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是雲南財經大學(下稱“財大”)新生報到的日子。卡爾從廣州買了一張綠皮火車的票,近三十個小時,他一動不動地坐著,語言不通,誰也不認識。
夜晚,窗外逐漸閃過棟棟居民樓的燈光,火車一聲長鳴,昆明到了。旅客從車廂裡奔湧而出,四散隱入這個城市。卡爾獨自站在火車站北廣場的銅牛雕塑旁,環顧四周,失落感壓在心頭。
“一無所有。”他用僅僅知道的幾個中文詞彙來形容當時的處境,不知道該怎麼去學校,甚至萌生了退學的念頭。“學校不派人來接,真不夠朋友。”
這個外國人怎麼也不會想到,十年後,他還在這個城市,“不夠朋友”的學校成了他最深的牽掛。
卡爾出生在西非面積第二大的國家——馬裡。說到留學,那裡的人一般都會去美國、法國、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等國,很少有人跑到中國來。
卡爾起初想去歐洲,家人無意中提了一句“要不要申請中國的學校”。高中畢業的小夥子都想離家越遠越好,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聽了別人的話“如果你越往偏遠的地方走,就越可能深入到中國的文化中去”,於是在網上找到了昆明這個地方。
“這裡天氣好,空氣好,綠色植物多。”卡爾看到很多有關昆明的評價,還看到財大漂亮的教學樓照片。他決定來學習貨幣金融專業,儲備更多知識,回去建設自己的國家。
2011年9月那晚,卡爾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找到了學校,校門口安安靜靜的,只有一名保安在值班。卡爾用蹩腳的中文問:“國際學生的宿舍在哪裡?”
對方也不清楚,但是一聽有“國際”兩個字,就告訴他可以去國際工商學院看看。卡爾找了半天還是沒找到宿舍,只能在學院旁邊的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終於有人聯絡他。
那天是國際合作交流處(後改名為“對外合作交流處”)的江老師第一天上班,看著眼前這個略顯疲憊、表情憤怒的學生,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激動得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整整一個小時,卡爾一直在“控訴”:學校不到火車站接他,到了也沒人對接,申請的獎學金因為沒辦卡所以還沒發……
“因為我自己也在異鄉求學過,也能理解卡爾的心情。”江老師雖然不知道如何應對,但她能理解為什麼卡爾會有這麼大的情緒。“卡爾在那時可以求助、‘申冤’、抱怨、撒氣的物件也只有我們,所以我還是心平氣和地和他講道理。”
卡爾當時只有一個念頭,想退學。他開始寫申請、打報告,甚至還找到馬裡大使館寫了一份情況說明書。校領導、老師都在勸他,但是這個一時被所謂“困難”衝昏頭腦的年輕人,無論怎麼勸都只想轉學。
幾經折騰,學校終於答應他,卡爾十分開心的給父親打了個電話,略有些得意地炫耀他耗費諾大功夫換來的結果。電話那頭的父親說:
“你這個,挺厲害嘛,但是可惜啊……”
“為什麼可惜?”
“你不是說要把馬裡建好嗎?”
父親知道卡爾一直有個計劃,就是用所學知識把馬裡甚至整個非洲建設好。
卡爾反駁道:“對啊,我為什麼來讀書,就是想學成以後為國家奮鬥。”
“這些套話還是好聽啊。”父親看似輕描淡寫地說:“才開學你就待不下去了,還怎麼說要來建設我們的國家。”
父親的話直擊卡爾內心,掛了電話,他一夜無眠。如果留下,那之前鬧出的大動靜都白費了;但如果現在離開,就正如父親所說,自己沒有能力,他不服。
當窗簾微微透進光來,鳥叫聲逐漸明亮急促的時候,他揉了揉充滿血絲的雙眼說,“那就留下吧!”
那時,留學生很少參與到學校的大小事務中來。卡爾想把大家團結起來,組織成立一個國際學生聯誼會的想法在他腦海裡萌芽。
為了把大家召集起來,他一個個去找。四百多人聚在一起,討論為什麼要成立聯誼會。
卡爾的領導風範在這時鋒芒初露,他一人發了一根筷子讓他們掰斷,又再把筷子聚在一起,想讓大家知道團結的力量。毫無疑問他當選了聯誼會主席。
一個星期開一次會,討論留學生可以為學校做的事情,卡爾發現同學們的耐心已經快要耗盡。他主動向學校申請讓留學生來組織新年晚會。
“第一年,搞砸了”。卡爾從來沒有組織過活動,學生也不完全服從安排,節目銜接不上,時間沒有把握好,校領導都坐在下面,卡爾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國人說的“丟臉”是什麼感覺。
他跟校長聊著聊著就哭了,校長安慰他,耐心地幫他分析問題所在,並且教他怎樣成為一個好的組織者。卡爾感嘆道:“從我出生到現在,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領導。”他給校長打了150分,滿分100分。
第二年的新年晚會,卡爾早早的就在網上研究各個國家的特色,留學生放假回國的時候,他囑咐大家帶著傳統服飾回昆,方便創作新節目。有人認為新年晚會只是一件鬧著玩兒的事,但卡爾不以為然,他說:“這件事如果做好了,那國際學生聯誼會就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力。”
壓力向卡爾襲來,他經常睡不著,腦子一直在想策劃、想排練。他組織大家開會,一開就是四、五個小時,學生中間漸漸瀰漫著牴觸情緒,別人一見他就躲。
卡爾琢磨出一套高效的溝通方法,他知道需要適當地給大家發言權,所以會認真聽取並採納別人的意見;他還知道勞累造成的牴觸只是一時的,所以經常用自己的獎學金請大家吃東西,活幹完帶來的滿足感會讓人忘記過程的不容易。當然,如果有人排練不認真,他也會直言指出問題所在,他說:“人和人的關係破了,後面我們再去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先要把工作做好。”
檢驗勞動成果的時刻終於來臨,那天大約有一百來號人,校長和副校長也坐在臺下,卡爾內心既緊張又興奮,他覺得去年已經輸了一次,今年無論如何不能再輸。
卡爾在後臺跑來跑去,忙著協調節目,雖然看不到觀眾的反映,但是從熱烈的掌聲中感受到這一回成了!
“哇塞,那個晚會爆了。”
15個節目包含了不同國家的文化特色,一個半小時轉瞬即逝,觀眾都不想離場。“我不算什麼,聯誼會的那些學生很厲害。”卡爾把晚會的成功歸根於每一個人,“我跟學校說,留學生是很厲害的,不要小看了他們。”
2014年的新年晚會成了國際學生聯誼會的工作亮點,卡爾讓大家看到了留學生的無限潛力。
學校活動有了越來越多留學生的身影,他們一起在校園裡創業擺攤,積極參與各類社團活動,閒暇時還組織參觀博物館,留學生活豐富多彩。
漸漸的,卡爾也到了畢業的時候,他又繼續申請了財大的研究生。他不想走,他說:“我想繼續在學校裡面做貢獻。”
研究生畢業後卡爾回到馬裡工作了一年,那一年他經常想學校,尤其想學校的食堂。於是他決定再繼續申請財大的博士。
有人問他,北京、上海有更好的大學,為什麼不去那些地方。他答道:“因為我答應過校長,我會一直是財大的學生,我要回母校來。”
卡爾感嘆道:“這個校園有一種魔力,才進來感覺很討厭,後來就習慣了,到走的時候已經深深愛上了這裡。”
如今,卡爾帶著妻子和兩個可愛的孩子住在校外,他很想回到學校,用他的話來說,“學校的味道聞著都很舒服。”
一天傍晚,卡爾從回族食堂吃完飯出來,像著了魔一樣定住腳步,突然潸然淚下。他說:“我閉著眼睛,能看到那些已經畢業的同學,我們一起來食堂,一起安排活動。”
十年求學,卡爾對學校的感情延伸到了對這個國家。疫情爆發初期,他和妻子都有離開中國的機會,親戚們也勸他們離開。但卡爾說:“我做不到。”
“好的時候我們吃中國的蜂蜜,苦的時候我們也要跟著中國一起吃苦。”他大約想說,“同甘苦,共患難”。
卡爾的理想變了。十年前,他只想著學完知識回去建設馬裡;十年後,他想做的是搭建一座中馬溝通的橋樑,發揮他在中國的所學,把這頭的文化帶出去,把那頭的文化引進來。他飽含深情地說:“我希望中國能越來越好,我愛中國!”(昆明資訊港 記者蘇雯芊 譚石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