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是殲敵最多的志願軍戰士,不僅被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日成親授英雄勳章,甚至在國內作報告時,10萬民眾都夾道歡迎,卻為何一封神秘的“舉報信”,就讓他立刻從天使變成了“魔鬼”?
又為何他被撤職回鄉後,還被村民所不容,最終不得不與世隔絕,隱蔽山林,當了8年野人?
(一)
內容取材於抗美援朝紀念館和人物專訪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那一年19歲的他,正式參軍,成為47軍(四野10大主力之一)141師423團的一名戰士。
作為輪番作戰的部隊,在1951年元宵節這一天,47軍不少將士們結束多日來在桑植縣城的集訓,一路北上,最終踩著鴨綠江上臨時搭建的浮橋(美軍為防止我軍兵力和後勤輸送,已炸燬固有橋樑),入朝作戰。
雖然他同許多戰士們一樣,堅信一定能打敗美國佬,但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武裝力量,還是讓他一進入朝鮮境內,就領教了什麼是現代化戰爭。其破壞力和摧毀力遠超國內任何一場戰爭,甚至超出了我們對戰爭想象的邊界。
比如美軍當時就擁有斃傷我軍多名戰士的夜視儀,以及秘密向中朝軍隊後方投放特務的直升機等等。
(多說一句,美韓軍隊投放後方的特務,危害性極大,志願軍的後勤物資站和補給線,不少都是由這些人提供給美軍,如此才讓美軍飛機得以精準轟炸;在美軍對志願軍打細菌戰時,大量特務還秘密把毒液或者染病的老鼠投放到聚居區)
(二)
“突襲美軍”
1953年3月末的老禿山戰鬥是他的成名之作,也是他一生之榮耀,因為無意間讓他打出了“志願軍單人單次殲敵最高記錄——165人”(出自抗美援朝檔案館)。
雖然老禿山戰鬥不及長津湖、上甘嶺等戰役名揚天下,但是其在戰略層面上的重要性卻不可取代,因為老禿峰是通往南韓首都漢城的要塞門戶。有它和沒它,意義大不一樣!
所以雙方陣營,互不相讓,在這片本不出名的地界裡,上演了慘烈的拉鋸戰。在這期間,老禿山被反覆易手5次,最終被美軍以強大的兵力和火力所佔據。
此時他已入朝2年,不僅參加過冒著美軍飛機轟炸風險的機場搶修任務、也參加過激烈的越野山阻擊戰,就連眾人皆知的上甘嶺戰役,他也參加過。
不過由於所在部隊141師,並非這些戰鬥(或戰役)的絕對主角,所以表現的沒有友軍那麼吸人眼球。
然而1953年3月末,打響的老禿山戰鬥,卻由141師擔當主角。此時他已經被編入141師423團1營3連,而3連可是團裡有名的尖刀連。
俗話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所以啃掉老禿山的首波衝鋒任務,就交給了3連!
可是3連想要一戰定乾坤,談何容易!老美的指揮官早就把老禿山打造的如鐵桶一般:20個排的美國大兵、一個美軍坦克連、外加一個哥倫比亞的加強營,全部部署此處。“聯合國軍”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不僅如此,他們還修築了195個暗堡,和密密麻麻了火カ網,這對於裝備和人數都遠不及對手的3連來說,將遭遇前所未有的艱難。
然而我軍從來都有“上級命令,不打折扣”的傳統,一番戰術部署後,3連的勇士們就踏上了悲壯之路。
(三)
“強悍戰力”
在激烈的戰鬥中,3連進攻氣勢如虹,向前的衝擊力使美軍遭受了巨大損失。他作為機槍手和戰友董明竹默契配合,將眼前所有阻擋之敵全部消滅,並且掏掉了美軍17個危害巨大的暗堡。
他和戰友的進攻勢如破竹,在強勢越過了密密麻麻的鐵絲網之後,就一路打到了老禿山主峰,並且護送旗手張廷孝把紅旗插上了老禿山的峰頂!
“聯合國軍”雖然一開始遭遇突襲時,有些慌亂,但是很快就穩住了陣腳,隨即便集中大量火力(大口徑重炮、坦克和飛機等)炮轟老禿山上的我軍!
在協同作戰中,機槍手既是本方的主要火力點(承擔大量火力支援任務),也是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當一個個美國大兵中彈倒地後,美國人就憤然把進攻重心鎖定在機槍手身上。
他後來在採訪中,回憶道:“我們營長郝中雲,也是一條漢子,他與我背靠著背,打機槍,殲滅了不少美國士兵!”
雖然美軍多次射殺中國機槍手都以失敗告終,但是他們並沒有就此放棄。這時,他透過眼角的餘光發現,有一股美國兵正偷偷摸摸地繞到他的背後……
在這關鍵時刻,他立即起身,端著沉重的機槍,就對著這股美軍瘋狂射擊……
這幫美軍雖然被最終消滅,但是他也被美國士兵的機槍射中,右腿部被三顆子彈擊中,血流不止。
他也因此昏厥過去。
(四)
“猶如萬人敵”
可是由於炮彈聲震天動地,再加上繃緊的神經仍在,所以他在短時間內便甦醒過來。
他回憶道:“當我從戰壕中爬出來時,我們組長、班長,還有紅旗手、彈藥手都犧牲了。”
在看到他還沒有犧牲,排長張榮就衝他喊道:“快上去,把正面的火力壓住!"
雖然此時仍舊頭暈目眩,但是戰況緊急,他就立刻磕磕絆絆地拖著機槍和受傷的右腿,爬上了5號陣地。
果然,這裡是一處美軍隱蔽的火力點,激烈的火舌還在噴射(已對我軍造成重大傷亡)!他奮力撿起爆破筒,拉開導火索,就扔了進去,頓時一聲巨響,暗堡裡的美軍化為烏有。
這時,其他美軍士兵又發現了他,毫不遲疑地連續向他射擊。由於腿傷使得動作不如從前敏捷,他的臀部和背部再次中彈。
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再次吃力地端起機槍向敵人射擊,一大片敵人應聲而倒。
他想喘口氣,歇一下,此時才發現戰友們都已犧牲,只剩他一人。
還未來得及傷心,又有10多位敵軍迎面衝來!想到戰友們皆以陣亡,他憤然端起機槍胡亂射擊,又有幾名敵人倒下了。
美國人非常憤怒,這個中國軍隊的單人火力點,不僅造成“聯合國軍”重大死傷,而且還一直消滅不了!美軍立刻打出了燃燒彈(有爭議,不少文章甚至抗美援朝紀念館裡的講述,都是美軍使用的火焰噴射器,但是老英雄在晚年受訪時說美軍打出的是“燃燒彈”,此處就以他的回憶為準吧)。
隨即陣地變成一片火海,好多戰友的屍體都被燒著了。熾熱且突然的火焰,把他的衣服幾乎全燒沒,背部和臀部都被燒傷。他抱著機槍,順勢滾下一道深溝……
(五)
“英雄大名 閃耀四方”
夜色降臨,槍炮聲已經稀落。當我軍戰士去打掃戰場時,才發現幾乎渾身燒焦的他,還有微弱的呼吸,當即就把他抬到山腳下的一處貓耳洞裡。第三天,他又被戰友抬到山下的一座朝鮮的小村子,隨後就被一輛載滿傷員的大卡車,運到了後方的野戰醫院。
(有文章說他是被當即送到了後方醫院,鋪長認為還是要實事求是,當時的條件不太允許,美軍密集的“向後”火力和我軍缺乏汽車運輸,使的很多志願軍傷員,都不能被及時送到後方醫院救治。在這裡參考他晚年時的回憶)
據老禿山戰鬥後統計,他一人就斃敵165人,他就是金珍彪——志願軍殺敵最多的志願軍戰士,更被志願軍總部授予一等功和“二級戰鬥英雄”的稱號。
當年10月,賀龍元帥率領的第3屆赴朝慰問團,更是專門為老禿山戰鬥的英雄們慰問演出,還和金珍彪握手交談了良久。
就連前線慰問的作家老舍先生,都被老禿山戰鬥所震撼,專門留下來採訪金珍彪,以收集素材。他的小說《無名高地有了名》中機槍手的原型就是金珍彪。
朝鮮戰爭簽字停戰後,北朝最高領導人金日成聽到金珍彪的英雄事蹟,很是激動,親自授予他朝鮮勞動黨一級英雄勳章,並且說道:“朝鮮人民要永遠記住你”。
戰後不久,講述英雄事蹟的《紅旗飄飄》(解放軍總政治部出版)和連環畫《讓紅旗飄揚在上甘嶺的機槍手》等作品,一經刊登和發行,就受到了巨大反響,影響了一代熱血少年。甚至他到遼寧丹東去作報告時,就有10萬人群眾夾道歡迎。
後來,金珍彪服從安排到內蒙古通遼去學習文化和軍事知識,然後又隨部隊南下,前往廣西,擔任某駐地部隊3連連長。1955年10月,由於表現突出,他又被選為桂林步校的軍事教官。
(六)
“被舉報”
然而正當他榮譽滿身,即將擁有大好前程的時候,一封從家鄉寄到部隊裡的“舉報信”,讓他走上了難以想象的悲苦之路,人生軌跡也由此徹底改變!
金珍彪作為軍事教官不僅被撤職處理,還被開除出黨,甚至由全校師生組織的批鬥會也紛至沓來……
看到此處,你會問這到底發生了啥事?“舉報信”裡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他做過湘西土匪!”這是村中嫉妒者寫的舉報信中,火辣辣地冒出幾個字。
舉報者是一位酸腐的姓趙的老秀才,由於看到1957年金珍彪以英雄身份回鄉後,心裡極為不平衡,內心痛恨:“這年頭,土匪還成了英雄?”
於是他就揮筆造謠:“奉上軍令,請假回鄉,路過高山險地,侮辱姑娘,匪性未改,攻打糧倉”。
真是滿紙荒唐言呀!其實最可怕的還是土匪二字!
土匪!這可是舊中國乃至新中國初期一道頑疾,作為與惡魔畫上等號的群體,各地民眾對他們恨之入骨。甚至有學者說我軍剿匪戰士與土匪的傷亡比,甚至比淮海戰役還要大。
實際上,金珍彪確實“做過”湘西土匪(據資料說只做了3天),但是當土匪黑色的槍口對著你的腦袋,要你必須“聽話照做”時,你又能如何呢?
生於湖南張家界的金珍彪,跟當時絕大多數苦難的百姓一樣,需要經常上山,才能獲取生存資源(比如伐木、砍柴、採藥等)。
湖南解放前夕,他跟往常一樣上山背樹,突然一夥土匪從密林中鑽出,他們齊刷刷地把槍口對準了金珍彪,讓他停下手中的活,替他們背孩子,從此金珍彪就走進了土匪的世界……
(有必要指出,當時大量土匪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由於世道黑暗,才被迫走上惡魔之路)
1950年解放軍喊出:“土匪不肅清,大軍不收兵”的口號,於是浩浩蕩蕩的剿匪運動便在湘西地區徹底展開,從此為禍百年的湘西匪患被根本剷除。金珍彪也因此被我軍營救,逃出苦海。
由於感念我軍寬大處理,再加上又羨慕於這麼好的嚴己愛民的軍隊,所以他就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我軍。而這時朝鮮戰爭爆發了!他也成為我軍保家衛國最為熱血的戰士之一。
由於湘西特殊的地理環境和彪悍民風,大量罪惡比較輕、經過思想改造後的土匪,都成為了保家衛國的熱血英雄!
他們得益於經常爬山鑽洞,擅長山地游擊戰,使的朝鮮戰場上的美軍損失很大,47軍139師政委袁福生曾評價道:“他們這幫人,槍法準,能吃苦、能打仗!戰鬥力驚人!”
(七)
“土匪出身”
領導看著舉報信,陷入了巨大的猶豫之中:一邊是人人崇拜的戰鬥英雄,一邊是當地群眾“咬牙切齒”的湘西土匪……該作何處理?
然而由於那個年代的緣故,他最後一絲尊嚴也被扯斷了,1962年8月,金珍彪被精簡回鄉。
回到村裡,鄉親們各個冷眼和咒罵。事實上,金珍彪一心渴望透過殺敵衛國,能夠自我救贖,洗掉那段並非出其本意的不堪經歷,然而無人給他機會。
沒有容身之處的他,最終走向了環境惡劣的山林之中,這一隱就是8年,成了與世隔絕的野人。
到了那個特殊十年,金珍彪當過土匪的事又被惡毒的人揪出來,不僅對他大加發難,還把他判處死刑!
就在金珍彪即將執行死刑的時刻,一位領導經過,認出這是“全國著名的戰鬥英雄”,在他的努力下,金珍彪才得以倖免於難。有意思的是,當年捅出舉報信的老秀才,卻在後來因為犯事被判處死刑。
(八)
“永遠閉上眼睛”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大量冤假錯案得以正本清源,金珍彪得到了平反,恢復了名譽,也領到了民政部門派發的撫卹金。
雖然當時金珍彪全家的城鎮戶口、他的公職和黨籍都沒有得到解決,但是已足以讓他感到欣慰,半個世紀的煎熬,終於看到了希望。
1980年的一天,在北京軍事博物館,他望著展櫃裡一挺破舊的機槍,像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大哭:“這是我當年使用過的槍呀!”
路過的遊客看到這個情景,無不感傷,有的也跟著掉下眼淚。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得知內情後,特意為老人拍了一張他跟這挺機槍的合影……
在2017年6月的一次受訪中,他高興地對記者說道:“那挺機槍,就在三樓的抗美援朝展館裡,從左手邊進去,第一挺機槍就是我的!”
他還說,當時雖說朝鮮戰爭已經過了30年,但是他一看那把機槍的型號、規格,摔裂的槍托以及大大小小的凹痕,都讓他確信無疑,它就是當年在老禿山陣地,和他一起斃敵165人的“老夥計”(機槍)。
“我能從戰場上撿回一條命,又能生活在和平年代,已經非常知足了……現在我是二級傷殘軍人,每個月撫卹金和幹部補貼加起來,能領到1200多元,醫藥費也都能報銷……”老人心滿意足的笑道。
2019年9月7日,在國慶節到來前夕,住在張家界某醫院的金珍彪老人,再一次舉起右拳宣誓,重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雙眼模糊、情緒激動地說道:“這一刻,我等了整整61年啊!”
兩個月後,這位89歲的老人,沒有遺憾地永遠合上了眼睛。
歷史無言,精神永恆!一起緬懷金珍彪老英雄。
鋪長作為90後,一直在專注講述抗美援朝史,在當下娛樂至上的時代,我真心希望更多的年輕人,能夠了解,甚至參與傳播、傳承那段烽火歲月下的英雄往事。
當你深入研究那段歷史,你就會發現再萎靡的精神,也都會短時間內被啟用和煥發,所以有那麼一句話:“當你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想想朝鮮戰場上的志願軍”。
就寫到這裡吧,我們下期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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