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珠猶如一朵馥郁的杜鵑,燦然綻放在上世紀40年代的影壇,又如杜鵑般枝頭抱香而亡,綻放過後便溘然長逝。
她的女兒姚姚,也跟隨著母親一生坎坷波折的命運,在世上沉浮飄蕩著,歷盡了無數波折。
年輕時的上官雲珠,生計困難,隨家人逃難到了上海,尋找了一份照相館中拍照的工作。
在那個經濟尚不發達的時代,拍照,是富裕的上流人士才能享有的活動。
在照相館中,有著許多名人演員來來往往,上官雲珠看著光鮮亮麗的他們,慢慢地對錶演與演員行業產生了興趣。
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上官雲珠走上了表演的舞臺,從此開啟了她作為影視明星的璀璨人生。
當時的上官雲珠,已與張太炎結為夫妻。
張太炎接受不了上官雲珠在外面拋頭露面的行為,兩人發生了極大的爭執,並提出了離婚。
其實,在上官雲珠走入演藝圈之前,兩人的婚姻關係便已經名存實亡。
張太炎已經另娶了一位外籍女子,上官雲珠也結識了在當時的上海頗有名氣的編劇姚克,對他十分傾心。
生性風流的姚克自然是一見到美麗嬌豔的上官雲珠,便拜倒在了她的裙下,自願為她撰寫劇本。
兩人的關係發展得水到渠成,上官雲珠也憑藉著,姚克在娛樂圈中的地位與對自己的關照,在演藝界站穩了腳跟,事業大有起色。
上官雲珠與張太炎離婚後,便嫁給了姚克。
不久後,他們的女兒姚姚便出生了。
母親是紅極一時的影星,父親是圈內知名的編劇,姚姚一出生,便擁有著優渥的條件,也被賦予了無限的愛意與期待。
父母為她起了個小名“貝貝”,寓意她是姚家珍貴的寶貝。
但姚姚家庭中的這份幸福,並沒有維持多久。
在姚姚出生一年後,姚克便在一次出差時出軌了其他女子,被上官雲珠發現。
上官雲珠是有情感潔癖的,她接受不了姚克背叛家庭的舉動。
儘管姚克十分後悔自己犯下的過失,苦苦懇求上官雲珠能夠原諒他,但上官雲珠還是決絕地選擇了離婚,選擇離開這個已經有了汙點的男人。
其實上官雲珠的舉動,並不能說是錯誤的。
面對出軌,就如同面對家庭暴力,除非痛下決心,否則原諒就意味著沒有止境的縱容,對方也會一犯再犯,沒有盡頭。
上官雲珠的決定是毅然的,也是艱難的。
帶著幼小的姚姚獨身生活後,上官雲珠便將更多的希望寄予給了女兒,對姚姚愈發嚴格。
她期盼著她能夠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女孩,繼承自己的演藝事業,成為比自己更加優秀的演員。
為此,她把姚姚送去接受良好的教育,努力將她培養成一個知書達理、端莊秀麗的大家閨秀。
她送姚姚去學習彈鋼琴,這幾乎成為了姚姚小時候生活中的陰影。
當姚姚彈錯音時,母親便會對她懲戒,望女成鳳的強烈渴望讓上官雲珠失了分寸,對女兒輕則打手,重則直接打耳光。
在上官雲珠如此嚴苛的教導下,姚姚成長為了一個會彈鋼琴、多才多藝的端莊女孩,也養成了非常內向的性格。
小小的她,不能體會母親嚴厲背後的良苦用心,但也竭盡所能地努力完成媽媽的期待,並一直很害怕媽媽的嚴厲。
以至於在外面不小心摔倒了,都不讓小夥伴告訴上官雲珠,害怕遭到責備。
上官雲珠拍戲時,總會帶著姚姚,還會盡力推薦她去出演一些小朋友的角色,為她早日成名、繼承自己的事業做準備。
從小便離開了親生父親的姚姚,看著劇組中的大人們來往匆匆,感到深深的孤獨。
在母親的嚴格要求中,姚姚的內心對親情與愛充滿了渴望。
直到1951年,上官雲珠遇到了上海蘭心大劇院的總經理程述堯,並與他結婚,姚姚內心對於父愛的期盼終於得到了釋放。
程述堯對上官雲珠愛得真切,對上官雲珠的女兒姚姚也視如己出,萬般疼愛這個懂事得讓人心疼的小女孩。
姚姚十分喜愛這位新的父親,平時不敢向母親撒嬌的她,終於可以撲向爸爸的懷中,感受親情的溫暖。
上官雲珠與程述堯婚後不久,便有了孩子,姚姚也就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燈燈。
姚姚很奇怪,為什麼新出生的弟弟姓程,而自己姓姚,甚至提出了自己也要姓程,跟爸爸和弟弟同姓,這樣才像真正的一家人。
由此可見,小小的姚姚對於程述堯是多麼依賴,雖不是親生,父女間關係卻十分深情融洽。
然而,這溫馨的家庭生活並沒能長久地持續下去。
1952年,程述堯被誣陷貪汙劇院公共財產,打入了監獄。
程述堯歷來清白辦公,這次入獄純屬遭到迫害,他以為只要出錢,便能平息此次事端,並且經受不住獄中的拷問,最終竟承認了自己貪汙的罪行。
雖然被放出了監獄,但程述堯因為承認了莫須有的罪名而被劇院解除了經理的職務,還被處罰勞動管制一年。
當時正值上官雲珠事業的上升期,在那個公眾關注的演藝行業,上官雲珠接受不了丈夫貪汙所帶來的壓力,也不願面對程述堯人生中的這段汙點經歷,再次選擇了離婚。
身邊的人都苦苦哀求上官雲珠,勸她不要如此決絕,但她的性格一向如此,既然決定了,便再也不回頭。
就這樣,姚姚失去了最愛的程爸爸,再次失去了得之不易的親情。
在遇到程述堯之前,上官雲珠曾與著名影人藍馬在一起,在事業上受到了提攜,最終分手;
與程述堯離婚後,上官雲珠又遇到了何路,與他成為了情侶。
見證了母親多年來感情生活的波折,姚姚的內心深感不安。
珍貴的父愛已經離自己遠去,姚姚只能將內心對愛的期盼寄託在愛情上,期待自己能夠遇見一個值得廝守終生的人,期盼不要遭受母親這樣顛沛流離的愛情經歷。
19歲時,姚姚考入了上海音樂學院。
歷經了坎坷曲折的童年,成長為亭亭玉立的秀麗少女的姚姚,似乎終於可以就此展開屬於自己的可期的未來。
她獲得了母親的許可,每週日都去找程爸爸見面。
雖然程述堯已然組建了自己新的家庭,但對於這個曾經的女兒依然深深地愛著、關心著,每次見到姚姚,都十分關懷,如同一位真正的父親,疼愛呵護著她。
在上海音樂學院,姚姚也遇到了自己的初戀,那就是她的同學——燕凱。
燕凱出身於高幹家庭,與姚姚一樣,有著優渥的條件與出眾的氣質,他們陷入了一場熱烈的戀愛,高調地牽手出現在校園,愛得轟轟烈烈、眾人皆知。
那是一段甜蜜的時光,燕凱對姚姚愛得赤城,他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讓姚姚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愛意與溫情,在他的懷抱中盡情感受著初戀的幸福。
然而就在此時,命運的陰影再次無情地籠罩了姚姚的生活。
上官雲珠遇到了不公待遇,為了自保,姚姚只能選擇與母親劃清了關係。
面臨女兒的決然,上官雲珠的內心是淒涼,還是欣慰,眾人無從得知。
或許她難免感到淒涼。
年輕時便選擇離婚,作為一位單親母親,上官雲珠只能將全部的期待都寄託在女兒的身上。
她靠著自己的力量,維持兩人的生活,為了把姚姚培養成一個出色的孩子,而對她百般上心,嚴格要求。
她從未想過退縮,也無法退縮,就這樣堅強地承擔自己的所有選擇,將生命的重量都壓在了女兒的身上。
對上官雲珠來說,男人是不可永遠依靠的,只有女兒才是自己最堅定、最珍貴的親人。
然而,面臨著如此的危險,女兒沒有猶豫,便選擇了離開,選擇迅速撇清與自己的關係,害怕自己影響到她的將來。
姚姚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愛人,他們相擁得那樣熱烈,或許早已將這個只能連累自己的母親拋之腦後。
上官雲珠感到悲傷,但也感到欣慰。
畢竟,自己的事情沒有影響到女兒的未來。
姚姚或許已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而自己的事業也難以繼續,自尊心一向極強的上官雲珠,面臨如此的境況,已感到生命走至了盡頭。
愛情也好,事業也罷,如今女兒也不再是自己的女兒,想必上官雲珠的人生,已經再無值得牽掛的事物。
那便隨風而去吧,從高高的陽臺上,上官雲珠一躍而下,一如她生命中無數次的決絕,飛向了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得知了母親的死訊,姚姚悲從中來,聲淚俱下。
對於母親的嚴苛要求,她怨過;對於母親的薄情決定,她恨過。
但如今,那個從小將她撫養成人的媽媽已經永遠地離開了自己,曾經的怨與恨都抵不過生命的重量,隨著母親的離去一同煙消雲散了,只剩下無盡的想念與心傷。
好在,還有燕凱陪伴在姚姚的身旁,能夠撫慰她破碎的心靈。
從小便沒有父親,如今母親也不在,姚姚只能用盡全力奔向這場熱烈的愛情,奮不顧身地投身於對燕凱的愛意。
雖然燕凱的家人反對他們的戀情,但兩人始終堅持在一起,未曾有過離棄的念頭。
但很快,燕凱的家庭遭遇變故,這讓年輕氣盛的燕凱難以承擔,最終,他選擇用一枚薄薄的刀片,結束了自己僅僅24歲的生命。
又只剩姚姚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地飄蕩在這孤單的世間。
儘管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摯愛之人,姚姚的內心傷痛欲絕。
但生活總要繼續,沒有了親情與愛情的呵護,她還是要強撐下去,揹負著上官雲珠曾經的期許,努力過好自己的人生。
一年後,姚姚遇到了一個男子,一個像極了當年的燕凱的男孩——小凱。
小凱比姚姚小10歲,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相愛了,一如曾經與燕凱那樣,愛得熱烈非常。
在得知姚姚與一個比自己小那麼多的男生在一起後,程述堯第一次對姚姚發了火,他覺得這麼小的男孩,必然無法好好照顧姚姚。
程爸爸反對他們的戀愛,周遭人也向他們投去異樣的眼光,但姚姚沒有畏懼,毅然躍進這場愛的相擁,甚至為此與程爸爸斷絕了關係,不再來往。
或許她與母親上官雲珠,就是如此的相同而又不同。
上官雲珠總是選擇決絕地離去,而姚姚總是選擇堅定地投入。
她們都是那樣的勇敢熱烈,堅定決然。
1972年,在學校的畢業體檢中,姚姚被查出懷上了孩子。
這在當時的年代,對於還是學生、沒有成婚的他們來說,是個極為嚴重的錯誤。
姚姚與小凱決定私奔逃走,計劃先逃到廣州,然後逃至香港。
但他們的計劃沒能成功,在廣州,小凱被邊防軍抓獲,以叛逃罪被押入監獄,姚姚則懷著身孕被學校領回。
孩子生下後,還在上學的姚姚,根本無力撫養這幼小的生命長大成人,只能將這個與小凱的骨肉送給了他人,母子分別。
到了畢業的關卡,因為姚姚的出身與這段未婚先孕的經歷,學校將她分配到了黃山勞動。
一向在困境中咬牙忍耐、默不作聲的姚姚,此次沒有再忍氣吞聲。
她反抗學校的決定,自己的人生剛剛開啟,不能就此埋沒,畢業於音樂學院的她,理應得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學校又將她分配到湖南,姚姚還是不願,學校就不再理會她。
以姚姚當年的經歷,她的檔案,讓她很難被優秀的工作單位接納。
再加上她母親豐富曲折的情感經歷,和父親風流多情的名聲,她想要尋找一份理想的工作更是難上加難。
最後,學校向她下發了最後通牒,如果再沒有單位願意接收她,就只能將她發配到更加偏遠的西北地區。
好在,幸得上官雲珠曾經的好友周阿姨的幫助,姚姚終於在杭州歌舞團找到了一份像樣的工作,終於有一束希望的曙光,照進了她冰冷灰暗的生命。
在去單位報到的前一天,姚姚騎著腳踏車,冒著大雨,想要去看望還被關押著的小凱。
想必,她想將自己這來之不易的幸運機會與最愛之人分享,待他從獄中釋放,他們還可以繼續攜手相愛的人生。
畢竟,她之前的人生已經太苦太難,如今,找到了一份穩定工作的她,只想努力向著那一束難得的曙光全力奔跑,與小凱一起迎接嶄新的未來。
但命運總是如此殘酷,殘酷得毫無道理。
在騎車尋找小凱的路上,姚姚的雨衣被一輛沿途的卡車勾住,31歲的生命,就這樣愕然消逝在了滾滾的車輪之下。
杜鵑花被暴雨擊落,萎靡在了盛放的年華。
她並沒有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卻一再經歷離別、失去,最終永遠葬在了那個懷揣著希望奔跑的雨天。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踏上工作崗位,便被命運奪去了生命的權力。
在上海音樂學院為姚姚舉辦的悼念會上,悼詞中赫然寫著:“她是一個對國家沒有過貢獻的人。”
是啊,她又如何貢獻呢?
終於尋得一份理想的工作,尚未來得及貢獻,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悠揚的鋼琴聲,終是再也無法聽到了。
那堅強的笑意,終是再也不可尋覓了。
她曾鼓足勇氣,面對生活的一切挫折。
而終究再也不可期待了,便離去吧。
或許在另一個世界,燕凱會向她伸出手,母親也會對她綻開久違的,溫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