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浦東美術館舉辦的“光:泰特美術館珍藏展”上,果然展出了約翰·埃弗裡特·米萊斯爵士所作的《奧菲利亞》,這是拉斐爾前派最廣為人知,也是泰特美術館最重要的藏品之一。《奧菲利亞》之所以這麼有名,除了它本身在美學上的價值以外,還有兩個重要的原因。第一個原因就是和畫中的奧菲利亞的模特兒伊麗莎白·席黛爾(1829-1862)有關的故事。
席黛爾出身貧寒,一開始在一家女帽店做店員,被拉斐爾前派的畫家得福瑞爾發現。這以後,她就成了這個畫派的成員最喜歡用的模特兒。米萊斯在畫《奧菲利亞》的時候,為了更真實地再現奧菲利亞漂在小溪上的情景,讓她穿上長裙,躺在一隻放滿溫水的浴缸裡,下面點上許多蠟燭保溫。可是有一次,米萊斯畫得太入神,連蠟燭滅了也沒注意,結果席黛爾因此著涼患上了嚴重的肺炎!
席黛爾後來和拉斐爾前派的另一成員但丁·蓋布利爾·羅塞蒂相愛,併成為羅塞蒂的主要模特兒。我個人覺得,把席黛爾畫得最美的並不是米萊斯。他畫中的席黛爾,多少顯得有點僵硬。羅塞蒂則畫過多幅以席黛爾為模特兒的畫,如《席黛爾小姐畫像》和《進入天堂的貝雅特麗齊》(Beata Beatrix)。他在畫中,把席黛爾柔和的美表現得最好。
《奧菲利亞》有名的第二個原因,是它畫的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文學作品之一《哈姆雷特》裡的一個場景。根據王后(也就是哈姆雷特之母)的描述,奧菲利亞死於失足。神智失常的她採集了各種野花之後,做成了一個花環:
在溪邊有一棵歪斜的柳樹,
灰白的葉片倒映在如鏡的水面上。
她用烏鴉花(crowflowers)、蕁麻、雛菊和長紫蘭(long purples)異想天開地做了一個花環。
純潔的姑娘們把長紫蘭稱作“死人指頭”,
放肆的牧羊人則給它另起了一個粗俗名字。
奧菲利亞在想把花環掛上樹巔的時候從樹上摔了下來,掉入小溪中淹死了。這是王后的說法。但劇本里也提到,教會懷疑她是自殺,因此拒絕在葬禮上給她舉行宗教儀式。
王后在這段話裡一共提到了五種植物,但其中的兩種到底是什麼,到現在還有爭論。
第一種是柳樹。柳樹,在西方的花語中一直是“哀悼”“被拋棄的愛”的意思。奧菲利亞正是死於對父親的哀悼和被情人拋棄的悲傷。米萊在畫《奧菲利亞》時,在她的身邊畫了柳枝。
第二種是“烏鴉花”,這是我按照crowflower的字面意義作的意譯。莎士比亞在這裡用的是一種花的俗名。它到底指什麼,學者到現在還有爭論。一派意見認為它指的是白花水毛茛(White Water Crowfoot, 學名Ranunculus aquatilis),是生在溼地、沼澤的一種毛茛科植物。毛茛的俗名在英文裡就是“crowfoot”,“鴉腳”的意思,和“烏鴉花”很接近。它在花語中的意義是“迷人的美”。但在維多利亞時代,它又有“忘恩負義”的意思。米萊斯在畫中,也畫了白花水毛茛。也許,它象徵著奧菲利亞對哈姆雷特的指責?
另一派意見,則認為“烏鴉花”指的是石竹科的剪秋蘿(the ragged robin,學名Lychnis flos-cuculi)。這也是在溼地中生長的一種野花,符合奧菲利亞死去的地方的環境。剪秋蘿在花語中的意思是“機智”,似乎不太符合這裡的上下文,米萊斯也沒有在畫中畫這種花。
第三種植物是蕁麻。蕁麻這種植物在葉柄上長著密密的刺毛,人和動物碰到它時會放出微量蟻酸,讓人感到劇痛。所以,蕁麻的象徵意義顯然是痛苦。一般人是不會把這種刺人的植物放在花束裡的,所以王后說奧菲利亞製作了一個“異想天開”的花束。奧菲利亞在死去時,心靈正經受著巨大的痛苦。而米萊斯也在畫中畫了蕁麻。
王后提到的第四種植物是雛菊,它的花語是“純真”,而奧菲利亞又正是一個純真的姑娘,所以米萊斯在畫中也畫了。
第五種植物是“長紫蘭”。這也是我按照原文“long purples”翻譯的,但它究竟指哪種植物,也有爭議。王后說純潔的姑娘們稱它為“死人指頭”,那麼它很可能是英國野生的早花沼蘭(early marsh orchid,學名Dactylorhiza incarnata),這是掌裂蘭屬的一種蘭花,在地下有手掌形狀的塊莖,所以會有這個名字。
但王后又說“放肆的牧羊人則給它另起了一個粗俗的名字”,那麼它又很可能是英國另外的一種野生蘭花斑點紅門蘭(early purple orchid,學名Orchis maculata),因為這種蘭花地下會有兩個圓形球莖,樣子很像睪丸。所以,它在英文裡又有“狗蛋”(dogstones)和“蛋蛋”(cullions)等不雅的俗名。
那麼莎士比亞到底指的是哪種蘭呢?我傾向於認為,莎士比亞在這裡是把兩種地下塊莖形狀不同的蘭花混在一起了。從上下文來看,長紫蘭在這裡應該指的是紅門蘭,因為它的塊莖象徵著性慾。米萊也在畫中畫了紅門蘭。
我們可以看到,莎士比亞在寫作時,利用了植物的象徵意義;而米萊斯在作畫時,也力圖忠實地重現這些富有象徵意義的花。他還畫了一些其他的花,這裡就不一一討論了。(談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