去至少一團。韋統泰把手裡僅有的一個特務連,交給偵察股長劉樹珍,讓他跟定敵前衛團,打兜屁股槍。敵如回援,就佔領陣地,沒有命令,打剩一個人也不準撤退。
部隊一律輕裝,跑步前進,邊跑邊下達任務、動員、展開。衝鋒號一響,在5公里左右的寬大正面上,9個連隊就像9股旋風捲了出去。
敵人動作挺快,迅速佔領陣地,輕重機槍、小炮和各種火器,拼命封鎖那片開闊地,彈雨如織,水花四濺。
405團馬上有人傷亡了,不過更多人依然衝鋒,前邊倒下了,後邊的跨過去繼續衝。有的絆倒了,爬起來 繼續跑。
什麼叫“前仆後繼”?什麼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一支部隊的成色,就看這種節骨眼上的動作了。
槍炮聲,喊殺聲,衝鋒號聲,天地間都被這聲音充滿了。連叫號兵,營叫號目(班長),團叫號長(排長),一個團的軍號一齊吹響衝鋒號。
那威勢,那氣氛,那種驚心動魄,把人衝動得熱血沸騰、紅了眼睛的感覺,是隻有親身經歷才能體驗到的。
3營吃了塊“豆腐”,衝進了7軍衛生營,喊一句“繳槍不殺”,傷兵和醫生、護士只剩下舉手的份了。
2營攻擊的是172師後尾戰鬥力最差的一個團,有得一打,卻也輕鬆。
唯獨1營碰上了大釘子,是軍直警衛營、工兵營、戰炮營和通訊營,除通訊營外都能打,戰炮營沒炮了,都是輕武器。
最難啃的是警衛營,全是八年的老兵,清一色湯姆森衝鋒槍,每人還有支駁殼槍,揹著大刀,狂傲得很,連續7次反衝鋒。負傷倒地被按那兒了,也不投降,叫罵著跟你廝打。
對於7軍,韋統泰並不陌生。前兩天,也就是10月6日,405團在孫家灣,天矇矇亮,7軍171師就摸上來了。
機槍、炮火把部隊壓在村子裡,炮彈落在團部院子裡,師部就在團部後邊一座大廟裡。
韋統泰晚年曾回憶:這個7軍也確實有兩下子,敢摸你,善偷襲,近戰挺厲害。可比起四野來,那功夫還是欠火候,差那麼一點點。
當時團部正要出發,部隊集合,警戒哨也撤了,多好的偷襲機會呀?它若敢摸得再近些,一頓手榴彈就把405團幾個首長砸完了。結果是讓405團團部摸了過去,一頓手榴彈把它砸跑了。
7軍到達黃土鋪後,軍長李本一長出一口氣,說這回共軍再也追不上我們了。結果被405團一下子衝亂了,打蒙了,抓到的俘虜說:“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呀?”
敵人亂了,405團也亂了。敵人軍部被打亂了,部隊被截成幾段,整個兒亂套了。405團是與敵糾打在一起,有的建制班都沒了,就組自為戰,人自為戰。
雙方都用各自方言對罵,罵什麼也聽不見了,反正敵人穿大褲衩子是不會搞錯的。5公里山路上硝煙瀰漫,每棵樹下,每片草叢,每道坡坎,都在噴吐火焰。
戰後,蘇聯西蒙諾夫來戰地採訪,還看見死鳥掛在樹上,你想那子彈多密集,那仗打得多激烈。
抓些俘虜,沒處放,就在稻田地裡畫個圈兒,讓他們在裡面待著。7軍參謀長鄧達之也在裡面,不知道,黑燈瞎火讓他跑了,第二天又被兄弟部隊俘虜了。
下午4點左右打響,9點多鐘結束戰鬥,師裡讓405團立即增援404團。
1連剩20多人,2連10來個,3連50多,碰上硬釘子的一營,打完後不足一個連了。韋統泰決定傷亡最重的1營留下打掃戰場,並向東警戒,他親自率2營,3營趕去增援。
3營那兒沒人了,戰場也未打掃乾淨,一些穿大褲衩子的傷兵躺坐在草叢中叫喚。
原來3營吃完“豆腐”,又回攻擊出發地睡覺去了。
韋統泰火了,在戰評會上怒罵:“打敗仗有英雄,打勝仗有孬種!”
404團在鹿門前撞上了7軍172師(欠一個團)。
鹿門前為100多米寬的隘口,北邊是深山大谷,南邊為中等起伏地。幾十戶人家散落在隘口附近,一條鄉間土路傍條小河,從隘口透過。
404團首先控制了鹿門前西側高地,切斷了172師與軍部的聯絡。當晚又攻佔東南側高地,並突入鹿門前兩側的制高點,將敵壓憋在北邊峽谷中。
405團在黃土鋪,餓虎撲食般撲向敵人的行軍縱隊。 404團在鹿門前,則像一場爬山大比賽。
被許多東北老人稱為“猴子”的桂系主力,爬山鑽林真像猴子似的,嗖嗖飛快。
長褲汗淋淋的繃貼在腿上,確實沒大褲衩子涼快、輕便,可經過“兵強馬壯運動”的東北虎,再也不是宜沙、湘贛戰役時的病虎、餓虎了。
激烈的搶山頭戰鬥,有時只比敵人快那麼一點點。而世上事,成與敗,往往也就在於那麼一點點。
敵人深知被憋堵在峽谷中的後果,拼死衝突,搶奪制高點。
10日拂曉前,405團團長韋統泰率2、3營趕到鹿門前。
丁盛決定發起總攻。
師炮兵營將山炮抬上山頂,居高臨下,朝敵人猛轟,輕重機槍也同時開火。
404團從正面突擊,405團向東拐到敵後,從兩面向敵衝壓。敵人支撐不住,紛紛奔向井衝山。
井衝山是那一帶最高的山,若讓敵人佔了,一時半會還真不大好辦,那傷亡就大了。
敵人密密麻麻往山上爬,卻迎頭被一頓機槍、手榴彈打下來,死的死,傷的傷,連滾帶爬的。怎麼回事兒呀?那上面也沒派去部隊呀?
原來是左路403團。他們電臺壞了,與師主力失去聯絡,兩天兩夜沒閤眼,一路打到井頭衝。聽到鹿門前、黃土鋪一帶槍炮聲響成一鍋粥,判斷是師主力與敵激戰,就奔了過來,並首先搶佔了井衝山,出了奇兵。
剩下的就是滿山遍野抓俘虜了。
7軍軍部被殲,172師被圍堵在鹿門前的峽谷裡,7軍171師和48軍138師、176師被迫向東南方向逃竄,又被40軍119師在楊家橋堵了個正著。
第一陣槍聲響起後,7軍副軍長凌雲上就判定碰上的不是小股共軍,就知道這回是凶多吉少了,也就明白只有拼死殺開一條血路,才有生路。
對於殺出血路,凌雲上11年前就經歷過一次。1938年徐州會戰,凌雲上當時還是7軍的團長,率部死守蒙城,與日軍一個聯隊血戰3天,打到最後,凌雲上親自端輕機槍,帶人從南門突圍,左拼又殺,終於衝出一條路。再看部隊,只剩21個人了。
如今,凌雲上還能像11年前那樣有那麼好的運氣嗎?
他的對手徐國夫心裡更是透亮的:你想從我這兒過去?沒門!
近一天內,從連到團的規模,敵人攻擊不下20次,基本就沒停過,最多一次擺開3個團,分頭向臘衝山、毛草嶺,興龍山、松山亭進攻,那人把山坡都蓋住了
衝鋒槍、卡賓槍,7軍都是美式武器,40軍也都是美式武器,抗美援朝第三次戰役後才換的蘇式裝備。
不少老人晚年寫文章時還記憶猶新:7軍171師衝鋒比日本鬼子還厲害,不彎腰,爬山也快,在炮火掩護下,嗷嗷叫著,前邊倒下後邊上,那也真是豁出本錢了。
桂軍衝鋒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不要命了,誰怕死呀?更不用說狗急跳牆了。119師師長徐國夫跟政委劉光濤說,把林總電報精神傳達到連隊去。
劉光濤說:“對,堅決打好這一仗,向新中國成立獻厚禮。”
“林總直接指揮我們了!”這是一種什麼規格、待遇呀?大家激動呀,感到光榮、自豪、來勁呀!
356團2營堅守毛草嶺,副營長任志盛率6連在最前面。副營長重傷不下火線,指導員龐玉明中彈犧牲,連長徐佩林打錦州立大功,在這次戰鬥中被軍裡命名為“戰鬥英雄”。
徐佩林從小隨父闖關東,小個子,小眼睛,平時總像沒睡醒似的,打起仗來就成了老虎,還是狐狸。半天時間,他率領全連打退十多次進攻。
手榴彈一箱箱擺在工事前,擰開蓋,遠了槍打,近了就用手榴彈砸,再近了就甩爆破筒。桂系不認識爆破筒,叫“鐵棍子”。後來見“鐵棍子”飛來了,沒炸呢,那人先炸營了。
子彈打光了,就派人趁夜暗去敵屍堆裡摸、撿。這能解決多大問題呀,就用石頭滾、砸,和敵人拼刺刀。東北人個子大,有勁,肉搏戰更佔上風。
爆破筒
有的陣地幾度易手,到頭來都在咱們手裡。
後來,徐國夫把師直的機關幹部和後勤人員都組織起來,投入戰鬥。
就這麼堅持頂到第二天黃昏,各路增援部隊陸續趕到了。
7軍是桂系起家的本錢,白崇禧總拿“鋼7軍”的牌子嚇唬人,四野還吃你這一套呀?可湘贛戰役,許多人水土不服,它穿著大褲衩子,許多兵還光著腳丫子,硬是追不上它,你說憋氣不憋氣?
憋氣也是憋勁,都想跟這個“鋼7軍”叫叫勁,看看到底誰的鋼口硬。這回讓135師和119師堵住了,可到了出氣使勁的時候了。
10月9日20時,桂系7軍171師、172師和48軍138師、176師,被四野中路軍包圍在黃土鋪、鐵欄橋、嚴家店、石珠橋方圓不到50平方公里的地域內。
10月5日傍晚,當林彪得知135師“丟”到敵後,無論那張臉上是怎樣不動聲色 的"恆溫手心裡都不能不捏著把汗。
4天后,當135師和119師將敵堵截後,林彪心頭有數了。
9日22時,在各軍師首長的電報中說:
目前第一線各師,概應立即向何家坪、太平嶺、馬家堆之線合擊,途中何處有敵,即向其攻擊。
同日24時,致電各軍師首長:
黃土鋪、鹿門前、界嶺、嚴家殿之線共有敵兩個半師(實為4個師,筆者注),我各軍各師皆應於明晨向此地區總攻,各部皆應組織火力兵力實行重點突破和連續擴張的戰術。
10日晨,四野8個師發起總攻擊。
45軍134師、158師和49軍146師,由北向南並肩攻擊,45 軍135師和41軍121師由西向東攻擊,40軍119師由東向西攻擊,118師、120師由南向北攻擊,很快突破北線、東線、南線防禦,敵人亂了。
接下來用林彪的話講,就是“實行抓俘虜比賽”了。
10日下午,當槍炮聲逐漸稀落後,五峰山區,漫山遍野都是東北味兒的“繳槍不殺”聲。
入夜,“抓俘虜比賽”進入高潮,村莊、山野,溝壑,滿世界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衡寶地區高山密林,敵人見勢不好,都往山林裡跑。這“猴子”倒不爬樹,山洞呀,巖縫呀,草叢呀,成“地老鼠”了, 那葉子又密,有時不踩上就難發現。
有的戰士到河邊喝水,看見水草在動,原來是敵人頂著水草藏在水裡。再一看,河裡還有不少“水耗子”,都是鼻孔以上在水面上,一雙眼睛在水草下驚懼地盯著你。
一些老百姓還領著四葉大軍搜山,他們熟悉地形,知道哪兒容易藏身。晚上也搜,用山竹蘸上汽油,打著火把。“繳槍不殺,解放軍優待俘虜!”“出來吧,看見你了!”
怕7軍官兵聽不懂東北話,一些敵人也真聽不大懂,就讓老百姓幫著喊,讓俘虜喊。許多敵人從山洞、樹叢中爬出來時,也就剩個繳槍的勁兒了,張口將跟你要飯吃。
45軍134師戰果最大,抓獲176師師長,副師長、參謀長以下4354人。
戰後幾天,衡寶山區的大小山溝裡,到處可見一堆堆、一列列穿著大褲衩子的俘虜,每個人都背挾著一捆稻草。下雨了,披在身上遮雨;休息時,鋪在身下睡覺。
“鋼7軍”變成了“稻草人”。
副軍長凌雲上在回憶錄中說,開頭身邊有個警衛連,後來剩個手槍班,再後來就個衛士了。突圍前為避免暴露身份,把檔案、證件都燒燬了,沒想到衛士的皮包裡還有份他的履歷表存底,到底還是露出了馬腳。
他沒說他被槍口指住時,還從口袋裡掏出100多塊大洋,企圖收買捉住他的解放軍 ——那“買路錢”大概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