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悅悅
編輯|悅悅侃歷史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詩經·小雅》
沒有父親,孩子能夠依靠誰呢?沒有母親,孩子又該仰賴誰呢?
若說繁衍,是人類社會留存下來的必要手段。那麼父母,就是社會中最不可或缺的角色。
相較於沉默寡言的父愛,很多人都會傾向於歌頌溫柔且堅強的母愛。
可是,沒有誰生來就是堅強的,母親也一樣。
在成為一個母親之前,她們都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從一個女孩升級為一個母親,這是一段漫長而又艱鉅的適應過程。
得不到支援的疲憊感、得不到理解的孤獨感和得不到自我認同的沮喪感,足以毀滅任何一位身經百戰的母親。
2019年4月21日,四川米易的一位年輕媽媽,就在毫無徵兆下帶著三個兒子選擇了跳河自殺。
這場悲劇的背後,真相到底是什麼?
母子四人墜河溺亡,路人報警搜救已晚
米易,是位於四川省攀枝花市的一個小縣城。境內少數民族頗多,素有“顓頊文化之鄉”的美稱。
橫貫於安寧河之上的“龍橋”,便是這座小縣城內的標誌性建築物之一。
21日的11時左右,27歲的楊女士揹著兩個雙胞胎小兒子、手裡牽著大兒子,緩步走上了龍橋。
據橋邊的監控顯示,在11時05分的時候,楊女士將大兒子抱在了懷裡,連同背上的兩個小兒子,四人一起墜入了安寧河。
龍橋兩邊的紅色護欄約有一米高,帶著三個孩子是不能直接翻過去的。
因此,楊女士先爬上了橋邊的垃圾桶,然後站在垃圾桶上翻過了護欄,直直地一頭栽了下去。
落水的動靜並沒有引起旁人的察覺。當時的龍橋上,只有一個小孩子在不遠處自娛自樂,而其他人全呆在隔壁的小廣場上。
看到一個大人和三個小孩跳河之後,那名小孩子怔愣了一下,隨即馬上跑回了小廣場。
據當時的群眾回憶,那名小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家長,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了一句話:“橋上有人跳河了,好幾個人。”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這是個惡作劇。家長聽到這話也是不信,板起了臉就想教訓自己的孩子:不許拿這樣的事開玩笑。
可孩子臉上焦急驚恐的神情不像是作假的。他拿手指著母子四人墜河的方向,信誓旦旦的要大家過去看一看。
等眾人趕到橋上時,安寧河又恢復了以往古井無波的模樣。思慮再三,孩子的家長還是撥通了報警電話。
報警時間是11時26分。接到群眾報案後,米易縣公安局迅速組織了出警和救援。
隨著警笛聲的響起,案發地四周也圍滿了旁觀者。他們都在交頭接耳,誰都不相信真的有人跳河了。
但救援隊似乎在河裡發現了什麼。截至14時39分,一具成年女性的遺體和三具小男孩的遺體被相繼找到。
圍觀群眾一片譁然,警方也是焦頭爛額。好端端的,還真出命案了,還一連沒了四個人。
當務之急,就是要確定死者的身份和出事經過。
根據龍橋監控和對面大樓監控的顯示,可以初步判斷死者是死於自殺。
而透過多方走訪調查,警方也逐漸拼湊出了案發之前的經過。
21日上午,楊女士帶著三個孩子來到了小廣場上玩耍。期間並沒有和路人打招呼,但是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異樣。
但是關於母子四人的身影是何時消失的、又是何時走到橋上的,沒有受訪者能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
不過後續的事情,警方已經結合監控錄影和那名小孩子的證詞清晰地還原出來了。
按照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已經可以排除他殺了。
4月22日,有兩封據說是楊女士親手所寫的遺書,被其親屬上傳至微信朋友圈。警方在稍後也證實了此事。
而這兩封遺書,就是楊女士留給世間的最後一份告別。透過那些迷茫痛苦的字眼,我們也體會到了一個母親的絕望和掙扎。
字字泣血的哭訴,疲憊不堪的身心
“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太累了。”
“我每天都處在崩潰的邊緣,我無數次想過一個人離開。”
“沒有誰真正體諒過我,我就是個沒用的人。”
……
兩封遺書,都是楊女士以女兒、以姐姐的身份寫給自己的父母和弟弟的。
她在開頭就自稱“不孝的女兒”、“不稱職的姐姐”;也在遺書中多次對丈夫和婆婆致歉,說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妻子、一個兒媳的責任。
我們無從揣測,當時的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帶著三個孩子踏上了那座“不歸橋”。
我們也無從知曉,當時那決絕地縱身一跳,背後又承載了多少眼淚與辛勞。
但如果有得選,誰都不會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還有三條自己懷胎十月帶到這個世上的小生命。
“或許你們看到這封信,我已經不在了。”
“或許你們無法原諒,但請為我節哀。”
“我真的不是一時衝動,而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當楊女士提筆寫下這些語句的時候,她就已經放棄了所有回頭的機會。於她而言,“死亡”是唯一的解脫。
很多自殺都不是一時興起,成年人的崩潰也並非一蹴而就。
我們常說,壓死駱駝的是最後一根稻草。但如果,最後落下來的不是稻草而是救贖,那麼結局或許會不一樣。
可是,沒有人給過楊女士救贖,她曾經嘗試過的自我救贖也沒能成功。
“自從生了雙胞胎之後,我沒有睡過一個晚上的覺。”
“當然了,這是每個母親都必須要走的路。我不責怪,我也能承受。”
“我們的存在給每個人都造成了負擔,只要有什麼事,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
正如楊女士所言,每位母親都會經歷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和磨難。她也不斷地說服自己,這是身為一個母親應盡的職責。
可是,母親也有不是超人的時候。她也會累、也會疲倦,她也希望能有人為她搭把手。
在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任何好聽的甜言蜜語都不及一個微不足道的扶持託舉來得有用。
尤其是在育兒這件事情上,家庭成員的相互配合顯得尤為重要。
據悉,楊女士的大兒子當時剛滿4歲,兩個雙胞胎小兒子還是2歲。
三個孩子年紀差不多,都是需要家長盡心看護的階段。但是,這三個孩子又偏偏都體弱多病。
大兒子從出生起就是醫院的“常客”,身體素質一直不見好;而兩個小兒子又是早產兒,也是經常頭疼腦熱的。
楊女士的丈夫比她大三四歲左右,之前當過兵。退伍之後先是幫別人跑貨車,前兩年又自己貸款買了一輛車。
有了自己的貨車後,楊女士的丈夫就在鄉鎮周邊的礦山上搞運輸生意,平時難得回一趟家。
而楊女士的婆婆在她生完二胎之後,是和她一起照顧三個小孩子的。
但是幾個月後,楊女士的婆婆就在小區外面的飯館裡找了個鐘點工的活計。白天基本都在工作,晚上回來之後偶爾會去跳跳廣場舞。
據鄰居胡婆婆說道:“一家三個娃噻,開支大,她婆婆就說出去掙點錢。晚上回來之後呢,會去跳跳舞,還跳得挺好的。”
“我們兩家是同單元的,樓層不一樣。鄰居們都沒見過她老公幾次,我就見過一次。他們一家人帶著娃在樓下耍。”
而楊女士的父母住在縣城郊外,閒暇時候兩家也互有來往。在4月20日那天,楊女士還帶著三個孩子回了一趟孃家。
可誰知,第二天就發生了這麼慘痛的事情。
在眾人的印象中,三個兒子全是楊女士一個人獨自照顧的。她曾經是個護士,有了孩子之後就回家當了全職媽媽。
兩胎之間只間隔了兩歲,二胎又是兩個孩子,所以全職媽媽的壓力自然會更大一些。
而家裡的生活開銷、房貸、車貸就全壓在了楊女士的丈夫身上,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回家次數的減少。
“她嘛,是長得高高瘦瘦的。平時也不愛說話,跟我們都是沒有什麼交流的,就一個人帶著三個娃出來玩。”
據瞭解,楊女士的性格也有些安靜孤僻,大多數時候都不會主動開口說話。
遇到鄰居熟人跟她打招呼的時候,也是不怎麼回應的。但是對於這一點,鄰居們倒是沒什麼在意的。
“她一天可忙嘞,要照顧三個娃。天天早上推著兩個小兒子,一起送大兒子去幼兒園。到了下午,又要去接回來。”
由此可以看出,三個孩子的起居生活基本上都是楊女士一人操辦的。
在沒有人分擔的情況下日復一日地重複這些事,的確是頗有壓力的。
而且丈夫常年不在家,和婆婆之間也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孃家父母又不能時刻給予她慰藉。
楊女士所有的生活空間,都被三個孩子的吃喝拉撒佔據著。長此以往,她的精神狀態肯定會出現異常。
加之遺書中提到過的“沒有睡過一個整覺”。這也可以證明,當時的她確實已經身心俱疲了。
在絕望之下,有些人會選擇觸底反彈,而有些人則會選擇一死了之。楊女士,就是後者。
她早就有了輕生的念頭,想著一個人靜靜地離開。可當她看見三個孩子的睡顏時,母性的力量又會把她拉回來。
後來,在這種漫長的“拉鋸戰”中,楊女士的心理終於崩潰了。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無能至極的母親,連最基本的看娃帶娃都做不好。不僅如此,還連累一家人吃苦受累。
既然這樣,那不如就帶著孩子一起走吧。
這是楊女士最後下定的決心。4月20日,她帶著孩子回了最後一趟孃家;4月21日,她帶著孩子跳下了龍橋。
“這幾年辛苦大家了,娃是我帶來的,現在也由我帶走。希望你們可以過回正常的生活。”
親朋好友的悲痛不解,五口之家的支離破碎
這樁慘案,如同一枚突然爆炸的炸彈,在整個米易縣城掀起了驚濤駭浪。
街頭巷尾、茶餘飯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在討論這件事。好好的,為什麼要尋死呢?還要帶著娃娃一起?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傳著傳著,網路上就流傳出了很多關於自殺真相的說法。
有人說,是楊女士的丈夫迷戀上了賭博。家產都敗光了,哪裡還有錢養小孩子;
也有人說,楊女士是遭到了家暴。她一個弱女子沒本事反抗,心灰意冷之下就做出了這樣的錯事;
還有人說,是家裡婆媳、夫妻關係不和睦。長此以往,就種下了現在的惡果。
但是對於這些聽風就是雨的無端揣測,楊女士的婆家親屬和孃家親屬都站出來進行了反駁。
婆家的一位表哥告訴記者:“我表弟一天到晚就是忙著掙錢啊!平時連打牌的功夫都沒有,怎麼會去賭博呢?”
而對於家暴一說,婆家的姑姑也覺得不可能:“他不是那種人,他絕不可能對自己的老婆動一根手指頭。”
這種說法也得到了楊女士孃家堂妹的認可:“我姐夫一家人都挺好的,姐夫對我姐姐很好。他們家條件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是也不差。”
據悉,楊女士和丈夫在結婚時就全款買了一套房子。所在小區離龍橋不過幾百米的距離,是當地比較好的住宅區。
而且根據鄰居的描述來看,楊女士一家的生活水平也不算低的。這次的事,應該不是經濟方面的問題。
既然經濟狀況良好、家庭關係也和睦,那麼楊女士為何會走上這樣一條“不歸路”呢?
孃家堂妹在接受採訪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從來沒跟我們說過什麼壓力大的話,總是大大咧咧的。”
“過年見她的時候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還會開導其他人。”
“真的,我以為她過得很好……”
但,每個人對“過得好”的定義都不一樣。到底好不好、開不開心、值不值得,也許只有自己能給出一個判定。
如今悲劇已經釀成,取而代之的只有家人的心碎與不解。
沒有人知道楊女士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這麼“自私自利”。
一位風塵僕僕趕來奔喪的親屬說道:“我是實在想不通,太難以接受了。好好的一個家,沒了四個人,她太狠心了。”
楊女士的婆婆哭得雙眼通紅,人一下子就老了幾歲。為了防止她做出傻事來,親戚們輪流守在她身邊。
孃家父母在得知這個噩耗後,哭得幾度暈厥。母親的精神受到了刺激,經常一個人呆坐著;而父親也是幾天幾夜都沒合過眼。
在外跑車的丈夫像瘋了一般地跑回來,癱倒在地上放聲大哭。那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動力。
有過來往的鄰居們也是唏噓不已。當大家聚在小區裡散步休憩時,都會不約而同的想起那位年輕的母親和三個年幼的孩子。
關於網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幾種說法,他們也有所耳聞。不過,很多鄰居都覺得那不是自殺的真相。
“我覺得,她就是患上了產後抑鬱症。壓力太大了,又不願意說出來。長時間下去,肯定是會想不開的。”
可兩家的親屬不認同這個說法,楊女士的父親更是如此。他到現在都不肯相信,女兒是生病了。
他見到的女兒,永遠都是那麼的懂事孝順。
對父母,是一個完美的女兒;對公婆,是一個稱職的兒媳;對丈夫,是一個貼心的妻子;對兒子,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她的生活盡善盡美,她的未來一片大好。為什麼還會生病呢?還是什麼所謂的產後抑鬱症。
這不可能。
但談及楊女士自殺的原因,這位一夜蒼老的父親卻又囁嚅著嘴唇,遲遲說不出話來。
作為老一輩的人,他們或許不明白“抑鬱症”是種什麼病;作為一個男人,也沒有誰能感同身受“產後抑鬱症”的折磨。
這僅僅只是一位父親和外公,不願意相信女兒和外孫的離去而產生的抗拒心理。
如果女兒真的是生病了,那麼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是逝者已去,再糾結生前的種種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們留下的痕跡終將被時間所掩埋,只有親人心上的那一道疤痕永世不消。
在即將結束的採訪中,有一位親屬說了這麼一件事。
“就在出事前兩天吧,我去過她家。一大三小,四個人全都感冒了,剛從醫院輸完液回來。”
“一回家,三個孩子全圍在她身邊,完全招架不過來。那陣仗,真的很辛苦。”
而這份辛苦,或許只是楊女士無數個日夜中的冰山一角。
她曾經那麼努力的想成為一個好母親、好妻子,最終卻敗給了自我否定和現實消磨。
如果,楊女士能學會傾訴,把心裡的苦悶和迷茫都說出來的話;如果,家人能早點發現,給予她力量和支援的話。
這個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可惜沒有如果呀。
4月23日,米易縣委外宣辦就這起事件進行了死因通報。
最終的判定結果為自殺。而自殺的原因則是:精神壓力巨大,自感生活渺茫。
同日,母子四人的遺體被運送回了丈夫的老家。不久之後,下葬於祖墳之中。
後記
在醫學的定義上,產後抑鬱症就是一種病。但這種病沒有特效藥,它需要的是心理干預和心理治療。
在這個過程中,起決定作用的往往不是醫生,而是家人,是丈夫。
或許有人會問,上一輩的母親都是這麼過來的,為什麼她們不會抑鬱?
不是她們不會,也不是現在的母親都矯情。而是個體不一樣、時代不一樣,產生的結果也會不一樣。
在成為母親之前,每個女孩子都幻想當個公主。但做了母親之後,她們不得不當個超人。
可是角色的轉換需要用時間來適應,更需要用一雙有力的臂膀來依託。
希望大家都可以正視這個現實,多多傾聽一個母親的心聲;也希望母親們都能夠向陽而生,努力衝破黑夜。
雙向奔赴,讓這種悲劇不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