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她接收她的遺產。”
1969年,一封美國發來的航空郵件飛入早已深居簡出的宋慶齡家中,寄件人稱自己是宋慶齡最疼愛小弟宋子安的美國律師,告知她宋子安突然在香港逝世的訊息,請她接收由宋子安代管理的屬於她的宋家遺產。
民國“四大家族”孔宋蔣陳中,宋氏家族的三姐妹為這個家族及那個逝去的時代塗上了一抹亮麗的瑰色,而他們家餘下的三個男子相比於姊妹們的大放異彩就稍顯暗淡了。
哪怕是最有名的宋子文也不能與之相媲美,就更別提宋家離政治最遠、最與世無爭的小弟宋子安。
宋子安與姐姐宋慶齡感情甚篤,晚年卻始終未能見上一面,最後,宋子安突然香港身亡,留給姐姐宋慶齡的,只有痛不欲生的死訊和一份為姐姐儲存多年的遺產接收通知。
久違的航空郵件
急件
致:Peter S.Sommer律師
美國舊金山市市場大街(Market St.)625號
剛收到你的航空郵件。請向宋子安夫人轉達我喪親的巨大的震驚和深切的哀痛。我願放棄我的任何遺產,將它們留給子安的子女。
宋慶齡
孫逸仙夫人
1969年4月5日
已經有很久的時間了,宋慶齡沒有收到過家人的來信,而她自己也未曾給遠方的家人寫過什麼,姊妹兄弟六人,隔著淺淺的海灣和遼闊的大洋,沉默的思念著彼此。
宋家共有六個孩子,三男三女,卻分為兩派,這一點,外人也是熟知的:大姐宋靄齡、小妹宋慶齡、二弟宋子良是一派,二姐宋慶齡、大弟宋子文、小弟宋子安是一派。
兩派間矛盾不小,多是由於政治原因,哪怕是遠離政治的小弟宋子安,也常常受到誤傷。
宋慶齡對兩個弟弟感情深厚,尤其是最小的宋子安,他比宋慶齡小14歲,性格溫良不招搖,對政治並沒有什麼興趣,只希望家族團結和睦。
宋子安年紀較小,母親過世後,由姐姐們帶他,宋慶齡到海外深造時,宋子安跟著走,他是家裡的好脾氣,姐妹兄弟的矛盾都是由他在其中當和事佬,妻子都有些抱怨,他總是為了自己哥哥姐姐的事在外奔波。
連宋慶齡的柏林友人也觀察到宋慶齡對宋子文和宋子安的感情是比較深厚的,他們姐弟三人總是有話聊,還常常結伴旅行。
宋慶齡非常渴望與母親及兩個弟弟日日相見,但他們之間,相聚是短暫的,分離和思念是長久的。
聚少離多是宋慶齡與弟弟宋子安的常態,熱愛這個大家庭的姐弟兩人對此都很是憂傷,但在國家與個人之間,宋慶齡選擇的只會是前者,聚少離多的憂傷成了不復相見的悲痛。
1948年宋子安去往香港,一年後定居美國舊金山,而宋慶齡獨自留在祖國大陸,情深義重的姐弟兩人從此就只能隔海遙望。
宋子文與宋子安同在美國,故兄弟倆常相聚,又在宋子安的撮合安排下,宋子文去臺灣見了三姐宋美齡,除宋慶齡以外,宋家的姊妹兄弟們在祖國大陸以外的地方都還偶有聯絡,使得宋慶齡的孤獨更是加劇。
宋子安定居美國後,仍擔任廣東銀行董事長的職務,故常返香港,可距離如此之近,姐弟倆也未曾見一次面、說一句話。
當時在中國銀行香港分行任經理的鄭鐵如解放後常回內地,每次去見宋慶齡,宋慶齡總是要向他探問宋子安的近況。
如果鄭鐵如說的籠統,宋慶齡就會拜託他回到香港後再設法瞭解的詳細些,然後告訴她。她曾託鄭鐵如帶口信給弟弟宋子安:“他的二姐非常想念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跟他見一次面。”
這個飽含深情和心酸的願望在1969年2月25日落空了,宋子安到香港參加廣東銀行開幕的當天,突發腦溢血猝然離世,時年62歲。
兩位姐姐宋靄齡與宋美齡都前往舊金山參加了宋子安的葬禮,唯有最疼愛小弟的宋慶齡未能現身。
宋慶齡是在外國報刊上看到地弟弟宋子安逝世的訊息,不久後美國律師寄來了航空郵件,“請她接收屬於她的財產”,她才真的確信弟弟子安已經不在人世。
由於當時中美關係緊張,宋慶齡甚至聯絡不到宋子安的遺孀,更不要說去舊金山送弟弟最後一程,只能給律師寄去信件,把屬於自己的遺產留給宋子安的子女,而永久的思念留在自己的心中。
無處話淒涼
親愛的孫夫人:
近日得知您想要子安及其家庭的照片。請允許我借這個機會,對您在1969年子安去世後發來的親切的電報表示感謝。
……
祝您健康快樂
敬禮
婷婷
1979年9月5日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得知弟弟去世的訊息後,那些甜蜜的往事就湧回到宋慶齡心頭,令她止不住的哀傷。
弟弟七歲隨全家流亡日本,她與孫中山結婚時遭到無數反對,但兩個弟弟都給予了她許多安慰。
孫中山逝世後她悲痛萬分,社會上又有不少流言謠傳攻擊誣陷她的名譽名節,唯一欣慰的是宋子安考入哈佛大學經濟學碩士。
她甚至在信裡很驕傲地給美國友人說,他的小弟弟秋天要到哈佛大學唸書了,她自己也準備同行,但國內還有事,準備辦完就去陪弟弟……
妹妹宋美齡嫁給她最為不齒的蔣介石後,宋慶齡旅居歐洲,小弟宋子安從美國回中國時還繞道德國探望她,陪著她又爛了歐洲各國的美景,給了她太大的安慰和溫暖。
宋子安離別之時,得知姐姐在德國生活艱苦,把自己所有餘款交給姐姐的朋友,請他幫忙多多照顧,如果以後遇到困難,就寄信給他,他一定幫忙解決……
他們兩個人是這個大家族中最另類的兩個,一個不與蔣同流合汙,一個遠離是非與世無爭,他們是最懂得彼此的。
宋慶齡曾想死後一家人都葬到父母身邊,1932年父母合葬時,她和弟弟還在墓前留下合影,如今弟弟永遠地躺在異國他鄉,而她這個當姐姐的無處話淒涼。
十年來,宋慶齡一直在打聽弟弟一家的訊息,1971年2月,她寫信給廖夢醒,又提起了弟弟,說自己最親愛的小弟,身體一直以來都是那麼的健康,怎麼會突然在香港暴死,對於死因她存有疑慮,不願意相信弟弟就這麼離開她了。
1979年宋慶齡又給楊孟東致信,自己最近聽一個上海的老朋友說,宋子安的遺孀嫁給了一個埃及人,而她還沒見過兩個侄子。
在宋子安去世十年後,宋慶齡終於聯絡上了宋子安的遺孀,
“婷婷(宋子安遺孀)終於把子安的照片寄給我了。我真難相信他已經離開了我們!他是我的多好的弟弟,他從不傷害任何人。對他的猝然去世,我止不住掉眼淚。現在我見到婷婷本人的照片,我能理解為什麼她同那埃及人結了婚。”
宋子安遺孀胡其英寄來的照片,大多是宋子安在舊金山生活工作時的照片,宋子安去世一年之前,他的兒子宋伯熊剛剛大學畢業,他們一家合了一張影,照片上的宋子安還是那樣精神抖擻,卻在一年後給他的姐姐宋慶齡留下終生遺憾。
宋慶齡怎麼也捨不得放下弟弟的照片,一直帶在身邊,她對兩個侄子的狀況也很關心,胡其英信中告訴她,說他們的大兒子在紐約工作,小兒子在加利福尼亞經營生意,生活很安穩,請二姐放心。
宋慶齡把屬於自己的遺產留給了弟弟宋子安的兩個兒子,這筆大概六十多萬美金的遺產在當時可以說是相當龐大的,是她母親去世時宋家分給她的。
由於當時與姊妹兄弟的政治立場不同,宋慶齡沒有接受這筆遺產,哪怕是缺錢有急用,也只“借”用,仍不接收,錢放在宋子安那裡保管。
宋子安定居美國後把這筆遺產帶到了美國,雖然二十年姐弟倆未曾聯絡溝通,但他也不曾動用一分屬於姐姐的遺產,並囑咐律師在遺囑裡寫好,這筆錢是要歸還給姐姐的。
宋子安去世時,宋慶齡在國內的生活極為節儉,也不是不缺錢,但她惦記著侄子們在海外的生活,於是分文不取,全留給兩個侄子。
弟弟照片寄來的時候,宋慶齡的身體狀況已經相當糟糕了,病魔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她只能望著弟弟的照片尋找些安慰和精神支柱,病危之時總念著子安、美美的名字,一年多後,宋慶齡在病痛與對親人的思念中病逝於北京。
宋慶齡在中國近現代史上地位崇高,被尊為“國母”,但同時她也是宋家六兄弟姊妹中的二姐,像平凡人一樣渴望著親人的溫暖。
只是她與其他兄弟姐妹不同,甚至最遠離政治、最心愛的小弟與她的選擇都不相同,她選擇了國家,只能把遺憾留給了自己。
大時代之下,顯赫如宋家尚且有著如此多的無奈和遺憾,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就更是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