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70多年前的中國大地上,有著這麼一群燒殺搶掠、滅絕人性、無惡不作的惡魔,我們通常稱他們為——“日本鬼子”。
山崎宏曾經是這群“日本鬼子”中的一員。
他沒有害過中國人,卻在用自己的一生來“贖罪”。
他飽經風霜、幾經生死,卻安享百歲高齡。
他一心只想回到日本老家,卻在中國生活一輩子。
他心中充滿愧疚,臨終時卻心懷坦蕩、了無牽掛。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走過一段什麼樣的歲月?
讓我們一起來翻開山崎宏奇特的一生。
一、我本濟世懸壺,奈何與狼為伍
山崎宏於1908年出生在陽光充足、盛產葡萄的日本岡山縣。
由於出生在“漢方醫師”世家,“治病救人”的想法在很小的時候就在山崎宏的心底紮下根。
山崎宏在家人悉心照料下幸福地成長。長大後,出於繼承家業的目的,他選擇就讀於醫科大學。
由於他家學淵源,又接受了現代醫學知識培訓,畢業後沒幾年,就成為遠近聞名的“漢方醫師”。
可是,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不僅踐踏著中國的河山,也打碎了山崎宏立業成家的夢想。
隨著侵略中國的步伐加快,日本開始擴大徵兵的範圍,29歲的山崎宏收到了徵兵令。
凡是拿到徵兵令的日本人,不去參軍的後果是不可想象的。逃避兵役會坐牢,就算能躲過坐牢,也會被四鄰鄙視成“不算健康合格的真男人”,從而讓自己和家裡的顏面掃地,一輩子抬不起頭。
儘管捨不得親人和剛剛有起色的事業,山崎宏還是老老實實地按要求到日本步兵第十師團報到參軍,並在盧溝橋事變後的第二個月,就跟隨部隊抵達中國的天津駐防。
雖然他很不適應軍旅生活的艱辛、長官的責罵,以及同伴的欺凌,但為國效力的想法和軍隊森嚴的等級都讓他不敢有任何反抗,心裡想著做好自己的本分,熬完兩年兵役就可以回家。
然而當他看見,日本皇軍英勇作戰的物件居然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當他發現,“共建大東亞共榮圈”實際一路的燒殺搶掠。道德的質疑,良心的拷問,逼著他整夜無法入睡,反覆思考自己的行為。
“打仗到別人國家,肯定有罪,天皇犯錯了,參與戰爭的人也有錯,都是罪人!”
這個想法悄悄地在他的心中萌芽。
緊接著發生的一件事,讓山崎宏徹底崩潰。
一次,他跟隊友正在百無聊賴地看守關卡。突然,一個日本兵一把從中國婦女懷裡搶走她那只有兩三歲的孩子,把這個孩子像球一樣和邊上的同伴拋來拋去。
一時間,孩子的哭聲、媽媽的慘呼、老百姓的哀告和日本兵的狂笑混雜一片,讓山崎宏彷彿置身地獄。
他走上前想救下這個孩子。可是,他的同伴一把就把他推倒在一邊,一面喝罵他不要多管閒事,一面示威似的把這個孩子掐死。
山崎宏知道,如果他繼續待在這群魔鬼之中,看著這慘絕人寰的景象不斷上演,他一定會瘋的。
於是,一天深夜,山崎宏乘著哨兵疏忽逃出兵營。這一逃,讓山崎宏躲過第一次死亡的陰影。因為半年後,他所在的部隊在臺兒莊戰役中被全殲。
逃出兵營的山崎宏拼命地跑,可是他不知道回家的路該怎麼走。
之前在日本,山崎宏雖然是“漢方醫師”,但他並不會說中文。駐紮中國時,他倒是學會一兩句中國話,不過想用來跟中國人交流,還是遠遠不夠。
語言是一個難關,另外,山崎宏心裡充滿恐懼。他害怕被識破身份後,會被身負血債的中國人打死,也害怕被日本軍隊抓回去當做逃兵槍斃。
身無分文、舉目無親,語言不通、路途不明……山崎宏陷入困境。
好在山崎宏記得他來中國的第一站是膠東半島,是以他就沿著鐵路,往山東走。
沒有吃的,山崎宏就沿途乞討。語言不通,他就用手比劃。
一路上,他看見太多倒地而斃的餓殍。他對自己能否活下去,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著。山崎宏知道,每走一步,就離家近一些。
終於,又累又餓的山崎宏倒在路邊。當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對農民夫婦救了他。不但給他吃的,還給他一件衣服。
山崎宏蹲在地上嗚嗚大哭,哭聲裡不僅有被救的感激,還包含著身為侵略者的愧疚。他臨行時給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的命是中國老百姓給的,我要用一生來報答。”
二、他鄉為故鄉,故鄉成遠方
歷盡千辛萬苦的山崎宏到了濟南,他只要坐上船就能回到家。
可是,他是個“逃兵”,回到家裡一定會給自己和家人帶來災禍。
無奈,他只得暫時死了回家的心。
在日本同鄉的幫助下,山崎宏解決了身份證件,還找到一份看守軍需倉庫的工作。
在日本統治下,中國勞工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一些人在生存的壓力下,被迫鋌而走險——偷倉庫的物資去換糧食。
一路的逃亡生活,幾度在生死邊緣的掙扎,讓山崎宏理解到他們的苦楚。他盡力地給這些勞工提供方便,有時候還幫忙打掩護。
勞工們念山崎宏的好,把他當做朋友。最後,幾個人成為把兄弟。中國兄弟的感情,讓無法回家的山崎宏,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暖。
可是,好景不長。
倉庫物資的短缺,引起日本管理員的重視。經過排查後,發現只要山崎宏當值,才總會發生物資丟失的事情。
因此他們把山崎宏抓起來,給他用刑,拷問物資的去向。
山崎宏知道自己一旦招供,他的那幾個兄弟一定是性命不保。他咬牙死撐,沒有招供。
日本管理員見問不出什麼,於是把他狠揍一頓,開除了事。
山崎宏又衣食無著了。他求告他的同胞,由於他揹著一個“竊賊”的名聲,沒有日本人願意收留他。
正當山崎宏走投無路的時候,中國兄弟收留了他,還幫他開了個診所。
很快,小山村裡突然來了一個“鬼子”大夫要開診所,這個訊息很快就在村民中傳散開來。人們頓時議論紛紛。
“小鬼子在濟南城不是開著大醫院嗎,跑咱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折騰什麼……”“村裡是不是出漢奸了?不然村裡怎麼有人和哪個小鬼子走得那麼近,還幫小鬼子張羅開診所”……
一時間,山崎宏的診所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而議論歸議論,實際上,村裡的人對於那個“鬼子”診所,則是能繞著走就繞著走。
畢竟在那個戰爭年代,老百姓多看一眼日本人都可能捱打,更別說找鬼子大夫看病了。
山崎宏又該怎樣打破這個絕境呢?
山崎宏知道自己不能在家坐等,沒有病人上門,那就主動到病人家去。
天災、戰亂加上日本人的盤剝,看不起病的人家到處都是。
山崎宏主動上門,免費開藥,救治了幾家窮人。
“鬼子大夫”的名聲就此傳開。大家放下對山崎宏的戒備,他的診所慢慢地熱鬧起來。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日本僑民紛紛被遣返回國。
山崎宏認為當下這滿目瘡痍的中國,都是日本犯下的罪孽,也包括他自己。如果他這個時候一走了之,那麼他的良心一輩子都無法安寧。
他決定留下來,用自己的醫術,來報答中國人民,同時替日本贖罪。
人雖然留下了,但對家人的思念卻無法按捺,於是山崎宏就寫信寄到日本,給家人報平安。
家人原本以為他早就不在人世,接到他的信後,喜出望外,立即寫信要他回日本。
山崎宏在寫給哥哥的回信中說,自己的國家在中國造下太多罪孽,他想要留在中國,向善良的中國人贖罪。哥哥看完信後明白他的決心,只好無奈依從。
事實上,山崎宏留在中國的日子並不好過。由於他每次問診收費極低,還經常免費給人看病,所以經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就在這樣的日子裡,他的濟南話越來越地道,“鬼子大夫”的稱呼慢慢被“山大夫”所取代。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知道他的過往的人越來越少了。
中國朋友見山崎宏一個人生活孤苦,就撮合著一個逃難到濟南的女人跟他組成家庭。他們雖然也有吃不飽的時候,但一家人相親相近,山崎宏回日本的心就更淡了。
新中國成立後,山崎宏的診所併入當地的衛生所,他成為一名吃“公家飯”的醫生,成活就此有了保障。
隨著新中國面貌的日新月異和社會主義改造的深化,山崎宏的思想慢慢產生變化。
原本支撐他留在中國的理由只是單純的“報恩”和“贖罪”,成家後又多了份難以割捨的“親情”。但在報恩、贖罪、家庭責任的多重壓力下,山崎宏過得並不幸福。
在中國人民建設新中國的熱情影響下,他有了更高的人生追求。
他在自己辦公桌的玻板下壓了一張紙條:“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最高的美德。”
在這個信念的支援下,山崎宏那顆傷痕累累的心終於得到了解脫,慢慢開始發現生活的幸福。
他活得更帶勁了。
他用偏方治好50年代盛行的蛔蟲病。
單位好幾次要調他到大醫院工作,他都不同意。“我看病不是圖好地方,農村的孩子更需要醫生。我就想當個平頭百姓,給老百姓和窮人看病。”
每逢漲工資,他都會找到領導,主動提出把機會讓給別人。
山崎宏在平淡的生活中安享著自己的幸福,漸漸地,他已經分不清自己跟中國普通老百姓有什麼分別。
隨著中日邦交正常化,兩國人民交通往來日益頻繁,山崎宏終於回到他那闊別近40年的家鄉,見到親人和朋友,見識到日本的發達。
他的家人極力勸說他留在日本,還給他找了一份薪資優厚的工作。
不過日本優渥的生活條件和親人的挽留都沒能留住山崎宏。
他謝絕哥哥的好意,重新回到中國。
他給自家帶回一臺二手彩電,卻花重金購得一批科技圖書和一臺心電圖儀,捐給濟南的圖書館和醫院。
有人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說:“毛主席說‘願意回去的回去,願意留下來的繼續改造學習’,我聽毛主席的,留了下來。”
回國後的山崎宏更加努力地救治病人,平均每天給五六十個孩子看病,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病人著急上火發脾氣的時候,他從不發火,而是始終面帶笑容,還多次為患者墊付醫藥費。
山崎宏在大家眼裡是一個待人客氣、不太愛說話的人。他的夫人也只是知道他是個日本人。後來是透過報紙,才瞭解到他當過日本軍人的那段經歷。事後,他夫人開玩笑地說:“沒想到,我居然嫁了個日本鬼子。”
三、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中國人民
日本是生他的地方,中國是養他的地方,都有割不斷的親情和血脈。山崎宏希望中日世代友好,讓後人不再揹負他同樣的罪責。
山崎宏積極推動中日兩國民間交往,為兩國友好城市的締交不辭辛勞、奔走操勞,為此得到了中日兩國政府的認可和表彰。
歲月不饒人,老年的山崎宏不但患上了白內障,耳朵也聾得厲害,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靠醫術為大家服務。於是,他就把每年日本政府給他發放的退休金,大概1萬多元,全部捐獻出去,一直持續到他逝世。
山崎宏在97歲那年有一次病危,這場大病,讓山崎宏開始思考,怎麼讓自己“等死”的生命,變得更有價值。最後,他決定,把遺體捐獻給中國的醫學研究。
外籍人士捐獻遺體,在山崎宏之前並無前例,因此相關機構沒法立即同意。
但是他沒有放棄,在他的堅持下,山崎宏在2008年收到遺體捐贈卡和榮譽證書。
他非常開心,把它當成一份特殊又珍貴的禮物。他說:“留在中國,就是想用一生贖罪,現在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中國人民,最後這個心願已了,再沒有遺憾。”
2010年12月1日,山崎宏逝世,享年103歲。根據其生前遺願,遺體捐獻給山東大學醫學院,用於醫學研究。
歷史不能忘記也不容忘記,我們沒有資格替那些死難的同胞原諒。但戰爭陰雲之下,受傷的永遠都是雙方的平民。
山崎宏被迫捲入戰爭,曾在戰爭中幾經生死,有家難回。
他曾經滿心糾結與愧疚,為此,他用了70年贖罪,最終在“為人民服務”中找到幸福。
如今,我們要仇恨的不應該是日本的平民,更不應該是山崎宏那樣為中國人民服務一生的日本人。
我們更需要思考,怎樣在逆境中堅守自己的底線?抓到一手爛牌後,怎麼還能找到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