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儀與林徽因兩個性格迥異的女人因徐志摩而產生了交集。這一段交織在近代知識分子之間長達幾十年的愛恨牽纏,最終因為林徽因的紅顏消逝畫上了一個不完美的句號。
林徽因在北京的病榻上時,曾提出想要見張幼儀一面,這一次會面讓張幼儀銘記一生。在瀰漫著書香與革命的歷史時空裡,徐志摩意外喪命,林徽因與陸小曼各自零落成泥,化為清風一縷,張幼儀終成了他們幾人故事最後的記憶者。
1913年,浙江都督府任職的張嘉璈前往杭州府中學堂,視察學生們的境況。在琳琅滿目的佳篇中,他一眼相中了一篇辭藻華麗,倜儻風流的文章。得知文章的作者是徐志摩後,張嘉璈便拜訪了徐父,提議結兩家為姻親,徐父欣然應允。
1915年,15歲的張幼儀聽從家人的安排,放棄了自己在女子學校研讀三年的學業,嫁給了17歲的才子徐志摩。結婚之前,母親拉著張幼儀的手,叮囑說:嫁到徐家以後,千萬順從公婆,只可說“是”字,“不”字是一定不能提起的。這句話被張幼儀始終記在心裡。
礙於“父母之命”的徐志摩對這段婚姻甚為不滿,不過在這時,他還是沒有站出來反對以後的日子裡,自己常常掛在嘴邊的“靈魂的束縛”,只不過輕描淡寫地表示了自己對張幼儀的嫌惡。
徐志摩在透過照片第一次見到張幼儀的長相時,只是滿不在乎地說:鄉下土包子。這種自鳴得意的論調此後被徐志摩帶到了生活中,他常常當面這樣對張幼儀講:土包子!在徐志摩的意識中,謹守婦道的土包子永遠不會頂撞他。
徐志摩先聲奪人,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在婚姻裡掌握了主動。可是一段戀情,喜歡處處掌握主動的,往往最終不是勝利者。
張幼儀為徐志摩誕下了第一個孩子阿歡之後,徐志摩彷彿完成了一樁家族使命一樣對張幼儀再也不聞不問,他選擇了赴歐洲留學,撇下張幼儀一人獨自在家帶孩子與伺候公婆。
1920年,已經在歐洲呆了三年的徐志摩在英國遊玩時,邂逅了隨父親林長民旅遊的林徽因。在某一瞬間,徐志摩感覺到自己腦袋裡有一個盒子,“啪”地一下打開了。迅速林徽因展開了浪漫的追求。
這時候的徐志摩已經不再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更不是張幼儀的丈夫——而是搖身一變,變成了“阿徐”,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徽徽”,他沉浸在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裡。
“徽徽,我跌進去了……我上不了岸……水草絆著我,喘不過氣。”夜遊康河時,徐志摩深情地對林徽因說。
“徽徽,這一世,你還要我再等成一堆荒冢麼?”詩人徐志摩無所不能,連一處墓碑都可以成為他藉機示愛的工具。
面對徐志摩用詩意所構造的浪漫幻境裡,這個年僅16歲的少女變得不知所措。“在我和張幼儀之間,你必須做出選擇。”林徽躊躇著。
徐志摩首先是一位文人,然後是一個藝術家,最後他還是一位詩人。文人與藝術家就已經夠可怕了,更何況他還是一位詩人。在他富有藝術氣息的想象中,新時代的愛情觀念裡容不下粗茶淡飯,容不下循規蹈矩,更容不下一個不懂情調的妻子。我要林徽因,我不要張幼儀,我要愛情,我不要婚姻。徐志摩想。
徐志摩終決定讓自己消失,或者讓張幼儀消失。縱然他還沒有走進林徽因的世界,但在他心中,這一天不會遠了。
徐志摩寫了一封略帶急切的信,這封信漂洋過海寄到徐志摩的老家,寄給父母與妻子,信中言辭懇切,備言希望求張幼儀來到英國與自己相聚。
張幼儀取得了公婆的支援,隻身遠渡重洋,來到異地與丈夫相會。可她見到橋頭等候的徐志摩的表情時,一顆心如墮落冰窟。那是怎樣一副嫌惡的表情啊。
事情果然如她所想,到了英國之後,徐志摩再一次將張幼儀撇在一旁。把安她排在沙士頓小鎮之後,徐志摩便每天行色匆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在英國小鎮,張幼儀為徐志摩懷上了第二個孩子,當她把這個喜訊告訴徐志摩時,徐志摩幾乎不帶思考地回道:墮胎。這讓張幼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可我聽人家說墮胎會有生命危險。”她把姿態低到塵埃,近乎哀求。
“乘火車也會死人的,難道就不會有人乘火車了嗎?”在張幼儀面前,“阿徐”又變回了徐志摩。
徐志摩已經消失了幾周,三個月身孕的張幼儀在英國舉目無親,只好寫信給了法國留學的二哥,很快收到回信:“不要墮胎,孩子我養,忘掉諸事,前來法國。”二哥的信是張幼儀的最後一份依靠。
第二個孩子在德國醫院降生。孩子降生一週之後飄然而至的,是一封徐志摩的離婚通告。
“真愛一定是奮鬥之後才能得到的,我要改良社會,我要造福人類,我要為國人的離婚做第一個榜樣。我們自由離婚,彼此不再痛苦,各自幸福。”
理由多麼符合徐志摩的詩意。不僅要離婚,你還必須快樂,不僅要快樂,還必須尊重我為離婚所付出的勇氣,我為真愛的奮鬥的決心,以及我的離婚是為天下蒼生開宗明義,你必須正視我的偉大。
1922年,張幼儀第一次為自己的人生做了決斷,在異國他鄉,她毫不猶豫地簽下了這份離婚協議。
第二個孩子降生不久便因病夭折。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張幼儀在辜負與拋棄的無邊寒冷中結束了自己的歐洲之行。
歸國以後,張幼儀將事情告知了徐志摩的父母,徐父痛心疾首,決定和徐志摩斷絕父子關係,可這並不能挽回徐志摩的心,反而讓他在浪漫的幻想中越飄越遠。
張幼儀開始嘗試自己的新生活,這個在傳統教育中成長的女人不僅沒有被擊垮,反而重獲新生,她在上海開始經商,並將事業做得風生水起,同時還開了一家店,專門為人設計服飾,店名“雲裳”。
不知道一直被徐志摩當面詬病外貌醜陋的張幼儀,將店名取名雲裳時,她的內心又作何感想。
徐志摩對所有人宣稱他對林徽因的愛是自己人格的獨立、靈魂的救贖,可是偏偏事與願違。
林徽因最終還是選擇了離去。她沒有和徐志摩在一起,而是嫁給了徐志摩的老師梁啟超的公子梁思成。求而不得的徐志摩則選擇了另一個崇尚“西式婚姻”的女人,陸小曼。
1931年,徐志摩在趕赴林徽因演講會的飛機上遭遇空難,當他的遺體被人們找到時,與他相關的三個女人的命運走向也漸漸清晰。
陸小曼染上了鴉片,並早在與徐志摩的婚姻期間就有了一個翁姓的新情人,不僅如此,徐志摩活著的時候,二人的財產就已經被陸小曼花的一乾二淨,甚至逼得徐志摩舉債連連。如今的陸小曼生活拮据,需要靠張幼儀的接濟才能勉強生存。
林徽因在婚後依然不能避免徐志摩的痴纏,在與徐志摩的關係之中,她的內心始終搖擺不定,不能做出決斷,就算徐志摩身死,她仍不能洞明自己的內心。
直到1947年,林徽因患上了肺結核,病床上的林徽因聽聞張幼儀也在北京,便請人告知張幼儀,希望同她見上一面。
張幼儀覺得她與林徽因之間向來沒有交際,沒有見面的必要,雖然十分不解,最終張幼儀還是赴了約。
這是徐志摩死後的16年裡,兩名情敵的第一次會面,同時也是最後一次會面。剛剛動了一次大手術的林徽因已經無法說話,她只看了看張幼儀,又看了看徐志摩的兒子、孫子。沒人解讀出林徽因的眼神,這一次短促的見面很快一段落。
這一場無聲的見面宣告了與徐志摩有關的三個女性之間糾葛的結束,因此被張幼儀一直深深地記在心中。
“也許,她是要看看我不僅長得醜,而且不會笑吧”,晚年,張幼儀對侄女張邦梅講述她們這一代人的往事時,頗為自嘲地做了這樣的解釋。
張幼儀對林徽因的記憶,遠比對陸小曼要深刻、沉重得多。徐為了林徽因而選擇了拋棄,又為了林而喪命在飛機事故中。在那段歐洲之旅的痛苦回憶裡,張幼儀也是位年輕,得剛為人婦的少女。徐志摩近乎無情的言語對張幼儀內心深處所造成的創傷,恐怕是她一輩子也難以癒合的傷痕。
在北京,素未蒙面的林徽因與張幼儀再次相見,縱然兩人相對無言,那一份內心深處沉寂多年,一個人默默承受的酸楚,就已經值得張幼儀終身難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