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76年1月8日,河南焦作的周榮慶一家收到了一封來自北京的電報。
周榮慶開啟電報,電報是在北京的七媽鄧穎超專程發來的,通知所有周家的親屬:
“總理逝世,在京親屬參加葬禮。在外地的親屬留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不要來北京。”
妻子晉菊清一聽說是這個訊息,瞬間哭成個淚人,不管不顧,說什麼也要去北京一趟,被丈夫周榮慶死死地攔住。
“既然七伯和七媽不讓去,咱們就得聽他們的話。”
周榮慶死死的把住門,回憶起與七伯的點點滴滴,淚水無聲的從眼角滑落下來……
“50元是給你媽用的,誰也不要用,自己花錢自己掙”
周總理一生為革命鞠躬盡瘁,沒有留下子女。
子侄後代中,大弟周恩溥有一個兒子周榮慶,小弟周恩壽有六個子女。
兄弟之中,周恩溥1945年初在山東被國民黨軍抓捕入獄,獄中受盡嚴刑拷打,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妻子王蘭芳為了給丈夫報仇,也追隨革命,到東北參加了游擊戰爭。小弟周恩壽戰爭年代參加革命,身體飽受傷病困擾,加之幼弟周恩壽本身是一個多子女的家庭,所以新中國建立以後,周總理就將幾個子侄全部都接來身邊照顧。
周榮慶是周總理所有子侄輩兒中,年齡最大的一個,
周恩溥犧牲以後,母親王蘭芳將兒子周榮慶送回了淮安老家。
周榮慶在戰爭年代,一直在淮安老家讀書,不湊巧的是,17歲那年碰上了國民黨軍抓壯丁,周榮慶相反設法從國民黨軍部隊中脫離出來以後,轉身加入瞭解放軍行列。
一直到新中國建立以後,周榮慶一直就在部隊中鍛鍊。
王蘭芳在北京暫住時,攜子周榮慶一起去看望周總理夫婦。因為在戰爭年代的創傷,王蘭芳已經無法再工作。
周總理夫婦考慮到這一情況,於是勸說王蘭芳:“你不要去工作了,以後由我們照顧你。”
王蘭芳聽從了周總理的勸說,提前退休後,依靠微薄的退休金生活,為了照顧他們,周總理每個月從400元的工資中,拿出50元,為了這50元,還專門囑咐周榮慶:
“這五十元是給你媽用的,誰也不要用,自己花錢自己掙。”
當時周總理還撫養了許多的戰爭年代的遺孤,包括幼弟周恩壽一家,周總理也是從自己工資中每月拿出100元。
這一舉動,給周榮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周榮慶一直以來都是依靠自己的努力,戰爭年代就參軍,抗美援朝期間,周榮慶是北京志願軍醫院的一名宣傳幹事,是個正兒八經的幹部,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告訴過別人,自己的伯父是周總理。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以後,軍醫院的人面臨轉業,周榮慶本來也可以得到很好的安排,但當時國家正提倡機關幹部下基層勞動鍛鍊,於是周總理勸他:“你到基層去吧,不要當官,當個工人最好。”
臨行前周總理還專門囑咐了一句:
“布衣暖,菜根香,讀書滋味長。”
周總理一席話,周榮慶聽了進去,默默帶著一家人到了河南焦作,被安排在了河南一個衛校當宣傳幹事。後來又服從調劑安排,到了焦作市九里山鋼鐵廠、輪胎廠、群英機械廠。
值得一提的是,周榮慶幾次調動,均是沒有任何職務的普通員工。
周榮慶在九里山鋼鐵廠工作時,一直沒透露過自己的身份,大家也都不知道他是周總理的侄子。
可因為這個身份,周榮慶差點錯過和妻子晉菊清的姻緣。
在九里山鋼鐵廠工作期間,周榮慶結識了從焦作農村來的晉菊清,王蘭芳以及當時的廠領導都有意撮合兩人的婚事。
一開始晉菊清就只是知道,王蘭芳是個老革命,還覺得自己農民家庭出身配不上,後來談了一段時間的戀愛,廠裡有工人開始指指點點,晉菊清一開始很疑惑,後來才有熟人告訴她:
“周榮慶就是周總理的侄子,你不知道嗎?”
晉菊清驚得呆住了,氣得直接找到周榮慶,那時周榮慶正拎著漿糊桶在廠裡刷標語,一見晉菊清氣鼓鼓地來找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
“你說,你真的是周恩來總理的侄子?”
面對晉菊清的質問,周榮慶不好再隱瞞,只好告訴他:“是的,周恩來是我七伯。”
晉菊清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埋怨周榮慶:“你為啥騙我?你要是早跟我說,我咋敢高攀你呢?俺父母是農民,咱倆太不般配了,今後就不談了。”
眼見一樁大好姻緣就要吹了,周榮慶趕緊攔住,他拉著晉菊清的手說:“我就是我,我大伯是我大伯,你不信去問我媽。”
周榮慶拉著晉菊清找到了母親王蘭芳,王蘭芳一聽倆人是為這事兒鬧矛盾,於是安慰晉菊清:“好孩子,你和榮慶談得好好的,咋能因為他伯父是總理就吹了呢?”
“俺怕。”晉菊清小聲著說了一句。
王蘭芳耐心地對晉菊清說:
“我們來焦作時,總理一再交代,自己的路自己走,能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要以總理的親屬自居……”
晉菊清回想起與周榮慶的點點滴滴,覺得周榮慶確實為人誠懇,沒有脾氣,再加上兩人相處了多半年,早已產生很深的感情,在王蘭芳的撮合下,1959年5月10日,30歲的周榮慶與20歲的晉菊清喜結連理。
聽聞侄子和一個農家女成婚,周恩來夫婦十分高興,盛讚倆人“這很好嘛!勞動之家光榮!”,還專門寫信問候,鄧穎超專程為新婚夫婦送去了。
兩人婚後自始至終秉持著傳統,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身份,始終在普通的崗位上發光發熱。
十條家規
儘管周榮慶是周總理的侄子,但是兩家似乎並不頻繁往來,倒不是周榮慶不敬愛長輩,而是周總理專門為子侄輩兒定了十條家規:
一、晚輩不能丟下工作專程來看望,只能出差順路時看他;
二、來者一律住國務院招待所;
三、來者一律到食堂排隊買菜,有工作的自己出錢,沒有工作的由他代付伙食費;
四、看戲以家屬身份買票入場,不得用招待券;
五、不許請客送禮;
六、不許動用公家汽車;
七、凡個人生活中能自己做的事,不要別人代辦;
八、生活要艱苦樸素;
九、在任何場合都不要說出與他的關係,不要炫耀自己;
十、不謀私利,不搞特殊化。
作為周總理子侄輩兒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周榮慶夫婦一生始終遵循這十條家規。
有部分了解情況的同事見周榮慶樸實勤懇,開玩笑地說:“你看你伯父是總理,你咋不去找他,讓他給你弄個官噹噹。”
周榮慶一聽這話,搖了搖頭說道:“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找他呢?”
1968年5月1日,王蘭芳偶然間和媳婦晉菊清聊起了過往,感慨時忍不住說道:“我有些想你們七伯、七媽了。”
周總理在家族中排行第七,子侄一輩兒均稱呼周總理為七伯,稱鄧穎超為七媽。
婆媳兩人一商量,乾脆坐火車到北京去看望,因為周榮慶還有工作要忙,加上週總理之前曾經制定的十條家規,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前往。
因為沒有買到坐票,晉菊清臨時找來一張硬紙板,扶著婆婆坐在火車的過道里,自己帶著三個孩子站在婆婆身邊,婆媳兩人熬了一天一夜才趕到北京。
到了中南海西花廳,王蘭芳、晉菊清受到了周總理夫婦的熱情接待。
這也是時隔多年,周總理夫婦第一次見到了侄媳婦兒。
一見面,鄧穎超就高興地拉著晉菊清的手:“咱倆還是老鄉哩。”
晉菊清一問才知道,七媽其實是河南光山人,只是出身在廣西南寧,後來又在天津上的學。
說話間,鄧穎超把自己的鞋脫下來,讓晉菊清試試大小,沒想到穿上以後正合適,鄧穎超十分高興,還對人說:“咱們婆媳倆挺有緣分的。”
晉菊清不知道的是,鄧穎超是在悄悄量她鞋的尺碼,準備送她一雙鞋呢。
一直到中午12點,周總理才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一看一家人熱熱鬧鬧,心裡十分高興,抱著三個孩子不肯撒手,與王蘭芳聊了一會兒,周總理回頭囑咐晉菊清:
“你媽當年為革命流過血,你和榮慶要待她好點兒!”
午飯時,周總理問起孩子的名字,晉菊清告訴周總理:
“老大是1960年3月29日出生的,正趕上您訪問印度,取名週中印;老二1962年12月20日出生,是女孩,當時婆婆夢見了茉莉花開,取名周小莉;老三1966年出生,您訪問越南,就取名週中越。”
周總理哈哈一笑,轉身對鄧穎超說:“這名字可起得不怎麼樣啊!”
“我給孩子改個名兒吧。”
“老大、老二、老三依次叫周志勇、周志紅、周志軍。”
周總理點點頭:“好,就叫這個名兒吧。”
不過除了周志勇兄弟倆人一直叫鄧穎超奶奶給取得名字外,家裡人覺得“周志紅”這個名字有些不妥,於是後來還是改回叫“小莉”。
總而言之,這次也是晉菊清難得的一次見到周總理夫婦,尤其是鄧穎超,她覺得鄧穎超和藹可親,一點架子也沒有。
這次晉菊清會河南時,周總理夫婦又贈送了很多衣服和鞋子,周總理還送給晉菊清一塊手錶。
後來周榮慶一家還幾次到過北京,周總理侄兒孫周志勇對當年到西花廳一事,仍然有著深刻的記憶。
周志勇記得,那時去中南海西花廳,並不常見到周總理,但基本上每次都能見到大奶奶鄧穎超,大奶奶對他們這些侄兒孫輩十分寵愛,經常將日常一些捨不得吃的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用。
“一去就給做丸子,用肉末做成的那種,還有從中南海湖裡撈出來的魚和蝦,還有從西花廳前摘下的桃子,都是最好的食物。”
一次鄧穎超給周志勇煮了玉米,卻發現他並不怎麼感興趣,周志勇跟大奶奶說:“姥姥家的田野裡遍地都是。”
鄧穎超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侄兒孫子就是生活在種玉米的地方。
遺憾的是,1983年周志勇結婚,專程到北京看望大奶奶,照了許多照片,但沒想到的是,膠捲後來一不小心曝光了,沒有儲存下來照片。
周榮慶自從到了河南以後,便很少去北京,作為周家人,周榮慶也很少為私事去勞煩周總理夫婦。
有一次是因為母親王蘭芳病重,要去北京治病,考慮到北京路途遙遠,不得已的情況下,周榮慶才給總理打了個電話,周總理秘書親自安排了一輛汽車,把王蘭芳送到了新鄉,然後再由新鄉坐火車到北京。
電話裡周總理也沒有強調幾人的親屬關係,只是說王蘭芳是在東北打游擊是負過傷,是個老革命。
還有一次,周榮慶託給周總理當過秘書的七機部何部長,買了一輛二手的舊紅旗車,因為這件事,周總理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
自此以後,周榮慶始終遵循七伯、七媽的教育,沒再做過類似的事情。
“你們都很忙,來回都要花錢,還是不來的好”
1975年12月19日,王蘭芳因病去世,周榮慶給在北京的七伯、七媽打了一個電話,當時周總理自己也病重,躺在病床上,鄧穎超接了電話後囑咐周榮慶。
“喪禮一切從簡,聽從焦作市民政局的安排。”
周榮慶夫婦只能含著悲痛,將母親葬在了焦作市烈士陵園。
但對周榮慶夫婦來說,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
就在王蘭芳去世後一個月,1976年1月8日,周總理也因病逝世了。
當天中午,周榮慶一家正在吃飯,接到了七媽從北京發來的電報:
“總理逝世,在京的親屬參加葬禮,在外地的親屬,留在各自的崗位上,不要來北京,這是總理的安排。”
晉菊清聽聞噩耗,哭著收拾包袱就要去北京,被丈夫周榮慶把住門死死地攔住。
周榮慶留著眼淚對妻子說:
“既然七伯和七媽不讓去,咱們就得聽他們的話。”
周榮慶到了河南以後,去北京看望七伯、七媽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次周總理去世,也成為了周榮慶心裡的一個遺憾。
周總理去世以後,鄧穎超給在河南的周榮慶寄去了幾件遺物作為紀念,包括周總理生前常常在胸前佩戴的“為人民服務”的胸章,一些衣服以及一個枕頭套,還專門囑咐他們夫妻兩人
“伯伯不在了,你們睹物思人,化悲痛為力量,不要做對不起伯伯的事情。”
夫妻兩人收到後,都把這些東西當做傳家寶一樣收藏。
1988年春,晉菊清聽聞七媽病重,和丈夫商量著一起到北京看望。周榮慶夫婦給七媽寫了封信,表達了想要去看望的願望。
鄧穎超專門回信給周榮慶夫婦:
“你們都很忙,來回都要花錢,還是不來的好。”
周榮慶收到信後,決定還是按照七媽的囑咐,不去到北京去看望,但妻子晉菊清這一次卻沒有聽丈夫的意見,堅持要到北京去看一次。
晉菊清一個人悄悄到了北京,找到了大妹周秉德,在周秉德的安排下,見到了鄧穎超的秘書趙煒。
雖然醫生同意見一面,但卻只給了10分鐘的時間。
晉菊清悄悄地推門進去,看著病床上躺著地七媽,走過去輕輕問道:“七媽,我來看您了,您還認識我是誰嗎?”
儘管已經過去了20年,鄧穎超始終記掛著這個侄兒媳婦兒,枯瘦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緊緊地抓住晉菊清的手,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這不是菊清嗎?”看著七媽日漸消瘦的臉龐,晉菊清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強忍著哽咽勸說道:“七媽,您要多注意身體啊。”
鄧穎超看到晉菊清流眼淚也勸說道:“菊清呀,好孩子,不許哭,今後無論我怎樣,你們都要堅強些,榮慶和孩子們還好嗎?”
晉菊清點了點頭。
儘管還有很多的話想要和七媽說,但考慮到七媽的身體,晉菊清戀戀不捨地離開了病房。
周榮慶實際上並非不近人情,而是始終記著當年七伯、七媽的囑咐,遵守著周家人的家規,可他始終想著以後日子還長,肯定有機會到北京去看看。
沒想到的是,幾番的等待,最終卻都陰差陽錯的錯過了。
晉菊清從北京返回後沒多久,周榮慶也病倒了,他在也沒能到北京去,看一眼七伯、七媽。
即便是在病重時,周榮慶依舊牽掛著在北京的七媽,自感時日無多的他擔心七媽因為自己而加重病情,於是特意囑咐:“不要驚動病重的七媽,也不要告訴堂兄妹們,葬禮不要大操大辦。”
1992年1月15日,周榮慶病逝,享年63歲。
臨終前周榮慶拉著妻子的手,十分後悔的說:“我該和你到北京去,一起去看看七媽。”
周榮慶一家一生始終秉持著周家人的傳統,幾個子女也都是依靠自己的能力生活,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與周總理的關係。
儘管周榮慶與七伯、七媽見面的機會並不多,但一家人始終感情深厚,彼此牽掛,這份深情厚誼,讓人不禁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