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主席在三臺攝影機的專攝鏡頭下,鄭重地向全世界人民公佈了一個改變了中華民族命運的訊息:
“同胞們,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天安門門前,經歷了非人般磨難的中國人拼命揮舞著手中的紅旗,無數人歡呼著、大笑著、慶祝著。
戰爭帶來的陰霾,終於從他們彷彿生來便充滿苦色的面容中永遠褪下,他們不知道,中國,將會迎來一段國泰民安的歷史程序。
而此刻,站在毛主席身後的第一屆全國政協委員會委員、中央人民政府委員——何香凝,卻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這位經歷了半個多世紀風雨的古稀老人,低頭拭淚間,思緒又回到了那個令人遍體生寒的年代......
1931年9月18日,日軍精心策劃的陰謀得逞,瀋陽的天空瞬間被烏雲籠罩,“九一八事件”震驚了全世界。
一時之間,東三省淪陷、死傷者無數、難民更是哀鴻遍野。
此時,53歲的何香凝因為不願與蔣共事,已經遠走國外許久,聽聞訊息瞬間心急如焚,立即動身,輾轉數次才艱難回國。
歸國後,她積極救亡圖存,將全部積蓄捐贈給抗日隊伍,還數次發表講話,稱:
“於此國家多難之秋,人民生命應加愛惜,以期共赴國難,抵抗日帝國主義。”
而此時,蔣政府的“不抵抗政策”顯然與其希冀相悖,故何香凝數次發函,請求其發兵支援東北,可卻被蔣連連敷衍,消極抗日之心盡顯。
大怒之下,這位在黨內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做出了一件如今來看依舊讓人震驚的大事。
她將自己的一件舊裙寄給了蔣介石,並賦詩一首:
“枉自稱男兒,甘受敵人氣。不戰送山河,萬世同羞恥。吾儕婦女們,願往沙場死。將我巾幗裳,換你征衣去!”
嚯,可真是好不客氣的一首詩,大罵蔣白白稱作男人,諷刺其還不如女子,這簡直是將蔣委員長的臉放在地上踩。
蔣收到此包裹時,自然也是面紅耳赤、勃然大怒,可他卻也只能在屋室之中揮灑一下怒氣,這位夫人,他可是一個指頭都不敢動。
能讓大人物都忌憚的人,自然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何況,這是民國,更何況,她是個女人。
何香凝1878年出生,是位老革命家了。
彼時社會普遍還未用公曆紀年,於是光緒四年降生的何香凝自然也逃不了封建女子的培養流程。
只是,這流程似乎中間出了點什麼問題。
小時候的何香凝常常會臥在大人的腳下,聽他們講那些區別於兒童故事的往事。
家境不錯的她啟蒙較早,七歲便上了女子學堂。
於是,對同齡人來說晦澀難懂的“太平天國”、“洋務運動”,她從一知半解到津津有味只用了一兩年的時間。
何香凝的父親何載並不控制子女接受新文化,他早年也是農民出身,後因窮苦遠走他鄉,經歷了重重磨難才積攢出偌大家業。
所以,何家並沒有尋常富貴人家那些迂腐封建的規矩,和嚴苛古板的祖訓。
就連小女兒香凝對“纏足”的無數次反抗,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在何載寵溺的目光中無奈妥協。
何香凝從小骨子裡就有一股“叛逆”的勁兒。
因為迥然眾人的思想和一雙大腳,她在當地的婚嫁市場上很沒有“行情”,以至於到了待嫁之年,還是無人上門提親。
19歲的香凝倒是並不把這當回事,但這可急壞了何家父母,四處為女兒尋找合適良婿。
日後想想,這段感情的出現,或許只能用“天意”二字來解釋。
廖仲愷,年方20,正是剛及弱冠的大好男兒,到了娶妻之年,在美國出生的他只對媒人提出了一個要求:
“堅決不要纏足的傳統女人。”
命裡有時終須有,誰說包辦婚姻不幸福。
雖然結婚之前從未見過面,雖然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姐只能蝸居在陽臺搭建的一間小房子裡,也擋不住兩顆年輕的心逐漸靠近。
儘管日後是被寫入史冊的一對傳奇夫妻,當時卻很少有人知道,廖仲愷也是何香凝的革命啟蒙導師。
在狹小溫馨的陽臺小屋中,妻子面帶仰慕與嚮往的目光,看著丈夫對國家政治、社會民生的侃侃而談,心中感覺甜蜜且自豪。
於是,在廖仲愷提出為求保國救族,要去日本留學之時,即便在所有家人都堅決反對的情況下,何香凝依舊變賣了自己全部的陪嫁。
只有她,相信自己的夫婿絕非池中魚,也只有他,相信他的妻子是其最為匹配的知己伴侶。
1902年末,夫妻二人終於踏上了前去日本的客輪,再回來時,二人的身份已大不相同,只因在日本,他們結識了一位革命先驅。
與孫中山的見面很偶然,是在一場剛入學不久的留學生會議上。
彼時孫先生的革命事業依舊處於起步階段,在會上其顧忌人多眼雜,為少生是非,他講得不多。
只是,即便談得很是淺顯,廖何夫婦依舊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喜和震撼。
二人找到合適時機與孫中山進行了一段深刻且振奮的對話,只一夕之間,三人“間隔半生”的深厚友誼便已堅不可摧。
如果說中國的革命要從孫中山講起,那麼段段都少不了何香凝。
在組織結構逐漸完善的情況下,這些一腔熱血的青年卻受到了一波不小的打擊——孫中山被日本憲兵隊監視了。
原因很簡單,異國他鄉,進行變革事業何其艱難,更遑論大肆組織集會。
日復一日不正常的聚集性活動引起了孫家日本女傭的注意,她警覺地向警署報了案。
野蠻的搜查雖不至於受到什麼致命打擊,但是眾人聯絡的地點確實到了不得不換的地步,可卻無人能提供有效地點。
畢竟不在本國國土之上,一旦再次被發現,人身安全幾乎都不能保證,眾人對此心存顧忌也在情理之中。
此時,何香凝站了出來,她擔著無數風險,將自家屋舍無償奉獻給了他們,丈夫廖仲愷同樣支援妻子的選擇。
為了不引人注目,家中不能再請女傭,於是即便遠離故土也沒吃過什麼苦的何香凝,事事親力親為。
家裡被折騰得亂七八糟,她親自提水打掃;
集會眾人不方便出外聚餐,她開始學習製作羹湯;
自身住所屢被關注,她不辭辛苦,數次搬家轉移。
可即便這些事已經奪去了她過半的精力,在參與活動之時,她依舊永遠都是神采奕奕,精神煥發的樣子。
這讓很多人都無比尊重這位年齡不大卻異常堅韌的女性,即便是孫中山,也屢次向她表示了謝意。
1905年同盟會成立之時,何香凝當之無愧地成為了初期唯一一名女性會員。
當她在一件簡陋的小屋中,舉手宣誓“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時,何女士的激動,註定她會為革命事業奮鬥終生。
1908年,先一步畢業的何香凝再次踏上香港的土地上,已然成為了孫中山身邊的得力女將。
武昌起義、辛亥革命、二次革命、護法運動、討袁運動、組建政府,人人不知何香凝,處處都有何香凝。
1925年,深受信任的廖何夫婦正在廣州如火如荼地遊走革命之時,突聞噩耗:
“孫中山先生病重!”
因廖仲愷一時脫不開身,何香凝毅然北上侍疾,她也成為了孫中山臨終囑託的元老成員之一。
“何夫人,弗以夫人無產而輕視。”
儘管已經在眾人面前將自己全部財產都贈予了宋慶齡,這位操勞一生的革命家依舊放心不下愛妻,特意囑咐了何香凝這句話。
友人病入膏肓,長者行將就木,何香凝又怎會好受,淚眼朦朧之中,她向孫中山許下畢生諾言:
“先生改組的苦心,我是知道的,此後我必將擁護孫先生的精神,一切主張,我也誓必遵守,至於孫夫人,我也當然盡我的力量來愛護。”
1925年3月,孫中山於北平去世,據說遺留之際,他已經不甚清醒,卻依舊在唸叨著:“革命......救國......”
何香凝許下的誓言並非一時之語,孫中山先生逝世後,黨內政權大調整,逐漸形成了兩個派別。
一派以蔣為首領,一派以廖、宋為中心。
兩個極端的思想和決定如同太極兩儀,看似相容幷蓄,實則水火不容。
蔣派反對孫中山理論,極力控制打壓國內其他派系,而廖宋則堅決履行孫中山政策。
何香凝作為廖宋的代表性人物,又答應了孫要照顧宋慶齡,不免逐漸與社會主義接了軌。
可惜,僅僅在孫先生去世短短五個月後,廖仲愷,便被蔣派刺殺於廣州的中央黨部樓前。
廖仲愷的去世給了何香凝相當大的打擊。
明明下車前還在互相討論會議的內容和流程,轉眼之間丈夫便倒在了自己面前,甚至密集震天的槍聲連悲傷的機會都不給她留一個。
當然,這次的悲劇是一場蓄意的行刺行動導致,廖仲愷的身份也不允許何香凝拘泥於家長裡短。
之後在鋪天蓋地的追查下,雖然兇手胡毅生、朱卓文、梁鴻楷以及嫌疑人胡漢民等人皆被一一查出,但是廖仲愷的去世依舊沒有人站出來負主要責任。
派系之爭何其殘酷,怪不得何香凝作為國軍高階官員,會在公眾講話中直接叫罵不滿:
“吾人做革命事業,生死本置之度外,今廖先生被人狙擊逝世,吾家屬損失猶小,所難堪者吾黨矣!”
雖然這樣說,可此時的何香凝與蔣還未走到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
她依舊留在國民政府之中,為婦女、抗戰、公益之事勞心勞力,但是與步步高昇的老蔣,關係越來越差。
1926,蔣政府上下蓄意製造了一場震驚的“中山艦事件”,不僅給予共黨致命一擊,甚至波及到了還是同盟的蘇聯。
何香凝聽聞此事,直接衝進蔣的辦公室,大聲質問並痛罵他:
“總理死後,骨尚未寒,仲愷死後,血也未乾。”
“只有蘇聯,才可以幫助中國,你那樣對待蘇聯人,太過背信棄義!”
“以德報怨,違背了孫先生的主張,你將何以對孫先生。”
面對這位頗有威信的夫人,蔣啞口無言,只喏喏聽著。
其實何香凝何嘗不知道他們的野心和打算,她只是失望。
自從孫中山去世,廖仲愷被殺,這老一批的成員中,似乎只有她一人在苦苦支撐。
她已經不是年輕力壯的戰士了,黨國的未來無人可託、國家的未來無處可依、民族的未來無處可著,她怕了。
可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她還是不會拋棄這個曾經充斥著希望的地方。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讓何香凝徹底對蔣政府失去了信心,她心中清楚,到放棄之時了。
曾經就職於同一政府的何香凝直接撕破了臉皮,在演講中大罵老蔣無恥:
“去此總理之叛徒,本黨之敗類,民族之蟊賊!”
這位勞苦功高的革命先勳、烈士遺孀、婦女領袖,直接爽快地辭去了廣州政府的要職。
甚至連宋蔣的證婚人邀請,都被她直接厲聲拒絕,聲稱自己“羞於民賊為伍。”
已經年過半百的何夫人雖然罵人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但是經歷連連打擊,著實有些身心俱疲,決定暫時遠走法國調養。
直到“九一八”事變之後,她才重整旗鼓,回國革命。
彼時已經遠離政壇許久的何香凝,依舊在群眾和國軍中擁有相當大的威望。
而這,也解釋了為何蔣介石在收到了何香凝的舊衣裙和辱罵帖之後,只能忍氣吞聲。
一是因為懼其威,二是應該已經習慣了。
因為何老夫人特殊的身份和地位,蔣對她頗有些“任她狂風驟雨,我自歸然不動”的意味。
所以,儘管何香凝與宋慶齡方的合作已經是擺在明面上的了,但是國軍依然沒有放棄拉攏這位老人家。
曾經的同僚、如今的政敵居然需要利誘撫慰,可想而知何香凝的面子有多大。
老年何香凝
可或許是性格使然,或許是年老倔強,不管是什麼招式,都沒有打動這位革命戰士的心。
即便1944年,日軍逼近廣西,蔣的部下拿著幾十萬大洋請求老夫人去重慶避避難時,她也從未鬆口原諒。
曾經在孫中山病床前許諾要照顧的“孫夫人”如今也已經成為了鼎鼎有名的婦女戰士,何香凝欣慰之餘,一顆心也愈發靠近那面紅色旗幟。
自從日軍對中華大地透露出其狼子野心之後,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促進國共合作。
1925年前是如此,抗日戰爭後是如此,抗戰勝利後,亦是如此。
至於為何新中國成立之後她沒有像很多人一樣奔赴臺灣和海外,而是留在了國內,甚至以古稀之軀參政議政,這也並非什麼想不開的事。
1972年,94歲的何香凝女士去世,國家為其舉辦了相當隆重的葬禮,下半旗,回故鄉,與君合葬。
而在何老夫人的心中,她的靈魂,早就留在了開國大典的天安門城樓之上。
國家完全解放的那一天,五星紅旗升起的那一刻,依舊感性的老夫人低頭擦淚的一瞬間,她定然自豪不已。
“孫先生,仲愷,革命成功了,這個國家,終於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