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我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家鄉---梁子湖畔的一個普通村莊。
大約是從上學的年齡開始至七十年代中期,每當寒暑假或是週末,我與年齡相仿的夥伴們每每相約到連通梁子湖湖汊上游的人工港渠裡去“呼魚”。
所謂呼魚,就是根據水體的渾濁程度判斷魚情後,即在魚情範圍的上游用渣(泥)土壘一堤壩將流水堵住或引入農田繞道流到下游,再在水深漸淺的魚情範圍內約每十米長作為一節(段)就地取泥壘堤露出水面。而後開始用鏟筒(澆水的工具)將水撥出堤外至堤內水深約20分米左右後,小魚小蝦就在活蹦亂竄中被捉拿歸“蔞”。此節呼畢,緊接著又呼第二節第三節....
半天下來,小夥伴們常可人均斬獲五至十斤魚蝦,偶爾還會收穫四五斤重一條的鯉魚或草魚,而不時還參雜些鱔魚、團魚(腳魚)之類則是常事。間或也會被藏匿在水草中的水蛇咬一口,不過該蛇無毒,只要邊搓揉傷口邊唸叨三遍“水蛇咬個包,越揉越消”即可完事。
最值得“鄉愁”的是分配所呼之魚。不用秤稱,夥伴們按照魚的大小和不同品種均勻搭配按人頭分堆,其後按序約定每堆的編號,再由其中一人背對著(以防偷窺)其他人掐斷長短有別的野草莖,將草莖置於手心以實心拳狀捏住,每根草莖的一端並齊從拇指與食指的縫隙漏出來,誰抽到長的就得“一號馬王堆”,由此類推,所剩的那根草莖所對應的那堆魚就是“掌門人”的了。
戰利品分畢,夥伴們尚忘不了將源頭的總堤壩潰毀,從而讓水流恢復到原有狀態。否則,貧下中農就會呵斥你“撈魚摸蝦,誤了莊稼”。
由於港渠跟梁子湖湖汊常年相通,不出一週時間,逆流而上的魚又以“前仆後繼”的壯舉將港渠視為集中營來報到了。如此週而復始,當是呼魚不止。
在那“上繳愛國糧,餘下只半缸”的年代,梁子湖湖汊不僅有“水草養豬、蓮藕養人”的天然生態,湖畔的村民那極易滿足的幸福感又常滲透在這魚蝦煮蘿蔔的美味之中。而男將們偶爾有七毛七分錢一斤的散酒和著魚蝦咂一咂,那內心迸發出的感受,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物非人是”,四十餘年一晃而過。這如今,用於排澇和灌溉的港渠被小農經濟截斷了,而湖汊要麼用柵欄隔離阻止了魚的迴流,要麼被“土豪”築壩堵塞化為已有“承包”水產養殖了。因此,呼魚的專案早已化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而作古。暢通的港渠沒了,野生的蓮藕幾乎絕跡,水質也變“級”了,就是家鄉的蘿蔔也失去了當年的甜味。
我等歲數,現在的事情記不得,過去的事情忘不了。偶爾回到家鄉,當我向一群少兒傳唱“秋伢秋,提箢篼(拾糞),提到湖裡採蓮藕;風來了,雨來了,把那秋伢淋回了”和“沙家浜,紅燈記,湖長蓮藕老子吃(qi)"時,他們一個個就像聽天書似的。當我徘徊或駐足在少年時代呼魚的那方水土,那雜草叢生、有港無渠、有渠無魚的陌生感讓我的鄉愁、我的鄉情油生酸楚。那披著晚霞揹著魚簍赤著雙腳雀躍在回家路上的少年再也不見了蹤影,而帶著家庭作業本成群結隊的學生伢到灘頭放牛的畫面更是幾成夢幻淹沒在了歲月的長河之中。
在遊子讚美家鄉呈主旋律的定律時,我等倒行逆施之言似有負疚之感,唯有在我那不變的鄉音中,透過人肉掃蕩,搜尋當年的影像,以此碘酒一下我的憂傷。我貼耳靜候鄉音的迴盪,但惆悵霧霾了我的心房。
張勝華
原武漢市江夏區輕工業局副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