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沅江邊的“鳳凰山古寺”是少帥張學良的諸多被囚禁地之一,他在寺中住了一年零六個月。1938年3月底到1939年9月間,他曾被囚於此。
在被囚禁到鳳凰山前,張學良剛剛從被囚禁地蘇仙嶺被轉移到永興不久。蔣介石如此頻繁地變換張學良的囚禁地,自然因為:此時正值抗戰,他唯恐因“逼蔣抗日”被囚的張學良被人解救。
搬到鳳凰山時,負責看守張學良的劉乙光和特務們都非常緊張。他們對於此前在蘇仙嶺發生的一幕,依舊心有餘悸——
在蘇仙嶺住了兩個多月後的一天,劉乙光他們經歷了“敬禮事件”。當日,劉乙光等和張學良在郴州城時,路邊竟突然有一位佩戴炮兵中校領章的軍官,立正對著張學良敬了一個軍禮,並喊了一聲:“張副司令”。
雖然事後警衛第一時間將軍官包圍了起來,張學良也並未表現出任何異樣。可劉乙光卻著實嚇壞了,調查後軍官的身份更是把他們嚇了一跳:該軍官以前是張學良東北炮兵隊的,他聽過張學良的訓話。被調到郴州駐防後,這名軍官擔任了炮兵團副團長。
這件事後,劉乙光和所有負責看管張學良的特務都慌了神,劉乙光想:“若這些東北軍官因此發現了張副司令的住處,並串通起來,採取行動營救他,我們一個小小的憲兵連和特務隊哪裡是對手?”
打從接手看管張學良的任務後,他便知道:自己此生的榮辱與這位大將軍是分不開了。前段時間,特務頭子戴笠還暗示他,只要他看管任務完成得好,他將可能升一級。戴笠這話很明顯也是在告訴他:一旦看管任務有任何差池,他將吃不了兜著走。
正是因為劉乙光等等的過度恐慌,張學良才在敬禮事件後被換了囚禁地,並輾轉被囚禁到了鳳凰山。
鳳凰山的鳳凰寺建於明朝,但它並不算名寺,但它卻無疑是個清淨優雅地。張學良和于鳳至等抵達鳳凰寺時,這個歷經百年風雨的古寺已經很破敗了。
寺廟被進行一輪整修後,張學良和于鳳至便搬進了寺裡。張學良和于鳳至的臥室被安頓在了寺中玉皇樓之下,它與天主堂連為了一體。
為了讓張學良不至於太悶,劉乙光還在修整張學良夫婦所住小樓的同時,將樓前的一片平整地整成了一個網球場。
張學良似乎對鳳凰山的一切還較滿意,他還饒有興致地籌劃著要在山裡修一個“望江樓”和一座“天橋”。
可此時的于鳳至卻是另一番心情,養尊處優慣了的她實在受不了這種艱難困苦。所以,一路顛簸抵達鳳凰山後,她的臉上幾乎看不到笑意。
張學良當時還對蔣介石抱著希望,他想:如今正是外敵入侵、全民抗日時期,蔣介石遲早會還他自由,讓他率軍抗日。
看到鳳凰山的青山綠水時,張學良還為自己打氣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只要生命之火不熄,我張學良終有出頭之日。”
這樣給自己打氣後,張學良反倒輕鬆多了,他乾脆徜徉山水,觀日落日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兒。于鳳至見了忍不住道:“漢卿,你比以前老成多了,像換了個人。”
張學良聽了卻只笑笑不說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底,依舊有不屈不撓的火焰,只是它比過去隱伏得更深更沉。國仇家恨,全民都在抗日,他一個堂堂東北少帥,怎可能真的耐得住呢!
張學良讓劉乙光買了地圖掛在房間,沒事的時候,他便和劉乙光分析戰爭形勢。每次報紙一到,張學良便會抓著報紙細細研讀,他生怕錯過報紙上任何一個和抗日有關的細節。因為鳳凰山地處偏僻,所以他拿到的報紙實際上都已經是十多天以前的“老報紙”了。
隨著各方失守,張學良的心情也跟著沉重了。劉乙光經常聽到他抓著報紙說:“又失守了。怎麼盡打敗仗呢?”每每這時,警衛們也會跟著議論,可因為這仗是蔣介石指揮的,所以警衛們議論時很謹慎。張學良每次論到指揮者的失誤時,總是一言不發,只搖頭嘆氣。
顯然,張學良比警衛們更加謹慎。
即便在指揮抗戰的最繁亂時刻,蔣介石仍沒有忘了他所管束的這隻“東北虎”。每隔一段時間,他便會親自指示國民黨軍令部和軍統局:要確保張學良的安全。
因為蔣介石叮囑得太過頻繁,劉乙光等竟不得不在鳳凰山頂修築了一個高射炮臺,裝備了一架高射炮;同時又在鳳凰寺右側的坳地,挖築了一個防空洞。
完工後,劉乙光請張學良前去檢查,他看了後悽然笑道:“蔣先生真是關懷我啊……”說這話時,他心裡道:“看來,他短時間內是不會放我走了。”
張學良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蔣介石的監控下,所以,即便心裡再有事,再難受,他也不當著劉乙光和特務的面說什麼。
可張學良畢竟是血肉之軀,他也需要發洩情緒,當真一直憋著,真有可能會生大病。在鳳凰山居住的這段時間裡,張學良排解情緒的最常方式是釣魚。他在船工楊紹泉的介紹下用竹筒捕魚。這種捕魚土法十分靈驗,每次他們拋下竹筒都會有收穫。拉到船上的魚,一般都是六七斤重,大的有一二十斤。
有時候,一個上午,張學良就能釣上幾十條魚。
每次捕魚時,劉乙光他們特務隊總會租幾條船在不遠處看著。看到張學良捕上魚來,他們也跟著高興。因為,這意味著:晚上他們就都有魚吃了。
“釣魚”算是張學良在這百無聊賴的被囚禁生涯裡,最大的樂趣了。每次捕魚歸來,他都要吩咐廚房好好做。吃飯時,他還會倒盅酒,邊喝邊細細品嚐肥魚的鮮美。期間,他還總不停地將剔去刺的魚肉夾到于鳳至碗裡說:“多吃點,這可是我抓來的,這魚補身子呢!”
于鳳至每每看到丈夫如此,都忍不住嗔怪地道:“看把你樂樣兒……”
湖南的春夏總是浸在雨裡,陰雨天,自然就沒法釣魚。這時候,也是張學良最苦悶的時候。人一旦閒下來,總免不了思緒紛飛,何況如張學良這般心裡裝著事的人。
1938年夏天,悶在寺裡無數天的張學良的心情差到了極點,他開始頻繁爬到“望江樓”上看著遠山發呆。
一日,睡醒的于鳳至遍尋不到張學良,她便撐著傘去望江樓找丈夫,她猜想:他一定在這兒。
走過天橋,來到望江樓上後,于鳳至果然看到張學良站在樓上發呆。于鳳至和張學良並肩遠眺,他們在窸窸窣窣的雨聲裡都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沉悶。良久,于鳳至終於轉頭望向丈夫:“漢卿,你在想什麼?”
張學良聽了卻並不回答,只依舊呆呆地望著遠山。很久很久後,張學良才動了動身子,回到:“我在想奉天,想北平,想南京。”話音未落,張學良的眼眶便溼潤了。
于鳳至聽了這話,心裡也泛起了一陣酸楚,她不想再勾起丈夫的不快,於是她迅速轉過臉,望向碧江漁帆。
可此時的張學良,已經完全阻止不了即將傾瀉而出的情緒了。他激憤地道:
“我張學良最大的弱點就是輕信,毀就毀在這輕信二字。要是西安我不輕信他蔣介石的輕諾寡言,或者多聽一句虎城和周先生(周恩來)的話,今日情形又何至於此!”
“漢卿!”于鳳至聽了他這話,一邊叫著制止他,一邊緊張地四下看。萬幸,整個望江樓只有他們倆。可她心裡還是緊張,他們的命此時被捏在別人手裡,又怎可亂說呢!
見夫人阻止,張學良竟更加激動了,他大喊道:
“九一八事變,我也是輕信了老蔣,刀槍入庫不加抵抗,結果變成萬人唾罵的不抵抗將軍,後來,他誘我獨自承擔責任,我又輕信了他,結果被迫下野出國。他就是抓住了我輕信的弱點,將來還不知要跌到何種地步呢!”
于鳳至實在是嚇壞了,她連忙流著淚哭求道:“漢卿,別再說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于鳳至的這句話總算讓張學良恢復了一些理智,恰在這時,他們聽到“噔噔噔”的腳步聲響起,他們一同側過頭望向樓口:上來的是船工楊紹泉,他是來問張學良今天是否去釣魚的。
說來也真是湊巧,楊紹泉興沖沖跑來後,竟脫口就是一句:“張司令,今天您……”
張學良此時正在氣頭上,聽到這句“張司令”他立馬被點爆了,他怒道:“我是什麼司令,你不知道我早被蔣介石撤職罰官了!以後再不準叫我“司令”,叫我“張老闆”,“張老百姓”!
楊紹泉稱“張司令”本是從別人口中撿來的,他哪知這稱呼會讓張學良大怒呢!當即,他便滿臉驚慌地立在那兒不知所措了。張學良怒氣未消地接著道:
“不過你可要清楚,‘張老闆’和‘蔣老闆’是不同的,我張老闆是愛國的!”
楊紹泉發現,說這句話時,張學良的眼裡全是淚水,那一刻,他更加不知所措了。于鳳至悄悄給他遞了個眼色後,他才連忙轉身惶惶然地跑開了。
在楊紹泉的記憶中,這是張學良唯一一次對他動怒,多數時候,張學良對他都非常友好和順。平日裡他們去釣魚時,他還總是讓自己跟他坐在一塊吃飯。在楊紹泉的記憶中,張學良十分和氣且重情重義。
楊紹泉又豈會知道:他之所以落到被軟禁的地步,恰恰就是因為他重情義呢!
張學良重情義,在那個年代是人所共知的事,也因為重情義,所以,即便他被囚禁在湖南鳳凰這樣的地方,也依舊有友人前往探望。根據史料記載,張學良在鳳凰寺期間,國民黨要員戴笠、莫德惠、張治中、王新橫、張嚴佛等,都曾親自前往鳳凰寺看望過張學良。
這些探訪中,張學良最欣喜的便是張治中的到來。
1938年9月,張治中由淞滬前線轉任湖南省主席。從長沙前往湘西視察期間,他專程登上鳳凰山,看望張學良。
張治中是張學良的故交,他一直被張學良引為知己。這是因為,在國民黨諸多要員中,他是最坦率、誠懇、正直的一位。
鳳凰寺見面前,張治中與張學良的最後一次見面正是西安事變後,張學良送蔣介石抵達南京的第二天。一想到那次見面,張治中心裡便甚覺不安。當時,張治中已經瞭解到:蔣介石將不會放張學良回西安。可因為當時“京中空氣甚不良”,作為好友的張治中也不敢站出來為他說話。
或許也因為心中始終不安,他才在視察期間執意前往探望張學良,這次前來,他還特地為張學良準備了幾十只母雞,為他們補身子。
得知張治中要前來探望後,張學良激動得一整晚沒睡著,他之所以如此激動,絕不僅僅因為這是久違的“老友會面”,還因為:張治中當時是抗日名將,他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所有的關於抗戰的事。
見到張治中那天,張學良激動得迎上前抱住他連連喚道:“文伯兄!文伯兄!”當日簡單寒暄後,兩人就開始討論起抗戰的局勢來了。
張治中告訴張學良:日軍佔領了開封、鄭州、合肥、安慶、湖口,又進逼武漢,聽到這些訊息,張學良的臉色順便變得凝重了。
張治中繼續道:
“我們的犧牲實在太大,6月份, 為了阻止日軍進攻,委座親自下令,炸了黃河鐵路橋,又扒開了花園口黃河大堤,淹了豫、皖、蘇三省44個縣,淹死89萬百姓,數百萬人流離失所。但日軍卻沒有被擋住,改而利用長江水運,溯江進攻武漢,氣勢兇猛得很。”
聽到這些訊息後,張學良的眼裡泛著淚水,一陣沉默後,他問道:“依兄長之見,武漢能不能守住?”
張治中聽完後連連搖頭道:“難說難說,不過,從兵力上看,我們的人馬數倍於敵,日本人要想進攻,也沒那麼容易。”
聽到這兒後,張學良才略微鬆了一口氣,他嘆道:“武漢可不能再丟了,不然民眾的抗日決心會受到很大影響的!”
說著說著,張學良突然再次激動起來,他把茶杯砰地放在桌上道:“國家正是有事的時候,為什麼老把我關起來,我能早點自由,為抗戰做點事情,不論什麼事都可以!”
張治中看著額上青筋凸起的張學良,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他比誰都清楚,他身上不僅有國仇,還有日本人的殺父之仇,他比誰都想上戰場抗日。
半晌後,張學良終於問出了那句話:“文伯兄,你跟我說實話,委員長究竟有沒有提過讓我參加抗戰的事?”
張學良問出的這個問題,恰是張治中最不想回答的,依據他的瞭解:蔣介石不僅不想讓他參與抗日,就是放他自由,也根本不可能。沉默半晌後,他微微搖頭道:
“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現在全民抗戰,國家正是用人之際,象你這樣的熱血將領,自當效命疆場。不過,我實話說,委員長還從沒提起過讓你出去的事。”
說完這句話後,張治中難過地垂下頭,看向手中的茶杯。張學良聽到這話後忍不住站起身激昂地道:
“我張學良縱有欺天之罪,也應該讓我到戰場上戴罪立功啊!他當日在西安對我信誓旦旦,要我領導好東北軍,整頓軍紀,準備抗戰。可現在,他卻把我拋到這遠山古寺裡,不聞不問了。”
因為越說越激動,張學良的眼裡已經滿是淚水了。張治中一邊設法讓他安靜,一邊好心寬慰他。其實,不止他同情張學良的遭遇,就是政府裡的其他人,也對張學良滿懷同情。
這次探訪快結束時,張學良特地寫了一封簡訊讓張治中為他捎給蔣介石。這封信的內容,自然是“請纓抗日”。將這封信交到張治中手中時,張學良懇切地道:“一定記得幫我送到!”
張治中接過信後,一面點頭,一面道:“漢卿放心,我一定負責把信交給委員長。”說完,他小心翼翼地將信疊好裝進信封,放入了身邊的檔案包中。
讓張學良高興的是,臨別時,張治中對他說:“也許再過三兩月,你我會重逢於抗日前線。”
目送張治中離開後,張學良竟又回到了他與張治中聊天時的座位上沉思了很久。之後,他還寫下了那首後來被編入當地鄉土教材的《自我遺憾作》:
“萬里碧空孤影遠,故人行程路漫漫。少年漸漸鬢髮老,惟有春風今又還。”
張治中走後不久,廣州淪陷的訊息傳入了張學良的耳中。緊接著,武漢失守了。看到報紙上碩大的“武漢失守”四字後,張學良驚愕得好久說不出話來。此時,距離他和張治中在寺中討論武漢局勢,僅僅過去了一個多月。
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遲遲沒有等到蔣介石答覆的張學良終日失眠。他的話越來越少了,他終日鬱鬱寡歡,魚也不釣了,體育活動也全取消了,他甚至連望江樓也少去了,他終日只在寺中望著空曠的殿堂出神。
秋天過去了,鳳凰山的陰風開始變得凜冽,樹上的黃葉在風中抖縮顫慄,發出沙沙的單調的悲聲。張學良常將這沙沙的悲聲,幻聽成了沙場上的廝殺聲……
到冬天時,張學良依舊沒有等來蔣介石隻言片語的答覆,他的心情也越發抑鬱了。
鳳凰山的冬天很冷,可張學良卻經常在這種時候冒著冬雨,披著蓑衣去江中釣魚。張學良沒有釣上來一條魚了,因為每日去釣魚時,他都只枯坐在那兒,他從來不去拉一下江中的竹筒……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後,于鳳至終於不讓他再去江中“釣魚”了。她不想看到他的船孤蕩在偌大的江中,那景象:她看了會心裡疼。
為了排解丈夫的愁悶,于鳳至強打著精神,抱著孱弱的病體,開始天天拉著張學良看山。城西北唐代的龍興寺,鳳凰山附近的林子,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于鳳至企圖用自己的溫情和關愛,來驅散丈夫心裡的陰霾。
劉乙光等也察覺到他們應該做些什麼了,他們想:既然張學良是因為抗日的事情抑鬱,那麼“解鈴還須繫鈴人”,還得用抗日來治他的“病”。
劉乙光在城中買了一張新地圖換上了,跟了張學良多年的應副官當起了作戰參謀的角色,陪著他研究地圖。這一招果然管用,張學良很快便來了興致,他一面研究地圖,一面討論戰事,預測戰局未來發展。有時,應副官還會為如何排兵佈陣和張學良起爭執,這樣一來,張學良的情緒自然更加激昂了。
1939年上半年,一直關注抗日的張學良開始以筆為槍:參與抗日了。他鼓勵舊部拼死奮戰,責罵叛逆臣子,分析抗日局勢。
得知原來的部屬鮑文樾禁不住汪精衛的勸誘,跑到南京當了漢奸,並任了汪偽政權的“河南省主席”後。他提筆給鮑文樾寫了一封長信,提醒他務必認清局勢、不可認賊做事。
得知原部下劉多荃率領東北子弟在前線與日寇拼死搏殺,戰績輝煌。異常興奮的張學良提筆寫道:
“聽說你們打得甚好,弟雖然隱居山中,聽了也十分快慰……盼望兄等努力抗戰,為東北群眾爭一口氣……”
少帥張學良是東北軍的靈魂,他的信件自然作用極大。蔣介石意識到這點後,也頻繁催促戴笠讓張學良多“動筆”。
從鳳凰發出的信件源源不斷,這些信件有多急切地被送達東北軍將士手中,張學良想親自前往抗日的心情便有多急切。只要是抗日的東北將士,他都願意親自動筆為他們寫信加油鼓勁。每每收到他們的回信,他也一定會盡快回信。
信件多起來後,張學良經常要寫到深夜,于鳳至怕他累壞了,勸他注意休息。可張學良聽了卻搖頭道:
“將士們在前方天天流血犧牲,我不過動動筆桿子而已,何累之有。”
負責寄發張學良信件的許建業每次都帶著滿滿一包信去縣城,劉乙光見了總是半玩笑地說:“看來沅陵的郵電所,要成副司令的專用機構了。”
1939年7月,沅江遭遇暴雨洪澇,無數百姓受災。洪災時,通訊受阻,張學良這時候才不得已暫時停下了筆。
張學良在山上見到被江水沖毀的房屋、衝跑的耕牛和被衝得四散逃命的村民,心急如焚。在沒有和劉乙光商量的情況下,他叫副官集合警衛,說他要訓話。
當日,張學良對著齊刷刷站在殿內的二十多名警衛大聲道:
“大水無情,好些百姓都叫水淹了,諸位穿衣吃糧,靠的都是百姓的辛苦。現在百姓有難,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警衛們多是窮苦出身,聽到張學良這麼一說,他們也都情緒激動地表示應當立即下山。見警衛們也表現出了同情,張學良繼續道:
“對!你們趕快下山搶救被淹人家,凡救起一個人,獎大洋五塊,由我當場兌現。”
張學良說完後,警衛們冒著暴雨,一窩蜂衝下山去。他們跳進江水解救困在水中的百姓,僅僅半小時,他們就將被困在水中的百姓通通搶救上岸了。
死裡逃生後,老百姓紛紛跪下向著山頂磕頭。看到百姓都脫險後,一直撐著傘在寺牆邊注視的張學良才放下心來,回到了房中。
之後不久,百姓紛紛嚷著要上山祭拜鳳凰寺裡的張姓“活菩薩”。張學良聞聽到此事,不禁一笑,可很快他的臉色便嚴峻起來,沉默一會兒他嘆道:
“看來, 為百姓做事的人的確是太少了,我不過儘自己的一點能力而已,百姓竟會這樣感恩戴德。”
當地的老百姓當然不會知道:他們稱作“活菩薩”的張學良,很快便將被迫結束鳳凰山之旅。
1939年4月,已佔領武漢的日軍,將戰火由長江中下游燒到了漢水流域。武漢失守後,長沙成為華中戰場的重要前沿戰略據點。這也意味著:湖南的局勢變得十分緊張了。
日軍積極籌劃侵入湖南之時,軍統特務頭子戴笠和他的隨從副官王魯翹突然出現在了鳳凰山上。
張學良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戴笠了,再見時,兩人都陡然覺出了某種陌生感。
戴笠發現,僅僅不到三年的軟禁生涯,竟讓張學良從一個“英姿勃發的少帥”便成了一個“顯出老態且有謝頂跡象的漢子”。催人老的,當然不是歲月,而是“被棄被囚的折磨”。
張學良則發現,僅僅不到三年時間,軍統局長的面容竟變得讓他有些不敢認了。戴笠那張臉原本就給人冷峻感,因為很多天沒刮鬍子,他的絡腮鬍看起來讓人覺得有些恐怖。他那雙不會笑的眼睛佈滿紅血絲,顯出歷經煎熬的疲憊。
兩人幾乎同時對對方生出了憐憫,可即便如此,他們的對話也沒有太多感情色彩,而是直奔抗日主題去了。坐定後,戴笠便談起了當前的抗日局勢。
作為蔣介石最忠實的“鷹犬”之一,戴笠比誰都清楚蔣介石眼下的困境:他丟了半壁江山,可還要想法擊垮汪精衛政權。
張學良聊著聊著忽然想起前幾天警衛說的“火燒長沙”的事,戴笠聽完長嘆一口氣道:“確有此事,那把火燒得人心惶惶,不少人提出要追究責任。張文伯(張治中)已經被革職留任,他在湖南怕是呆不久了。”
聽到這兒,張學良又是一陣心絞痛,他猜想:張治中和他一樣,做了替罪羊了。
到鳳凰山的第二天,戴笠便一一召見了所有看管張學良的人,與每個人談話時,副官都在一旁詳細記錄著。全部約談結束時,王魯翹的筆記已經匯成了厚厚一本。翻了翻後,戴笠對副官說:“回去好好整理,上報給委座。”
戴笠實在想不明白,如今這種國破家亡的時刻,蔣介石為何如此密切注視著張學良的一舉一動呢?他想不明白,卻也得執行命令,並儘可能把事情做到讓老頭子滿意。
兩天後,戴笠辭行時告訴張學良:湖南局勢難料,恐怕要做好再度搬遷的準備。張學良雖已料到這層,可他依舊在聽到確切訊息時有些發愣:“又要搬遷,往哪裡搬?”
戴笠看了張學良一眼後道:“這個嘛,還得回去請示委座,看局勢怎麼發展再定。”
張學良聽到這兒便不再說什麼了,他心想:“一個被囚禁的人,怎麼可能能自己選擇囚籠呢?”
戴笠走後,湖南的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將離開鳳凰山這片土地了。也因此,張學良前往望江樓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他對這片土地生出了眷戀之情。
戴笠離去不多久,一封電報落到了鳳凰寺:“張學良一行準備離開沅陵,向貴州首府貴陽轉移。”
電報中還明確了轉移路線:沅陵一辰溪一芷江一玉屏一黃平一貴陽。
隨著戴笠這封電報的到來,張學良在鳳凰寺長達一年零六個月的流放生涯也終於結束了。隨之到來的,將是又一次艱難的跋涉。
離開鳳凰山時,張學良曾回望過這座並不出名的山,他發現:遠看去,它的形狀真的頗像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可嘆,這鳳凰,終究不可能“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