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10月29日,新華社從平壤發出專電,向全世界公佈了中國人民志願軍英雄模範和特等功臣名單,排在最前頭的是特等功臣黃繼光、楊根思二人,接著是特等功臣、一級英雄邱少雲、曹玉海、胡修道、王海、楊連弟、郭忠田……
可愛的志願軍戰士在朝鮮留下了一個個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其中的“一級戰鬥英雄”郭忠田和他所率領的“郭忠田英雄排”,創造了令人讚歎的戰爭奇蹟,充滿傳奇色彩。
郭忠田出生在吉林懷德縣公主嶺一個農民家庭,他成長的年代正值日寇入侵東北,從小感受到山河破碎之下民眾的苦難,明白了面對外敵入侵時,唯有奮起反抗的道理。1945年,日寇投降那年,19歲的郭忠田加入東北人民自治軍,參加了三下江南、四戰四平、遼西會戰、解放天津、進軍廣西等一系列戰役和戰鬥。因作戰勇敢,曾立大功四次,並升任班長、排長。
1950年10月,郭忠田隨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作戰,任志願軍第三十八軍一一三師三三七團1連2排排長。三十八軍是東北野戰軍的王牌軍,而其前身還是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的老部隊,參加過平江起義的老部隊。軍長梁興初鐵匠出身,素以作戰勇猛著稱。一出國,他就對大家說:“這是咱出國第一仗,又是彭總回來指揮。無論如何要打好,別讓我在彭總跟前丟人。”
可長著一對大門牙的梁興初運氣卻不太好,越不想來什麼,就越來什麼。志願軍司令部命令三十八軍迅速追擊熙川江的南逃之敵,猛插軍隅裡、新安州,切斷敵人南撤清川江的通路,配合正面三十九、四十軍殲敵作戰。結果三十八軍在熙川把美軍一個營誤認為是一個黑人團,等待集中兵力進攻時,錯過了戰機,使美國佬跑得一乾二淨。
身穿朝鮮人民軍軍服的三十八軍首長(左起):軍長梁興初,副軍長江擁輝,政委劉西元
梁興初的部隊還在追擊時,大榆洞的彭德懷就氣得罵娘:“什麼主力,鳥主力!像個小腳婆娘走不動路!”到第一次戰役後的總結會上,彭老總更是直接點了梁興初的名大罵:“都說你梁興初是打鐵的出身,是員虎將,我是沒有領教過。什麼虎將?鼠將!一個黑人團就把你嚇住了?”
梁興初一輩子都是腳杆子綁大鑼——走到哪想到哪的,被當眾叫起來責罵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頭上汗珠子直冒,口中囁囁喏喏:“我,我……”
“你什麼?你什麼?你們還是主力呢,什麼主力?鳥主力!你看人家吳信泉,打了騎兵第一師的白人團嘛。再看溫玉成,把偽六師也打得趴下了嘛。就你梁興初是吃乾飯的!”
“彭總,你罵我可以,不要罵三十八軍嘛!”梁興初突然壯起膽子回了一句。
“罵你,罵你是輕的!你延誤戰機,按律當斬,我別的本事沒有,斬馬謖的本事還是有的。”
梁興初不敢吭氣了,但心裡還是不服氣。其實不服的不僅是軍長梁興初,排長郭忠田也不服。在那一次“延誤戰機”的穿插作戰中,郭忠田所在的一一三師三三七團正是擔任的前衛團。
很快,正名的機會就來了。1950年11月25日,抗美援朝第二次戰役拉開序幕。志願軍副司令員韓先楚親自到三十八軍指揮,梁興初爭得了這次戰役的頭炮,並且拒絕了韓先楚提出讓吳瑞林的四十二軍協助的提議,擔保三十八軍獨力完成打德川的任務。
經過一晝夜的戰鬥,三十八軍前進50-70公里,斃傷韓軍1041名,俘虜2087名,繳獲各種炮156門,汽車218輛,電臺33部,擊傷敵機一架,俘虜美國顧問團上校團長等8人。德川一仗讓三十八軍重振雄風,梁興初終於吐出了憋在胸中的一口悶氣。但對他們來說,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德川戰役後,韓軍第二軍團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這樣一來,東西兩線“聯合國軍”本來就似有似無的聯絡被徹底割裂了,美第八集團軍的側翼出現一個大缺口。見縫就打釘子的毛主席、彭老總怎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還不趁機敲他幾記重錘?
根據志願軍總部的部署,志願軍西線部隊打擊目標轉向美第九軍的美步兵第二師、美步兵第二十五師和美騎兵第一師。從11月27日起,按預定部署,第三十八軍和第四十二軍部隊開始向“聯合國軍”縱深迂迴。
德川戰鬥剛一結束,梁興初就與韓先楚副司令商定了三十八軍下一步的具體部署:三十八軍分三路包圍集結於價川地區的美軍部隊,第一一三師由德川西南穿插至價川以南的三所裡;第一一二師沿德川至價川公路北側的鄉間小道,向價川攻擊前進;第一一四師沿德川至價川公路攻擊前進,迅速佔領戛日嶺。
這個部署中最為重要最為關鍵的部分,是第一一三師穿插到位,斷絕敵人南撤道路。雖然志願軍總部的電報只命令他們到達三所裡,但目光敏銳的幾位戰將都發現,與三所裡相距不遠的龍源裡也是一條要道,雖然地圖上標明是鄉村小道,但也不可忽視,因此特別提醒一一三師注意這個地方。
又是穿插!上一次正是因為穿插不到位,梁興初和三十八軍遭到彭老總痛罵,這一次決不能在同一條陰溝裡翻兩次船。
28日拂曉,一一四師從土耳其旅手上奪下戛日嶺,梁興初親自登上了戛日嶺主峰。美第九軍的美步兵第二師、美步兵第二十五師、土耳其步兵第一旅及美騎兵第一師一部已陷入包圍之中。接下來就看一一三師能否穿插迂迴到位了。
前衛第三三八團立即進入戰鬥行軍狀態,走了一整夜,拂曉前已到達離三所裡30多里路的大同江邊。此時,有人提出來吃好飯睡一覺,休息好才能打勝仗,且白天在敵人飛機下行軍也會暴露意圖。此時的部隊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師長江潮發高燒躺在了擔架上,但他還是毅然決定繼續前進。
28日早晨7時,第三三八團剛趕到三所裡東山,就聽見北面前衛排槍聲大作。第三三八團一夜行程145華里,早於敵人5分鐘搶佔三所裡,搶佔了有利地形,關死了三所裡的“閘門”。
大榆洞志願軍司令部裡,彭德懷、鄧華接到一一三師及時到達三所裡的報告後,都高興不已。參謀長解方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作戰地圖,突然發現龍源裡還有一條公路,趕緊向彭老總彙報。彭老總當即指示給一一三師發電報,讓他們派一個團到龍源裡堵住敵人。
當彭老總的命令傳達到三所裡的陣地上時,江潮師長已經率領一一三師與敵人進行著激烈的戰鬥。收到命令後,師首長們當即作出部署:第三三七團向龍源裡急進,斷敵退路。
28日18時,第三三七團兵分兩路向龍源裡奔去,以三營八連為右路前衛,一營一連為左路前衛。一連把尖刀排的重任交給了郭忠田率領的二排。經過一整夜的行軍及激烈的戰鬥後,戰士們都非常疲憊了。郭忠田不斷給戰士們打氣鼓勁:“同志們,加油呀!這回決不能讓美國佬跑了!”
郭忠田帶領全排,經過12個小時的跑步前進,於29日凌晨,插進了“聯合國軍”的心臟——龍源裡,美軍“太平間”的大門被牢牢地關住了。
“郭忠田帶兵有個特點,時刻想著戰士的生命安危。他對全排的要求是,什麼東西都可以扔,只有3件東西不能扔:一是武器彈藥;二是乾糧袋;三是小鐵鍬。”這是三十八軍副軍長江擁輝對他的評價。
“打掃戰場時,排長讓我們一人揀一把美國洋鍬,誰不揀都不行。”這是戰士們對他的議論。 “小鐵鍬雖小,但它的作用卻不小,可以頂上一個班、一個排的戰鬥力,甚至還要多。”這是郭忠田的名言。鐵鍬的作用在於挖工事,在於搞偽裝。
二排到了龍源裡,連裡分配他們堅守葛峴嶺。這時敵人還沒有退下來,戰場一片肅靜。郭忠田開始觀察周圍地形,最終選定公路拐彎處的一個山包作為主陣地。山包上有一塊巨石,底下還有一處天然的石洞,休整一下可以容下一個班。山包離公路才50來米,靠公路一側如刀削一般,坦克肯定爬不上來。
選定好位置後,郭忠田又指揮戰士們修築工事、搞偽裝。戰士們幾天幾夜沒閤眼了,都想抓緊時機打個盹,但郭忠田下了死命令,並耐心地跟戰士們解釋:“咱們辛苦挖的工事也許用不上,但做100次工事,用上一次就夠本。盾造好了,一會兒仗打起來,就能少流血、少死人!”
大家覺得排長說得在理,連連點頭,揮鍬猛幹起來。天快亮的時候,二排所有陣地的工事都挖好了。郭忠田又將躺在地上的戰士們轟上了山頂,對大家說:“快到山頭上再造些假工事,一會兒跟美國佬玩個真假美猴王。”
早上8點多鐘,郭忠田突然發現公路上出現了許多小黑點——美軍在三所裡碰壁後,果然向龍源裡逃來。郭忠田心想,敵人坦克爬不上我們的陣地,我們也咬不動那鐵疙瘩,還是挑狗日的步兵打吧。但首先進入視線的,是美軍的4輛小汽車、3輛十輪大卡車、1輛小吉普。
郭忠田指揮戰士們先用機槍將汽車打趴窩,接著,重機槍、輕機槍、步槍一齊向後面的卡車傾瀉著彈雨。倖存的美國兵慌忙跳下汽車,向一條大溝裡逃命,腳跟還沒有站穩,五班的手榴彈就飛到了。火光、濃煙、碎石,和美軍血肉橫飛的屍體在大溝裡混為一體,首批潰逃的美軍三下五除二就給報銷了。四班搬來不少彈藥,有的戰士順手牽羊弄來麵包和黃油罐頭。
正當大家準備飽餐一頓的時候,敵人的坦克來了,而且一來就是50多輛。連長下達給郭忠田排的任務是不能放炮一輛坦克,一輛汽車,因此大家都在等著排長指示怎麼打。不料,郭忠田始終沒有開口,當坦克已經來到跟前時,他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把敵人坦克統統放過去,誰也不準開槍!”
戰士們都嚇了一跳,但看到郭忠田堅定的樣子,誰也不敢違抗命令。50多輛美軍坦克終於過完了。郭忠田緊鎖的眉頭露出了笑容,展現在他面前的是運兵車、彈藥車、炮車,一輛接一輛一眼望不到邊。“給我狠狠打狗日的!”郭忠田的命令終於脫口而出。
已經開過阻擊線的美軍坦克群,被劇烈的爆炸聲和熊熊大火所驚醒,發現上了志願軍的當,有3輛坦克回過頭來報復。沒過多久,30多架飛機也飛了過來,輪番往葛峴嶺山頂掃射,扔汽油彈、炸彈,整個山頭變成了火焰山。下午兩點,敵機飛來100多架,朝著葛峴嶺轟炸了半個多小時,山頭又一次成為火海。下午3點多鐘,美軍百餘架飛機進行了第三次大轟炸,炮火更加集中,坦克炮、榴彈炮、重迫擊炮不間斷地猛轟,炸彈、汽油彈、炮彈足足炸了1個小時。
整整一天,炮火就沒有停息過,炸彈、炮彈把山上的樹全部炸成了光杈子,凝固汽油彈更是把陣地燒成了一片火海。究竟打退了敵人多少次的衝擊,誰也說不清。敵人的車隊始終沒有跨過二排的阻擊線。
天黑以後,志願軍大部隊趕到,對美軍逃兵進行了合圍。一天下來,二排的陣地前躺著215具美軍屍體。連長過來了,郭忠田把全排集合起來,一個立正:“報告連長,全排一個也沒少,除了五班長的耳朵有些震聾外,沒有一個傷亡。”
原來,郭忠田在戰鬥打響前就在距自己200米處的葛峴嶺主峰上構築了假工事,迷惑敵人飛機把炸彈和凝固汽油彈都扔在那裡了。同時,他們還在自己陣地上的巨石下面掏了一個洞當掩蔽部,所以在如此慘烈的戰鬥中竟無一人傷亡,堪稱奇蹟。
戰役結束撤離陣地時,他們在巨石上刻下“救命石”三個字。
葛峴嶺戰鬥中為什麼擁有飛機、大炮和坦克的美軍機械化部隊,未能突破裝備落後的僅30多人的志願軍步兵排設定的阻擊線,而且志願軍創造了零傷亡奇蹟。可以說機動靈活指揮、巧妙利用地形、正確運用謀略成就了這次戰鬥奇蹟。
戰後,郭忠田向連長檢查了兩條缺點:“把敵人坦克放走了,沒有打壞;沒有抓住一個俘虜兵。”連長笑著說:“放走坦克是正確的決策,是為了更好地消滅敵人。你們打的是守備戰,沒有俘虜不算缺點。”
戰後,志願軍總部和三十八軍授予二排“郭忠田英雄排”光榮稱號,志願軍總部給郭忠田記特等功,並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稱號。三十八軍也底洗刷了首次戰役的“屈辱”,受到志願軍總司令彭德懷的盛讚,被人們譽為“萬歲軍”。
1951年2月4日,已經升任連長的郭忠田率全連執行固守西官廳北山的任務。戰鬥中,他同全連指戰員打退敵人6次進攻,斃敵260餘人,圓滿完成戰鬥任務。郭忠田後來成長為我軍第一支機械化集團軍某師副師長,1993年2月8日病故。他創造的戰爭奇蹟,永遠留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