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姐姐,我能抱你一下嗎?
1986年7月,中國雲南老山主峰松毛嶺高地上,炮火密集,炮彈瘋狂射向我軍戰士躲藏的方位。根本沒有任何喘息的片刻,炮聲震耳欲聾,強烈的衝擊力讓戰士們眼冒金星。然而,蘭州軍區的第47軍團的421團戰士仍堅守陣地,絕不撤離。
但是,在松毛嶺山頭上進退都可謂步步為營。松毛嶺上佈滿了越軍遺留下來的地雷,炮彈擊來,根本無法預料會不會引發地雷的爆炸。
這日,越軍繼續發動炮火攻勢,一枚炮彈直接擊向戰士趙維軍身旁的空地,埋藏在地底的地雷被觸發,瞬間爆炸,地雷的碎片被炸飛,一些直接扎進了趙維軍身體多處地方。趙維軍被炸傷的地方不停流血。很快,因為劇痛和失血過多,趙維軍昏厥過去。
一旁的戰友冒著炮火迅速跑到他的身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有呼吸!戰友把他扛在自己的背上,揹著他迅速轉移到後方。
趙維軍傷勢嚴重,但前線只有臨時搭建起來的戰地醫院,所謂的醫院也不過是幾頂帳篷而已,手術室自然也十分簡陋。
野戰醫院的醫生護士抬著昏迷的趙維軍進入手術室,迅速做了緊急傷勢處理。趙維軍腿傷嚴重,在當時的救治條件中,腿和命只能保一個。最後,醫生做了選擇——截掉趙維軍雙腿保命。手術比較成功,趙維軍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然而,後續的情況卻並不樂觀。即便護士給他注射過防感染的藥物,但截肢手術過後,趙維軍大面積傷口出現感染化膿,人也高燒不退,再次陷入了昏迷。考慮到他的情況,醫生們決定將趙維軍送到後方條件更好的醫院進行救治。於是,幾名醫生護士抬著擔架往後方撤去。
還沒趕到後方醫院,趙維軍的情況就惡化了。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很多時候意識模糊不清。隨行的護士張茹一直照料著趙維軍,看到他這一情況,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
1986年7月24日,趙維軍罕見地清醒著,有些精神,他虛弱地問張茹:“甘肅在哪個方向?能不能把我的頭朝著甘肅的方向?”
張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頭轉向甘肅的方位,又聽到他小聲說:“爸媽,為國盡忠我做到了,我無怨無悔。只是我不能給您二老盡孝了,你們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張茹聽到這話,只覺得心酸不已。說完後,趙維軍抬起眼皮,望著張茹,眼睛裡有一種說不明的情感。他動了動嘴,卻還是沒開口。
張茹說:“你還想說什麼,都說出來吧。”
這個今年才21歲的小夥子,他看著張茹,似乎有點猶豫,但還是輕聲開口道:
“聽說人這一輩子,沒有愛情是不圓滿的,我21歲了,還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感覺有點遺憾。姐姐,我能擁抱你一下嗎?”
張茹聽後,沒有任何猶豫,立即俯身環抱住趙維軍,抱完後,她又在他的額頭、臉頰和嘴角落下輕輕的吻。趙維軍緩緩閉上了眼睛,臨死前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容,似乎真是了無遺憾地離開了人世。
不久後,戰地攝影記者王紅走進老山戰區進行採訪。偶然機會,他與張茹相識,從張茹那裡聽說了這件事,心裡震動不已,決心將這個故事告訴給全國人民。
他找到張茹,徵得她的同意與配合後,補拍了一張當時那個畫面場景的照片。最後,這張被命名為《死吻》的照片,出現在了全國各大報刊上。《死吻》中,揹著步槍的女衛生員,擁抱著一位重傷戰士,俯身前去親吻。
這張照片一經刊出,便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然而,也有人開始質疑,照片的布光和場景太過專業,應該是經過構思而非真實的抓拍畫面。
後來,這張照片被選入攝影國展,但卻因某些原因未能展出。而《大眾攝影》雜誌也曾有評委對此發表了兩種不同的意見。有評委認為這張照片所揭示出來的戰爭意義極為深刻,是難得的紀實攝影作品,另一方評委則認為照片是補拍的,而且照片內容與中國的情感表達有所不同。最終,《死吻》還是被取消了評選資格。
王紅後來對這張照片曾多次做過說明:這並非新聞攝影,而是觀念攝影。戰爭的殘酷,生命的脆弱,人性的善良與溫暖,對美好的期待,這一切都融進了這張照片之中。毫無疑問,這張照片帶來的感情衝擊和價值意義是巨大的。
二、兩山輪戰:炮火中的傷亡
然而,戰爭並不會因為一個個戰士的犧牲就此結束,敵軍也不會因為敬畏生命而去擁抱和平。老山戰區的戰事仍不停息。從1984年4月到1993年4月,9年時間,老山戰場上犧牲人員數以千計。僅在1984年4月28日首次收復老山的那一場戰鬥中,解放軍便犧牲了233人。
1979年2月,中國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一個月內,解放軍便迅速取得作戰勝利,隨後撤出越南。這場失敗卻並未讓越南安分守己。在我軍主力部隊撤退回國時,越南在中國邊境動作不斷。越軍侵佔中國老山後,在該地修築坑道、掩體、鐵絲網、步兵壕等工事,並配備了多種武器裝備。
此後5年裡,越軍頻繁騷擾中國,直接朝中國境內的學校、村莊和農場開槍射炮,造成我國邊境軍民死傷235人,數萬畝土地無法耕作,五十多所學校被迫停課,邊境百姓流離失所,有家不可歸。
此外,越南不滿足於已掌控的寮國傀儡政權,還向柬埔寨和泰國發起了進攻,試圖建立“印度支那聯邦”。而黎筍親蘇,背靠蘇聯,越南更是野心膨脹,目中無人。
鑑於此種情勢,經中央軍委研究決定,人民解放軍對越發起還擊,保衛邊疆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維護區域和平穩定。
1984年4月28日,昆明軍區的第14軍和11軍奇攻越軍,僅用1日,昆明軍區便拔掉越軍設下的重重防線,又只用了5小時20分鐘,攻上了老山主峰。此後的戰事也十分激烈,在18日激烈火拼血戰後,我軍收復被越軍強佔的老山和者陰山,給越軍的囂張跋扈氣焰帶來嚴重一擊。
然而,越軍仍未消停。老山戰役大敗後,越軍高層連續召開了三次會議,商討對駐守老山的解放軍的反擊計劃。我軍為防止越軍繼續侵擾進犯我國,也為拖住越軍對柬埔寨和泰國的攻勢,決定繼續在兩山地區留守,給予越南軍事壓力。
當時,解放軍已多年未參與大型戰事,既是為練兵,也是為分散某一軍區的作戰壓力,中央軍委決定採取了輪戰策略,讓全國幾大軍區輪流到前線作戰。
不久,越軍向老山發起了兩場反攻。
1984年6月12日,越軍趁夜偷襲老山的近那拉陣地,駐守該地的連隊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整個連近乎全軍覆沒。次日天亮後,我軍以火箭炮迅猛攻射,步兵冒死前衝,奮力奪回了近那拉陣地。後來越軍仍想反攻,但被我方炮兵死死壓制,傷亡慘重。
第二次則是6月12日的松毛嶺戰鬥。在近那拉陣地奪取失敗後,越軍又派了兩個步兵團,往松毛嶺陣地發起大規模攻擊,企圖攻下該地後從東面進攻老山。越軍的炮彈密密麻麻地射向松毛嶺,然而越軍仍沒討到任何甜頭,我方戰士的英勇回擊,越軍死傷3000餘名。
老山戰場上,最大的一個戰鬥特點便是雙方的炮火之猛。
從19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束,到1984年兩山輪戰之前,越軍的炮兵對我方發起數百次炮擊,累計發射炮彈2萬8千多發。
在1984年的7.12大戰中,越軍調遣1萬8千兵力,以松毛嶺為主攻方向,兵分四路,從四個方向進攻。我軍部署了12個炮連和4個坦克連,而越軍則以炮群佈下的猛烈炮火,進行擾亂射擊。雙方猛砸彈藥,拿炮火對射。在那場戰役中,一個上午,我軍就打出去一萬多發預備炮彈,後來又緊急調來幾百輛卡車炮彈。
新中國成立來,一直將國防軍事力量放在戰略地位上。當時,我國進口了一種名叫炮位偵測雷達的裝備,藉助該裝備,中國的炮火猶如裝上定位器,能夠精準地射向越軍的炮群。越軍的炮群陣地被重挫,卻也使其進攻更加瘋狂。在我軍火力出現缺口時,越軍便抓住機會衝上高地,企圖突破我方的屏障。
不過,7.12戰役最終仍以越軍的慘敗為結局。這一戰之後,越南沒有與中國對等炮戰的勇氣。然而,越南政府的霸權之心並沒有被挫滅。
7月,中越邊境叢林茂密,天氣溼熱,毒蟲眾多。這些越軍作戰的意志仍然十分堅定。他們能多日匍匐在熱帶叢林之中,即便全身被螞蟥蚊蟲咬爛也不退縮,而且還多次發動了自殺式襲擊。
越南國力衰微,有些越軍甚至沒有軍服、也沒鞋穿,身上掛著手榴彈、槍彈和刺刀等各類武器,就衝了上來。哪怕戰場上互為敵人,我軍戰士看到這樣的場面,也不免心裡五味雜陳。
此後,我國南京軍區、濟南軍區、蘭州軍區、北京軍區和成都軍區相繼調遣軍隊開赴邊境,與越軍進行輪戰。
趙維軍則是蘭州軍區第47軍的一名士兵。
三、清澈的愛,只為中國
1965年,趙維軍出生於甘肅省榆中縣。在20歲那年,他選擇了參軍入伍,併成為一名共產黨員。1986年4月30日,蘭州軍區第47軍,共3萬兵力被調至前線,此時的趙維軍是47軍141師421團的一名副班長。
在正式上戰場之前,47軍先在文山州進行了戰前集訓,隨後開赴梁山,接替濟南軍區67軍的邊防作戰任務。
趙維軍所在連隊被分配在了松毛嶺,負責松毛嶺的一線防守。松毛嶺,是中越對戰的戰略位置,位置關鍵,駐守該地計程車兵自然面臨著更艱險的敵軍進攻。
戰場上不可能有舒適的日子。老山的地形地勢和氣候條件,讓士兵們的生活極為不適,而越軍幾乎沒有停過的炮火,已成為他們的日常“鈴聲”。而在震耳欲聾的炮火後,他們也無法鬆懈,因為馬上就會迎來越軍的衝鋒,或者偷襲。
4月駐守松毛嶺,短短3個月內,趙維軍與戰友們經歷這樣的炮火攻襲近百次,迎來的炮彈更是上萬發。7.12大戰,重挫了越軍的炮火作戰信心,自此我軍士氣更盛,也獲得短暫的喘息時刻。
然而,趙維軍沒能看到我軍最後的勝利。
那日,越軍發動了一起常規炮擊,但這次,一枚炮彈直接落在了趙維軍身邊,並引爆了地雷。他當場昏死過去,即便戰地醫生進行了緊急救治,仍未能搶回他的性命。
他犧牲時,才21歲,還沒有體會過人生的很多美好與幸福。生命最後一刻,他內心仍然懷有對愛情的好奇與期待,最後向隨行的護士姑娘提出了那樣一個不情之請。
而那名護士姑娘張茹,也沒有任何猶豫和扭捏,完成了這名為國犧牲的英雄戰士的心願。那其實是他們兩人的第一次擁抱和親吻。為了國家,他們奔向了戰場,放棄了普通人的幸福。
趙維軍犧牲,不負家國,魂歸故里,而活著的張茹,則繼續奔赴在各個戰場上。
張茹與趙維軍同歲,江蘇揚州人。說起來,張茹的家世不錯,她的外公是一名老紅軍,父母也是航空科研工作人員。努力學習,考入名校,她的未來一樣光明無比。然而她卻在18歲那年就入伍了。兩年後,20歲的張茹便到了雲南,參加兩山輪戰。
虎父無犬子,一家建國之才,張茹又怎會讓人失望。她成為嶗山戰場的女子救護隊隊員,醫護人員是與死神作鬥爭,而戰場上的重大傷勢,更觸目驚心,更需爭分奪秒。而且隨時還可能面臨敵軍的襲擊。
從小被家庭保護得很好的張茹,在戰場上全然沒有任何嬌氣與膽怯。趙維軍只是她搶救的眾多傷員中的一個戰士,除此之外,她還搶救過一等功臣徐良、排雷大王駱牧淵等人,曾榮獲集體二等功與個人三等功。
1993年,兩山輪戰結束。十幾年的邊境之戰,十幾年的戰火紛飛,終於換來了和平與寧靜。張茹堅持到最後一刻,才從老山戰場上退下來。
從山區回到城市,從殘酷的戰場回到平靜的日子,退役後的張茹做著正常的工作,享受到了來之不易的幸福。然而,時間雖永不停息,但有些記憶卻埋藏心底無法抹去。
她時常會與當年的戰友們一起去祭拜犧牲的烈士們,每次站在他們的墓前,她都難以抑制內心的酸澀。不僅是趙維軍,8年的戰場生涯,張茹親眼目睹太多鮮活的生命在她面前離開。
她和其他的戰友們回來了,犧牲的他們卻永遠地留在了老山。有時候,她會想起當年趙維軍戰士犧牲前,即便身體無法動彈,也仍然要望向老家甘肅的方向。她終於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了——替犧牲的戰友們去看看他們的家鄉,去看看他們的親人,了卻他們內心最深的願望。
2011年,年近半百的張茹發起了一場“使命之旅”。她收集了當年戰友們的資料,瞭解他們的家庭情況,然後出發了。整整5年時間,她的腳步遍佈全國9個省份,32個縣區,拜訪了43個烈士家庭。
如今的中國,靠強大贏得了和平與寧靜,靠發展走向了繁榮和昌盛,這一切,應當讓他們也看到。
2015年勞動節的時候,張茹和全國各地的戰友們來到了甘肅榆中縣烈士陵園,趙維軍烈士安息在此處。
張茹蹲下身,撫摸著趙維軍的墓碑,眼眶溢滿眼淚,她緩緩說道:
“為國捐軀的戰友們啊,我是你們的精神血親!29年前我擁抱你的那一刻,你是否能聽到我的心跳。如我能留住你的微笑,我願意一直抱著你,儘管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擁抱。”
趙維軍與張茹,是中越邊境戰場上所有戰士們的縮影。蘭州軍區第47軍在老山戰場上,共殲敵2440人,傷敵4151人,擊毀越軍火炮302門。而第47軍犧牲了149名戰士,另有892名戰士負傷。而整個中越戰爭中,我方傷亡數字更是讓人痛心。
去年,戍邊戰士陳祥榕犧牲時未滿19歲,在他的日記上,曾寫下一句讓無數國人動容落淚的戰鬥口號:“清澈的愛,只為中國。”
當時寫下這話時,班長還笑著問他,你一個新兵,怎麼喊這麼大的口號。這位出生於2001年12月的小夥子堅定回答道:“這跟年齡沒關係,我就是這麼想的,也會這麼做的!”而最終,陳祥榕用生命真正地踐行了自己的戰鬥口號。
致敬所有的戰士!戰爭年代,我們信賴你們,和平年代,也絕不遺忘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