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盤算一下,沒有哪一種動物一生像狗一樣譭譽參半,或者,毀多譽少。
褒獎它時,說它聽話、懂事、溫和、靈巧、淘氣、重情重義,是看門神、是人類忠實的朋友,機智勇敢、使命必達,能效犬馬之勞。描摹它時,更能說出許多好聽的詞彙,如:胖乎乎、懶洋洋、毛茸茸、活蹦亂跳、搖頭擺尾、水汪汪的眼睛等等。有時直呼覺得不美氣、不尊貴,就雅稱叫“犬”,愛稱叫“狗狗”“小狗狗”。還有許多暱稱,如:洛洛、豆豆、花花、毛毛、臭臭、果果、查理、莎拉、小白、大壯、王子、格格,哎呀,幾乎都成人名了。
貶責它時,又說它是走狗、乏走狗、瘋狗、落水狗,是狗漢奸、狗奴才、狗爪子、狗男女、狗跳牆,狗國、狗舍、狗官、狗頭軍師,狗皮膏藥、狗馬聲色、狗仗人勢、狗屁不是,狗咬呂洞賓、狗眼看人低、狗改不了吃屎、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還有蠅營狗苟、兔死狗烹、雞鳴狗盜、狼心狗肺、人模狗樣……,多著哩!總之,關於狗的罵語之多、之狠、之深刻,任何動物難以望其項背,只能仰而視之。好像人類所有的劣根性,也都是從狗那裡遺傳來的。
但狗畢竟是狗。
狗再通人性、再聰明、再懂感情,也不可能與人相提並論,怎麼狗的是非功過竟與人一個個都搭上了?這到底是對狗的愛憎還是對人的愛憎呢?
小時候在農村,幾乎家家養狗。那時候農村的人似乎特別忙,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全靠一雙手起早貪黑地在地裡刨。家裡養條狗吃剩飯、給小孩舔屁股、看家護院,用處大多了。
白天孩子們上學了,大人們去地裡幹活了,院子裡曬的糧食、養的豬、養的雞怕被人禍害,被賊惦記,有一條狗一定有震懾力。陌生人進入院子來,狗一叫也能聽見,引起人的注意。
那個年代農村的一條狗,相當於早些年富豪人家一個專管看門的家丁。有道是“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即使那時物資匱乏,家徒四壁,只要想養狗,誰家都能養得起,誰家都有一點殘湯剩羹。
在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家就養了一條狗,是弟弟從鄰家抱來的一隻白色底子上有黃色、褐色斑塊毛色的小狗。全家人都覺得它好看,還蠻有點像老虎,於是父親給狗取名叫賽虎。那時候不懂父親的寓意,是說這隻小狗長得比老虎漂亮呢,還是希望它長大後比老虎勇猛?
賽虎在我和弟弟的呵護下很快長大,出落得很英俊,也特別機智,每天臥在院門外的頭一步石階上。當有人朝我家來時它遠遠地就站起身開始大叫,聲音非常響亮。等家裡人無論誰出來和來者搭腔了,它便搖著尾巴隨客人到屋裡,等客人落坐後它又去臥在原處。若只是過路的人,家裡沒有人出來與過路的人搭腔,它便一直叫,直到那人走遠看不見。
賽虎不但忠於職守,也給我和弟弟枯燥單調的童年帶來了快樂。後來我和弟弟先後到縣城讀中學,和賽虎相處只有週末。每到週六下午它就早早站在院門口張望,一看到我們的身影便箭一般朝我們跑來,歡快地把我迎回家。週日下午我們走的時候它又跟在我們身後,送好遠好遠,直到我們呵斥它讓它回去,它才耷拉著腦袋慢悠悠地朝回走。
可是,就在它把我們迎來送往三年後的一個寒假,一天,只見賽虎嗚咽地叫著直往弟弟和我腿上撞,當時我們誰都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它到底怎麼了。父親見狀說狗是不是吃什麼東西了,好像很難受的樣子。母親趕忙去看她前一天晚上在牆角放的拌有老鼠藥的飯食,結果一點都沒有了。這時,我們才知道賽虎是老鼠藥中毒了。
鄰居叔叔說仙人掌汁液可以解毒。我和弟弟趕忙把院裡的那盆仙人掌掰下來一些在石窩裡搗碎,擠出汁液裝在空酒瓶裡。賽虎好像知道我們的用意,臥在地上頭靠在弟弟懷裡,安靜地任由我們給它灌。可惜,搶救得太遲,賽虎最終在嗚咽聲中死去。
賽虎死了,我和弟弟傷心了好久,想著等第二年春天哪家狗生狗崽子了再去討要一隻餵養。
過完寒假返校後忙於學習,竟然把養狗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不清楚什麼原因父母也沒有再說養狗的事。往後的日子農村一年年漸好,養狗的人家反倒沒有原來多了。
雖然家裡不再養狗,多年以後我卻由於一次被傷害事件讓狗背了很長時間黑鍋。
好像是十多年前因為家裡什麼事維權和對方發生爭執,對方便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撒潑本領。在口角時,不料對方竟抓住我一隻手狠狠咬了一口。當時一位在醫院工作的朋友路過,見我手腕流血,問怎麼了,我憤怒至極就脫口而出說是狗咬了。朋友便說,那趕快跟我去醫院吧,完了還得打狂犬疫苗!
我想一個人能撒潑到像狗一樣咬人,簡直連狗都不如!我就將錯就錯,權當用這種方式回敬對方。這樣想著,就索性隨朋友去了醫院。
去了醫院,朋友急忙把我帶到外科醫生那兒說是我被狗咬了,讓外科醫生趕緊處理一下。極度氣憤的我腦子一片空白,就機械地配合大夫把傷口敷了藥,包紮了,又拿著大夫開的單子去注射室打了狂犬疫苗。
一週後醫院打電話讓去打第二針疫苗,我才突然想起來我是被人咬的。可第一針已經打了,第二針能不打嗎?再說凡被抓傷、咬傷都需要打疫苗的,預防有益無害,萬一真遇上被狗咬了蜂蟄了呢?聽說被咬被蟄的毒液很厲害,就像現在的冠狀病毒,狡猾著哩。就這樣,一負氣我又去打了第二針。
到了該打第三針的時候,什麼就沒有想了。說真的,還一時把到底是人咬還是狗咬的事都忘了。稀裡糊塗地第三針狂犬疫苗也打了。
就這樣,一個被人咬傷的事實就一直給狗背上,多數不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我那次手腕受傷是狗咬的。那咬傷我的人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尤其是有我在場的情況下不管是因為什麼話題只要有人提及狗,那種無地自容的難言和難堪自不必說。
也許因為當時我脫口而出說是被狗咬的,又是按狗咬的看的醫生,後來也就真覺得自己是被狗咬的,或者被狗咬傷過。繼而變得對狗沒有了小時候的喜歡,還不自覺地加入到了貶狗的行列,開始無端地對狗憎惡起來。
自那以後每見狗,無論是多麼嬌貴的寵物狗還是一般的看家狗,我心裡就疙疙瘩瘩的,渾身的汗毛直豎。
每當親朋好友有人帶了他們的寵物狗來家裡玩時,我一邊儘量迴避,一邊又怕這種淡漠和戒備讓狗主人覺察。有過幾回這樣的尷尬我便一次又一次反省,為什麼自己會對狗如此討厭?狗又並沒有真正傷害過自己,何況小時候家裡的賽虎還給過自己童年許多快樂呢!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幾經思慮,我決定給狗平反!——從今日起,狗在我心目中還是原來的狗。喜不減,惡不增。
(文/ 李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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