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虎!”
這句話,是蔣介石留給兒子蔣經國的遺言。這句話裡的“虎”,正是“東北王”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蔣介石說這話時,西安事變“逼蔣抗日”的張學良,已因事變後護送他回南京被關押了39年。
蔣介石死時,張學良已經整整75歲,可即便即將進入耄耋之年,他也依舊被這位國民黨最高統帥視為“虎”。由此可見,始終被軟禁的張學良,是怎樣地非比尋常。
39年裡,蔣介石為囚禁這隻“東北虎”煞費苦心。39年間,張學良的被囚禁地換過無數次,其中,浙江奉化溪口雪竇山、貴州修文縣、臺灣新竹、陽明山等地,都曾是他的被囚禁地。
在這些囚禁地中,雪竇山為他的第一正式囚禁地。
在被囚禁到雪竇山前,張學良先後被蔣介石安置在宋子文和孔祥熙的公寓。這期間,承諾到了南京便放他回西安的蔣介石,竟採取無數政治手段對付張學良。最終,在軍事法庭判了他十年徒刑後,蔣又宣佈特赦,繼而又將他交給軍委“嚴加管束”。
張學良到這時候才明白:政治是殘酷的。
他開始後悔,可此時,一切都為時已晚。因為完全不明白蔣介石的真實用意,惦記著東北軍的張學良,內心極其忐忑。同時,他還擔心蔣介石出爾反爾,不肯履行之前的約定“停止內戰,全面抗日”。若真如此,他冒著生命危險與楊虎城扣押蔣介石,就等於是“白忙活”了。
在事情沒有明朗前,已失去自由的張學良只得為了大局,聽任蔣介石處置。
1937年1月16日上午10點,張學良在軍統特務頭子戴笠、特務劉乙光等的陪同下,抵達了奉化溪口雪竇山的中國旅行社雪竇山分社,這個地方,早在十多天前便已停止營業,各個房間也已被收拾妥當。不用說,方圓幾里的閒雜人等,也都被清理出去了。
張學良抵達雪竇山後,就有一個連的憲兵警戒整座雪竇山;此外,還有30名特務負責監視張學良的一切動向。擔任整個行動隊隊長的,便是戴笠的手下、中校劉乙光。
劉乙光年已40歲,畢業於黃埔第六期,被通知監管張學良時,他有些不敢相信:“這麼大的人物,由我來管?”很快,劉乙光便從戴笠口中知道了:這個任務,分外艱鉅,它將不同於以往他面對的任何。
戴笠對劉乙光說:
“張學良現在是在管束期間,他的活動應當受到限制。至於看望他的人,必須先報軍統局我這裡批准,否則一律不準會見。有的人,恐怕還得先報委座批准才行呢。你們的任務就是看住張學良,一定不能出了意外。”
劉乙光聽了後忙道:“明白了,局長。”
戴笠聽完劉乙光的答覆後頓了頓說:“還有嘛……”劉乙光豎起耳朵聽時,戴笠卻並不接著說,他在房間裡緩緩踱步良久後,摸著自己黝黑的臉上颳得青乎乎的腮幫道:“說起來,張學良也算我的上司,有些事情,你們不要太為難他。”
劉乙光聽到這兒立馬明白了,戴笠是在暗示他:他和張學良私交不一般,他們得看在他的面子上,給他特殊優待。
戴笠說這話,劉乙光很能理解,因為蔣介石組織“四維學會”時,張學良是副會長,戴笠只是一般成員,所以算得上是戴笠的上司。那段時日,張學良給了戴笠很多幫助,他們因此有了情分。
西安事變時,蔣介石被張學良囚禁時,戴笠身為軍統局長卻事前無情報,自知難逃懲罰的他,硬著頭皮去了西安。去時,他隨身帶的小手槍被十七路軍收繳後,唯恐自己無法活著出西安的戴笠便給張學良下跪:要張副司令保他一條命。
張學良扣押蔣介石本也不是想要他的命,他只是想逼迫蔣介石抗日。所以,見戴笠跪下了,他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解下自己鑲有珍珠的手槍送給戴笠。張學良的舉動,感動了戴笠,這個恩情,他也牢牢記下了。
轉眼,情勢反轉,張學良成了他的掌心物,出於對蔣介石的忠誠,他必須執行“指令”:將張學良囚禁得連一隻蒼蠅也飛不近身。可出於私人感情,他得護前任上司的周全。更何況,依據他的判斷,蔣介石對他究竟怎麼個處置法,也並不明朗。
劉乙光職位不高,但也是個明白人,所以,聽了戴笠的話後,他當即表示:“自己會盡全力,完成局長交代的。”
戴笠交代完後,便和張學良做了簡短道別,隨後,他便前往正在奉化養病的蔣介石住處報告去了。
劉乙光的下面還設了一個副隊長,叫許建業,是個理財高手,他專門負責各項開支。
話說,蔣介石囚禁張學良可以說是很下血本,這點,從雪竇山招待所的配置便可見一斑。招待所的兩個房間被改建成了一個套間,配備了衛生設施,還裝置了在當時可稱得上豪華的空調。
戴笠不僅為他配了一匹白馬,一輛小汽車,還為他準備了一頂抬轎,以任其馳騁平野,任其登山觀景。
張學良喜歡打網球,這裡給他安排了網球場;張學良喜歡槓子,這裡也給他佈置了一架單槓;張學良喜歡游泳,之前旅行社的經理錢君藏為他找了一條深度適中的溪水,並做了相應佈置……
張學良的飲食也被進行了精心安排,早餐通常是他喜歡吃的火腿、雞蛋、牛奶、金山橘;午飯晚飯都有八九個菜,飯後還備有水果或者咖啡。來溪口後,宋子文還專程給他寄來了整箱的可口可樂和外國水果,保證他隨時能喝到。
就連張學良喜歡抽的切斯特菲爾德牌香菸,他們也給他安排妥當了。此外,隔段還會有軍統局委託中國旅行社為他進行採購。
可以說,此時的張學良除了自由和權力,其他的,他都有!可對於一個志在馳騁沙場的將軍而言,自由遠比生命更重要。
讓張學良耐下性子待在雪竇山的,除了蔣介石的強權,還有他那顆報國之心。他知道,只有自己活著,東北軍才能穩,也只有沒有內戰的中國,才可能團結一致抵禦外敵日本。所以,他知道:眼下這時候,只有“忍”才是他的“道”。
蔣介石顯然也抓住了張學良的心理, 一旦張學良再生出事端引發內戰,那他必將成為中國的罪人,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此前,因為九一八事變後的不抵抗,張學良已經承受“不抵抗將軍”罵名許久。
這次南京軍事法庭審判時,他們又提到他的“罪孽”:即九一八事變時不抵抗。這一次,張學良怒了,他將自己只是蔣介石不抵抗政策的替罪羊的事情,全盤說出來了。可南京軍事法庭全是蔣介石說了算,他即便再有理有據,也不會有人理睬。
張學良有多恨日本人啊!他的父親張作霖,就是被日本人活活炸死的啊!所以,日軍侵略東三省時,若非有人下令,他怎會“不抵抗”?
為了大局,張學良只能委曲求全,他甚至幫助蔣介石處理西安的事宜。也正因此,他才得到了蔣介石的這般優待。眼下,西安的事情並未完全解決,他的作用還非常大。
蔣介石將張學良囚禁到溪口時,也是怕這個在西安把天捅出一個大窟窿的傢伙,趁他在奉化時,又在南京捅一個窟窿。所以,他才想到了“讓張學良在安靜處讀書思過”的法子,把他安置到了奉化溪口。
說來,溪口雪竇山真真是個讀書修養的好地方。雪竇山常年清幽僻靜、風景優美且氣候怡人,關鍵,這裡的文化氣息還非常濃厚。雪竇山的妙高臺,不僅能登高望遠,還是名士蘇東坡曾經賞月的地方。
住進雪竇山招待所後,張學良便被告知:他的自由活動範圍只能限在六十華里之內,東不出鎮海口,西不過曹娥江。即便是在這六十華里內,他要稍微走遠一點,便得提前報告。若他想去熱鬧一點的地方,還得請示委員長。
平日,即便在招待所裡,張學良也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第一天,30個特務便分成了四個小組,每個小組輪流值班。張學良的臥室、飯廳、出入的前後門,都配上了看守,他的一舉一動,時時刻刻都處於一雙雙眼睛的嚴密監視之下。 旅行社的門口,站上了武裝憲兵,並設有遊動步哨,任何人未經特別許可,不得靠近一步。
而在雪竇山唯一要道口“入山亭”處,劉乙光佈置了一個班的憲兵和四名特務,一面巡邏放哨,一面對上下山的遊客嚴加盤查。
在他們這一輪嚴密盤查下,雪竇山的遊客漸漸就少了。為了防止外界得知張學良的情況,也防止張學良與外界聯絡,劉乙光派了一個姓江的特務常住溪口鎮上的郵電所。他的任務是:對來往於此地的信件進行檢查,所有被認為有疑點的往來書信,均要由“劉秘書”先行“審讀”。
除以上這些外,他們還指派特務參與地方上的通訊聯絡工作,控制電臺,掌握各種機密,以作為與軍統局隨時進行聯絡之工具。
如此嚴密的“保護”下,張學良縱使插翅,也難飛出雪竇山。
張學良畢竟是個36歲的壯年男子,這樣被囚禁著,難免會出問題。蔣介石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一層,於是,他特別規定:張學良妻子于鳳至和秘書趙四小姐,可以前來陪他,前提是,不管是趙四還是于鳳至,每次只能有一人上山。
於是,住到雪竇山不久後,于鳳至便帶著幾大箱子的物件從英國經上海來到了雪竇山。于鳳至回國瞭解了西安事變的前因後果後,被蔣介石的背信棄義氣得大哭了一場。哭完後,她便接受事實,帶著大量從國外和上海買回的書籍、物品前往雪竇山了。
于鳳至是個思慮周全的女人,到雪竇山後,她將帶來的很多物件分給了看守丈夫的劉乙光和特務兄弟們。她這樣做,自然是為了讓他們對自己丈夫好一些。
于鳳至來了後,張學良的心情較以前略微舒展了些,只要得空,他便拉著妻子去爬山。一次與丈夫遊覽雪竇山時,她竟不小心問出了一個極其殘酷的事實——
那日,張學良與于鳳至來到雪竇山後,張學良便饒有興致地和老法師攀談。因為兩人所談論都是一些佛法之類,于鳳至沒甚興趣,她於是便指著寺院正前方長著濃密松林的土崗問:
“這個土崗是不是當初建寺的和尚壘的?裡面是不是埋著哪位高僧?”
法師聽了雙手合十唸了聲“阿彌陀佛”後說:“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有來歷。這片長著松樹的土崗叫做含珠林。”于鳳至因為好奇繼續問道:“含珠林?怎麼,這土崗是珠嗎?”
法師聽了往遠處一指道:
“夫人請看——這土崗左右的兩條溪水蜿蜒,不正像兩條搖頭擺尾的游龍麼,它們到土崗前合為一處。而這土崗,看起來不正像龍口所含的一顆寶珠。所以,很久以來,人們就把這兒叫做‘含珠林’。”
張學良聽了法師的話駐足看了一會兒,他發現這土崗還真有點像龍口的“珠子”,看了一會兒後,因又覺得它像個墳墓,他於是又笑著問:“這土崗裡是不是埋了哪位高僧啊!”
法師聽了頷首笑道:“這裡的確埋著個人,不過不是什麼高僧,而是唐朝末年起兵反抗朝廷的黃巢。”
“黃巢?”聽到這個回答後,張學良吃了一驚,他瞪著眼問道:
“史書上不是說,黃巢死於山東泰山嗎?難道還有兩個黃巢不成?”
老法師再次唸了聲“阿彌陀佛”後正色道:
“不,黃巢只有一個。一般的史書上都說黃巢是死於山東,寺裡藏有《雪竇寺志》,上面就說黃巢當年兵敗遠走,到了雪竇山,隱名埋姓皈依佛門。有句詩云‘鐵衣著盡著僧衣’,指的就是黃巢。據說,這附近的駐嶺村、大晦嶺、小晦嶺,還都是當年黃巢命名的呢。”
老法師邊說邊走,他並未留意到:張學良已經像被釘子釘住一般停在原地,他的兩眼圓睜著直直地看著含珠林。
良久後,張學良的雙眼開始泛紅,他心裡不住地感慨:“黃巢啊黃巢,當年你金戈鐵馬,揮師長安,風雲一時。沒想到你這位‘沖天大將軍’最後會落髮為僧,居然葬在了雪竇山中,侍立於我的床前枕畔!”
張學良還意識到:蔣介石將他囚禁在此,另有深意。到這一刻,他也終於明白了蔣介石的居心。這時候的張學良哪裡還有心思散步,他自顧自地扭頭便往回走了,于鳳至此時也已恍然大悟,她不禁感嘆:“蔣介石將漢卿囚於此,原來用意如此之深。”
含珠林歸來後,張學良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他眼裡的光黯淡了很多,就連食慾也減退了些。這些,劉乙光等人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實在憋不住了,他們便跑去問于鳳至。于鳳至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可面對這些蔣介石的耳目,她又怎能說。想了想後,她便搪塞道:“他有頭暈的老毛病,這幾天犯了。”
劉乙光等人雖然有疑惑,卻也不好再問什麼。
轉眼,于鳳至到雪竇山已經一個多月了,因為水土不服,加上患上了失眠症,于鳳至眼看著瘦下去了。來時穿的一件藏青呢旗袍,這時套在身上竟大了一圈。
張學良見於鳳至這樣,只好提出讓她去上海醫院靜養一段時期再來。含淚和張學良道別時,于鳳至道:“你在山上不能沒人陪,身邊沒個人,我也不放心,你還是把小妹叫來吧!”張學良聽了這話當即心裡一熱,他柔聲道:“從前我得勢,你對我好,如今我成了這樣,你也還是事事替我考慮,大姐待我是真好啊!”
于鳳至走後不久,趙四小姐便來了雪竇山,來時,她也帶了幾箱子的各種物件和書籍。趙四來了以後,張學良的心情才跟著好轉了些,他又開始帶著趙四遊山玩水。劉乙光等見了,才終於放下心來。
大約三四個月後,張學良提出:想訂閱一些報紙。這個要求讓劉乙光等犯了難,讓他看報紙,不就等於讓他知道外面的事了嗎?拿不定主意的劉乙光,只得請示戴笠。
戴笠將張學良想訂報的事情報告了蔣介石,蔣介石竟大度地說:“可以給他訂閱一些管控比較好的新聞類報紙,他不是喜歡看英文畫報嗎?也可以訂一些。”
張學良後來被允許訂閱了《申報》、《新聞報》、《時報》和一些無關緊要的報刊雜誌,此外,他還託人,從上海運來了一批英文畫報和外文雜誌書籍,宋子文也經常給他郵寄,每次都有二三十本。
很快,張學良的住所裡,便有了專門的書房,書房裡有報刊、雜誌和各種書籍。沒事的時候,張學良就和趙四窩在書房看書、看報。
盧溝橋事變後,中國的全面抗日戰爭正式開始。張學良在報紙上得知訊息後,激動極了。他逢人便舉著報紙喊:“知道嗎,全面抗戰開始了,我張學良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劉乙光等發現,張學良臉上的陰霾和憂鬱都一同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興奮、高興等等。那天,他破天荒地將所有兄弟叫到一塊吃飯,席間,他端著酒杯慷慨道:
“我終於等到了抗日這天,弟兄們!你們陪了我這麼久,我的心思你們也全明白。我張學良的所作所為,目的只有一個,打敗日寇,收復家園!蒼天有眼,這一天終於讓我等到了!我敬大家一杯,祝賀抗戰開始!”
說完,張學良便一仰頭,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幹完後,他再次端起酒杯道:
“這一杯酒,我謝謝兄弟們,平日多有麻煩。現在抗戰既已開始,我張學良的希望就已實現,即使一死,也可以含笑瞑目了!”
說到這兒時,張學良的聲音已經哽咽了,劉乙光等注意到他的眼裡有淚花閃動。略微停頓後,他突然提高了嗓門像喊口令一般地大呼道:
“弟兄們!日後大家抗日戰場上見!”說完又將一杯酒仰首喝乾。
張學良平日喝酒甚少,可這頓晚飯,他一連幹了五六杯,直喝到面紅如血,額上青筋突爆。
就在那天晚上,酒醒了一些後,張學良鋪筆寫下了一封給蔣介石的“請戰信”,信裡,他自請上陣殺敵!
張學良
然而,請求參加抗戰的請纓書被送走後,張學良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回信。那些天,他只每日盯著報紙上關於抗戰的訊息、東北軍的訊息。
張學良請求抗戰的結果是:被拒絕,蔣介石怎會放虎歸山呢!面對這種結果,正值壯年的張學良怎麼也不能接受,可除了等待,他又能怎樣呢?
眼見上戰場的希望破滅了,張學良也不抱什麼希望了,他做好了長期住雪竇山招待所的準備。既然是常住,就得住的舒服點,張學良私下拿出500英鎊(抵當時法幣近2萬元),請人就近買了地皮,造了幾間雅緻的房屋。
房屋蓋好後氣派極了,樓下天井裡有水泥砌成的水池,用打通節徑的毛竹管接來泉水,再種上4棵紫玉蘭。張學良還給小屋取了個名字,叫水澗巖小樓。小樓環境頗怡然宜人,趙四小姐見了十分開心,她還預備將他們的兒子也從上海接來,在屋子裡住住。
就在張學良等憧憬著“搬新居”之際,南京方面發話了:你張學良大膽,竟擅自作主,離群索居,“誰來負責你的安全呀!”
搬新居的希望破滅後,張學良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他滿不高興地說:“罷罷罷,我就老死在這裡得了!”
好在,這期間,蔣介石也終於沒再找什麼“老先生”來給張學良讀古文了,如果讓他在抗戰時期,還這樣日日地聽老先生講“嗚呼哀哉”,他怕是要拍案而起了。
抗戰爆發後不久,蔣介石親信黃仁霖和張學良四弟張學思來過一次雪竇山。
黃仁霖原是張學良的好友,可因為黃對蔣介石愚忠,兩人在政治上多有分歧,繼而感情也不那麼純粹了。他這次前來,是帶著蔣介石交代的任務而來:讓張學良給東北軍每個軍長寫一封信,讓他們團結抗日。
張學良聽到黃仁霖的要求後,嗤之以鼻,他心道:“蔣介石還是信不過東北軍,哎,他們對日本人是有國仇家恨的,他們怎會因為他張學良不在,而不團結抗日呢。”
張學良當然沒有把心裡想的話說出來,對於蔣介石的指示,他只能照做,哪怕這些指示,根本沒必要。
因為有黃仁霖在,張學良一直未和張學思說心裡話。張學思並不知道大哥的真實處境,所以,看著他一個勁兒地帶著自己和黃仁霖遊山玩水,他著急得不得了,他心道:“都什麼時候了,還玩兒,哎,莫非這雪竇山有魔力,磨滅了大哥的志氣了?”
張學良當然看出了四弟的心思,趁著轉身的機會,他用極快的速度給弟弟遞了一個眼神。正是透過這個極其嚴肅又滿是酸楚的眼神,讓張學思明白了:大哥,沒有儘想著玩兒,他是有苦衷。
張學思即將結束探視前一天,張學良終於找到了機會和四弟對話。他們藉著在書房翻書的空隙,用筆飛快地進行筆談。張學良首先用鉛筆在一疊紙上寫下了“現在抗戰局勢是否已真正形成?”
張學思看了趕緊飛快用筆回答道: “全民已經動員,將士群情振奮,中日必有大戰。”
“東北軍近況如何?是否有人棄戰?”張學良又寫下一行字。 “官兵們莫不望早日開戰,打回老家,收復失地。”張學思望大哥一眼,又寫道:“全軍上下都盼你回去號令抗日。”
張學良看到這行字後,長嘆了一口氣後,接過筆重重地寫道:“自由二字,渺茫,很渺茫!”看到這幾個字後,張學思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張學良看了忙繼續寫道:
“多看進步書,回東北軍去,抗戰到底!”
看到這兒後,張學思便明白了,大哥已將希望寄託到了他的身上,他不再對自己抱希望了。那一刻,張學思忍不住哽咽著叫了一聲:“大哥!”
張學思(右一)與張學良(前)
抹了把淚後,張學思接過筆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道:“大哥的話我一定辦到!”寫完便擲筆於案上,緊緊抓住張學良的一隻手,又痛呼一聲:“大哥!”
第二天,張學思便離開了,這次離別時,張學良執意送了很遠,兩兄弟似乎已經隱隱感覺到:這,是他們此生的永訣。
張學思後來果然沒有辜負哥哥的期望,他參加了抗戰,並且成為了一名優秀共產黨員,他真的打回了東北老家,且成為了新中國的開國將軍之一。
送走張學思後不久,雪竇山的張學良住所竟然發生了一次火災。在這次火災中,中旅社招待所焚燬無遺。張學良一幅張大千為他畫的畫作,也在火災中被燒燬。
火災後,張學良一行被迫移住雪竇寺。
入住雪竇寺的當晚,張學良對趙四說:“我嘗夠了無家可歸的滋味,現在又知道什麼叫‘無立錐之地’了。”可趙四小姐卻發現:當晚,張學良睡得特別地安穩!
在雪竇山的暮鼓晨鐘、青燈黃卷裡相伴了幾天後的11月9日,張學良便被移往安徽黃山進行囚禁。自此,張學良持續九個月的第一幽禁生涯就此結束。
離開時,張學良留信囑託中旅社經理:將他所建的三開間粉牆小樓,贈予雪竇寺方丈。
1988年5月,國家撥款復建“張學良將軍第一幽禁地”,復建後的雪竇山張學良囚禁地,有一個小庭院,一幢小樓,兩座塑像。兩座雕像,分別是趙四小姐和張學良的,張學良的雕像下,是周恩來的題詞:“千古功臣”。
今天,張學良離開雪竇山第一囚禁地已經85年了,但這裡,依舊流傳著關於張學良將軍被囚此地時,時人所作的詩歌:
“梵宮小澗西,少帥昔幽棲。觀瀑峭崖掛,聽禽深樹啼”。
可嘆,雪竇山長眠的黃巢,其最終結局是落髮為僧。而同為英雄的張學良,卻是被囚半個多世紀,並最終客死美國……
住雪竇山時,張學良曾為自己“可能會落到黃巢一般結局”而感傷。不曾想,他的最終結局,竟遠比黃巢的結局更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