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千里
鐵軌縱橫交錯,蜿蜒伸向遠方。在風雨兼程的征途中,年輕的押運兵肩負沉甸甸的使命與責任,一次次圓滿完成任務,也一次次感受著別樣的風景、寂寞與堅守。
本期“士兵面孔”,我們聚焦來自不同單位的4名押運兵,品味他們兵行千里的默默付出,聆聽他們成長中的酸甜苦辣。
除夕煙花
■高明俊 張督都
【人物名片】李善亮,火箭軍某團四級軍士長,榮立三等功1次。
很多年過去,那片曠野上空綻放的煙花還是時不時浮現在李善亮腦海中。
那是一次特殊的押運任務,軍列在祖國腹地來回穿行,從仲夏出征一直到年終歲末,李善亮在鐵軌上漂了好幾個月。有一段時間恰逢春運,鐵路線異常繁忙,押運列車何時出發、幾時抵達,很難有精確的時刻表。
列車一路走走停停,最終停在華中某地的一個無名小站。一大早,附近村莊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將李善亮從睡夢中驚醒,一看日曆,又到除夕了。
出生在甘肅蘭州的李善亮是典型的西北大漢,一米八的個頭,天生一雙大腳,鄉鄰都說大腳走四方。這話真沒錯,入伍14年,他的足跡遍佈南國密林、黃土高原、荒漠戈壁,常年戰鬥在漫漫鐵道線上。
別看押運車威武雄壯,可李善亮和戰友的日常活動範圍卻不足8平方米。這麼狹窄的空間還被分為兩部分:一半為裝置間;另一半是生活間,有兩張上下鋪,一張小桌,對面是一組裝備儀器櫃,剩餘的空間,放上一張板凳都困難。
李善亮入伍前就是體育健將,上學時課間休息都會跑去打籃球。在這8平方米的世界裡“千錘百煉”,這個“80後”小夥已頗能耐得住寂寞。他說:“押運看的不是風景,而是心情。”
新年要有新氣象。那天一大早,李善亮和戰友就忙碌起來,給車廂來了場大掃除。被子疊得方正,床單平整舒展,狹小的生活間被擦得一塵不染。一對“福”字貼在車窗上,與朝陽相互輝映,為車廂平添了幾分過年的氣息。
清冷的小站,軍列靜臥,等待出發。李善亮和戰友們一絲不苟地按程式檢查車輛裝備,時間在忙碌中悄然逝去。
天色擦黑,四周村莊裡傳來的鞭炮聲越來越密,濃濃的年味開始在空氣中瀰漫。列車上,年夜飯也上了桌——熱氣騰騰的羊肉火鍋、一盤炒青菜、一碟花生米。長期生活在鐵軌上,不少押運兵都練就了一手不錯的廚藝。每次單位會餐,大家總能端上一兩盤拿手好菜。
滾沸的火鍋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倒上飲料,李善亮舉杯:“嚐嚐我做的火鍋,要是我媽做的,一定更好吃!”
“來來來,一起舉杯,敬我們的父母!”車廂裡熱鬧起來。
“快看,那邊在放煙花。”吃著年夜飯,李善亮突然指向車窗外。夜空中一朵朵絢麗的煙花盡情綻放,映紅了半邊天,也映紅了李善亮思鄉的臉。
曠野空寂,煙花爛漫。那一刻,不知有多少戰友在戰位上與寂靜為伴,與責任同行。李善亮眺望遠方,眼前闔家團圓的和諧寧靜,火樹銀花的不夜美景,正是他心中最美的圖畫……
青春詩集
■劉敏強 鄧 鑫
【人物名片】劉金磊,武警湖南總隊某部上士,榮立三等功1次,2020年被總隊評為“優秀士兵理論骨幹”。
“條條鐵龍呼嘯蜿蜒,載著希望和重託,我們馳騁在神州大地。”車廂昏暗的燈光下,劉金磊翻開手中的詩集,輕聲誦讀著其中一首詩。誦讀聲與火車車輪發出的“哐當”聲交織在一起,悠悠地飄蕩在戰士們心頭。
劉金磊手上的詩集,包裹著白色封皮,紙張光滑又幹淨,封面上用大號黑體字印刷著書名《詩與遠方》。在劉金磊印象裡,第一次見到這本詩集還是在首次執行押運任務的時候。
那年寒冬,列車一路向北。車廂裡,還是新兵的劉金磊裹緊大衣縮在角落裡。這時,一陣說笑聲傳入耳中。他睜眼打量著昏暗的車廂,只見戰友們打著手電筒圍在一起,好像在翻看著什麼。
劉金磊好奇地湊過去,原來是一本陳舊的冊子,頁尾早已捲了邊,泛黃的紙張上隨處可見黑黑的手指印。“這都是咱們中隊戰士寫的詩!”一名老兵笑著對劉金磊眨眨眼睛,語氣中透著一股自豪。接過草稿本,劉金磊翻了幾頁——詩句有長有短,字跡不一,但都寫得工工整整。
“班長,這都是咱們中隊戰士寫的嗎?”身邊一名新兵探過頭來,劉金磊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他點點頭:“對,這都是咱們押運兵的詩。”
劉金磊曾抱著“歷練兩年就回家”的想法來到部隊,沒想到一待就是10多年。他積極工作、認真訓練,先後執行過70多次押運任務。在這期間,這本越寫越厚的詩集,既見證了劉金磊和戰友們的付出和成長,也陪伴他們走過一段段孤單的旅程。
劉金磊至今都清楚地記得自己寫第一首詩的場景。那天,列車停靠在某地的一處編組站,劉金磊下車警戒,卻發現眼前的風景無比熟悉,原來自己的家就在這座山的後面。劉金磊沉默地望著山腳下嫋嫋升起的炊煙。由於押運任務全程保密,他不得不努力壓抑著想給家裡打電話的衝動。
正打算返回車廂,一轉身,他發現班長也站在自己身後眺望著遠處,眼圈微微泛紅。劉金磊知道,班長家就在隔壁村裡,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接到任務前,正計劃回家休假。
那一刻,劉金磊似乎讀懂了堅守的含義,在顛簸的車廂裡,劉金磊寫下自己的第一首詩:“……最美的青春是什麼?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堅守,是軍人青春中最美的樣子。”
一茬又一茬計程車兵默默奉獻又默默離開,留下的詩歌越來越多。劉金磊手上的這本詩集已經多次“升級換代”,從草稿本變成筆記本又成了印刷本,但“詩與遠方”的名字一直沒有變。劉金磊說:“小小的車廂裡有戰士們的詩,詩裡承載著軍人的青春和浪漫的遠方。”
“大家快看!”劉金磊順著戰友指的方向,透過車廂的縫隙看到遠處不斷閃現的亮光,那點點斑斕正是萬家燈火。多麼令人欣慰的畫面呀!劉金磊想起在這些溫暖的燈光下,也有自己的親人。他的思緒又開始飛揚起來:“列車拉響汽笛,城市的燈光漸遠。我們帶著家人的期盼,沒入原野的寒夜……”
不期而遇
■吳紹健 王 曉
【人物名片】陳文進,武警雲南總隊某部上等兵。
清晨,列車穿過山洞,在群山之間繞行。路基兩旁的白楊樹漸次向後掠去,遠處的山頭上,籠罩著淡淡的白霧。
陳文進起身仔細檢查押運貨物加固情況。太陽昇起之前,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刻。從車門吹進的新鮮空氣,令人心曠神怡。
陳文進的父親是一名鐵路工人,他從小就生活在火車站附近。每當汽笛聲響起,火車“哐當哐當”駛過鐵軌,他就感覺自己的心也被帶到了遠方。剛入伍時,聽說單位選拔押運兵,陳文進一下子來了興趣,憧憬著可以乘著列車南來北往,走遍祖國大好河山。
想當押運兵,必須經過嚴苛的選拔和高強度的訓練,不僅政治素質要強,單兵作戰能力的要求更不亞於特種兵。陳文進下定決心,暗暗使勁,最終以優異成績透過考核,如願進入押運隊伍。
湛藍的天空、蔥鬱的樹林、潺潺流淌的小河,列車駛過原野,第一次執行押運任務的陳文進簡直著了迷。然而,這種愉悅感很快就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單調和寂寞。車廂內,戰士們能夠活動的空間很小,冬冷夏熱,粉塵飛舞。
那天傍晚時,賓士了一天的列車,緩緩駛入陳文進父親工作的火車站。透過車門狹窄的縫隙,陳文進望著熟悉的站臺,感受著熟悉的氣息,心怦怦直跳。
“下車警戒!”班長急促的口令在耳邊響起。容不得多想,陳文進快步切入自己的戰位。由於保密要求,陳文進並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在執行押運任務。此刻,他的視線快速環顧整個站臺,檢視有無異常情況。
突然,50米外一個身穿黃褐色馬甲的熟悉身影映入眼簾。“是爸爸!” 陳文進心裡一驚,這是他當兵1年多以來第一次見到父親。紅褐色安全帽下,是一張黝黑乾瘦的臉,脖子被太陽曬得通紅,汗溼的工作服緊貼著面板。
與此同時,父親也從“橄欖綠”中瞥見了陳文進。他驚喜萬分地揮著手,快步向車廂跑來。
“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當看清兒子手握鋼槍,神情機警地佇立在戰位時,父親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再說話。很快,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朝站臺外側的值班室跑去,消失在陳文進的視線中。幾分鐘後,當父親拎著一大袋水果匆匆趕來時,火車已鳴響汽笛,準備開動。
“在部隊好好幹!”車廂大門緩緩合上,父親急促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陳文進接過扔來的袋子,也不由得鼻子發酸。他望著父親,拼命地點頭。
車輪碾過鐵軌,夕陽給大地鍍了一層金紅的外衣。列車轟隆,轉了一道又一道彎,彎道旁滿是搖曳的白楊。它們一株連著一株,排成長長一列,構成幻影、光線和思念。
握在手中的鋼槍傳來一股熱量,陳文進的思緒從逐漸遠去的家鄉拉回,腰板挺得更直。
遠方牽掛
■於婭婭
【人物名片】陳剛,陸軍某部四級軍士長,先後5次被表彰為“優秀士官”。
車輪與鐵軌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順著狹窄的車門向外望出去,鬱鬱蔥蔥的樹木逐漸倒退連成一片,一段旅程又一次開啟。
綠皮車一路輕晃,穿過黑夜白晝,從一馬平川到山巒起伏,從陽光和煦到寒風刺骨,少則幾天、多則半月,陳剛隨著火車穿越山海、感受四季。
最美的風景永遠在路上,這是陳剛和戰友們苦中作樂的自我開解。他望著昏暗的車廂,裝備堆垛距離車頂只有不到1米,夠寬敞卻不平整,這是晚上戰士們休息的地方。一大袋乾糧、幾大瓶水、一個保溫杯和一本書,幾乎是他全部的隨行物品。
夏天車身滾燙,人在車廂內汗如雨下;冬天寒風從車廂的每一處縫隙鑽進骨子裡,讓人無處躲藏。
不能喝太多、不能吃太飽,這是陳剛執行押運任務多年來總結的經驗。由於火車只在特定站點停靠,他必須嚴格控制攝入的食物和水。這期間,一碗暖胃的湯飯、一次酣暢的洗漱都成了格外奢侈的事。
陳剛記得,一次火車行駛到河南某個站點,由於需要重新編組,他和戰友在車廂內耐心等待。到了飯點,車站一位工作人員給他們送來工作餐。交談中,陳剛瞭解到這位工作人員原來是一名退伍老兵。“懂你們的辛苦,這頓飯是我能為你們做的僅有的一點事。”那頓飯,陳剛吃得格外香。
路途的辛苦,陳剛從未向家中提起。因為無法經常陪伴家人,他把思念化作一個個包裹源源不斷地寄到妻子手中。任務地點多變,他利用出發前的些許自由支配時間,精心挑選當地特產,宣威火腿、東北大米、海鮮乾貨……幾乎都是吃的,來自五湖四海。妻子收到後,調侃他不浪漫,這些東西沒法留下當個念想,最終都化作了舌尖上的美味。不善言語的陳剛把對兒子的愛也藏在禮物裡。那年妻子生產在即,特意囑咐他回來時給即將出世的孩子準備一份心意。任務返程前,他在首飾店挑花了眼,一個小巧精緻的長命鎖最終跟著他一路顛簸回到家中,掛到孩子的脖子上。
轉眼,兒子已經6歲。陳剛留在家中的一套舊迷彩服成了小傢伙的最愛,他經常唸叨要像爸爸一樣成為解放軍戰士。影片時,兒子喜歡把偌大的迷彩服穿上,端著玩具衝鋒槍,大聲唱著歌。影片兩頭,陳剛和妻子經常被逗得捧腹大笑。
火車一路蜿蜒前進,鑽出山洞。突然的亮光讓陳剛不禁向外看去,車門外一排黃澄澄的橘子樹幾乎觸手可及。再抬眼,滿山的橘子點綴在崇山峻嶺間,竟是從未見過的風景。
穿越山海,最美的風景或許在路上,但最深的牽掛始終在遠方。
來源: 中國軍網-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