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士們尋找靠山,捲入漩渦中心
胡旦一夥同年進士黨,在與趙普等元老功臣的較量中,再次嚐到失敗的苦果,充分暴露了新人與老人的差別所在。新人靠才華聲望進入政壇的一角,老人則靠資歷與經驗在政壇中佔據有利地形。從太宗的角度看,他既需要老人的經驗,又需要新人的才華,二者缺一不可。較量的最後裁決,都要由太宗做出,所以誰能讓太宗聽從自己的意見,誰就在鬥爭中佔了主動地位。
胡旦等人以為憑著自己的才華,就能具有政治發言權,所以他們公然結黨,抨擊時政,對當道的權貴進行不客氣的指責與批評。這是典型的書生氣造成的政治幼稚的結果,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的抨擊與批評雖然都出於公心,也是為了國家的利益,但令專制皇帝最為反感的結黨之跡太過顯露,就給對手留下了攻擊的口實,而讓素有猜忌之心的太宗果斷地下了懲治的決心。
趙普等元老之臣,在學問與才華上也許比不過這批新進的同年黨人,但在政治經驗上,則比他們豐富得多。他們的所做所為,並非出於振興國家,或改革政治,他們所考慮的中心問題,只是如何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和既得利益。沒有了政治上的地位,其他一切都是空談。要保住現有的權勢與地位,最要緊的是取得太宗的信任,而要取得太宗的信任,就必須在宮內有人,以便在關鍵時候有人為自己說話。趙普所以與陳王元僖聰明,目的就在於此。當然,陳王元僖要與趙普結盟,也有自己的目的,即取得太子的地位,以便今後繼位稱帝於天下。
胡旦當初對此認識不足,他們沒有強有力的內助,所以在較量中,必然處於下風。不過,經一事,長一智,他們透過失敗而總結了教訓,懂得了尋找政治後臺的重要性。在下一回合的較量中,他們就知道與深受太宗和皇后寵信的宦官王繼恩結成聯盟。不過,這樣一來,他們也就在政治漩渦中卷得更深了。由於當時北宋王朝最大的政治問題是爭奪太宗之後的皇位繼承權,所以同年進士黨人實際上已經卷到政治漩渦的中心,再想脫身,已是不可能的了。以後的事,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科舉年年舉行,所以同年進士也不止胡旦、趙昌言、田錫一夥,這本來是一股前赴後幼的政治力量。但既按同年劃分了派別,所以不同年份的進士,便結成不同的同年黨,彼此之間也就有了利益之爭。只不過有的同年黨活動得較為隱秘,不如胡旦這一夥人過於搶眼罷了。
胡旦是太宗上臺後第二榜進士,在其之前有以呂蒙正、張齊賢、王沔、張宏、王化基、溫仲舒、李至、陳恕等人的第一榜進士,在其之後有蘇易簡、李沆、寇準為代表的第三榜進士。這三榜的人才,都是北宋初期的優秀人物,所以史學家常稱他們這幾榜為“龍虎榜”,以示傑出人物濟濟一堂。
不管是哪一榜的進士,都在科舉成功之時,自然而然結成同年黨,在其後的政治生涯中,互相提攜聲援,照應扶助。當胡旦這一夥同年在與趙普等老臣較量之時,呂蒙正及其同年,則沒有那麼鋒芒畢露,因而受到趙普等人的倚重,政治地位如日中天。除呂蒙正在趙普病退之後升任宰相之外,其他幾人也都佔據了要津,可謂獨領風騷的一榜進士同年。呂蒙正這一榜的同年,比胡旦等人謹慎聰明,他們雖有結黨之實,但不露結黨之跡,所以能取得趙普等人的信任,故與胡旦等人相比,仕途順利而少風險波折。
在胡旦等人之後的蘇易簡一榜的同年進士,到胡旦等人再次失敗之時,也已慢慢崛起,成為朝中頗具實力的同年黨派。其中最典型的的寇準。不過他們沒有成為胡旦等人的盟友,而成了政治上的對手,還與呂蒙正一榜的同年黨發生了利益衝突。兩相爭鬥,竟然是寇準一夥佔了上風,呂蒙正等人地位下降。
這時,不論哪一榜的同年黨,要在政治上進一步發展,都不能不與太宗之後的繼位問題發生聯絡。本來太宗除掉皇弟廷美之後,已經確立長子元佐為皇位繼承人。誰知元佐是個極重感情的人,他對繼承皇位並無多大興趣,卻不滿意父親對叔父廷美的處置方式,當廷美憂悸而卒之後,元佐更是難過之極,時間一長,竟然變得有些精神恍惚,不願與太宗見面,在禮節上也頗為疏遠。有一次,太宗宴請近臣,因元佐精神恍惚,怕他在席上有意想不到的言辭舉動,就沒有請他到場。元佐聞知此事後,以為是為君父所棄,當天夜裡,便關上宮門,縱火焚燒。太宗因此也與他斷絕父子關係,廢為庶人。當時太宗年事已高,於是皇位繼承人又成了太宗最大的心病。
在太宗的兒子中,最想取元佐而代之的,是陳王元僖。但太宗的李皇后和宦官王繼恩仍然屬心元佐。再加上太祖的宋皇后,還有一定的權威,太宗也不敢公然置“金匱之盟”而不顧,而立己子為皇位繼承人。
在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想投擁立之機,但形勢又撲朔迷離,人們往往押錯了寶。先有呂蒙正的妻舅宋沆上書,請立元僖為太子。此議一出,即刻受到人們的攻擊。於是呂蒙正一黨的地位迅速下落,而寇準一黨的勢力則直線上升。
宋沆的上書,顯然是元僖及其黨羽的教唆。其實太宗已視元僖為當然的繼承人,可元僖仍覺得不放心,急於正式得到“太子”的名份,怕李皇后與王繼恩對太宗吹風,讓元佐重返太子之位。當時趙普已病退,元僖便與當權的呂蒙正一黨聯絡,希望由他們出面,向太宗提出立元僖為太子。當然呂蒙正一黨,也很希望與元僖結成聯盟,為將來的政治前途打下牢固的基礎,於是就有了宋沆的上書。
不過,呂蒙正一黨也像胡旦等人一樣,不能透徹瞭解宋太宗在立儲問題上的難言之隱。太宗既想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又擔心太祖的宋皇后等老人的非議,所以立太子的事,一直是太宗晚年最大的心病,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出來亂髮言的。
呂蒙正一黨因宋沆的上書而遭受打擊,寇準一黨則因此而逐漸把持朝政,胡旦一黨在經過二三年的沉寂之後,也被愛才的太宗紛紛召回。太宗一朝勢力最大的三個同年黨,逐漸地成為政治舞臺上的主角。
然而就在此時,情況又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化。野心勃勃的元僖突然得急病死去,太宗對此極為傷心,追贈太子稱號。可是不久就有人揭發說,元僖在世時曾有種種不法之事,太宗就命王繼恩追查。王繼恩此時已升為皇城使,即皇宮的總太監,凡是宮內的事,都由他來處理。他本來就不是元僖的人,當然很快就向太宗報告,所有的揭發都屬實。太宗大怒,立刻宣佈削去元僖的太子稱號,還對元僖的寵妾和親吏實施嚴懲。
能夠而且敢於告發元僖的人,只有太宗的李皇后。李皇后一直喜歡元佐,她認為元佐的失寵,完全出於元僖的暗中搗鬼。李皇后就與王繼恩配合,給元僖加上了許多罪名,而為元佐的縱火行為儘量作了開脫,並把這一切都推到元僖的頭上,說是元僖暗中使用巫蠱之術的結果。
元僖死後,宮中勢力最大的就是李皇后與王繼恩,此二人是元佐的死黨,一心要立元佐為太子。他們也知道,只憑自己的力量難以達到這一目的,於是就在朝臣中尋找盟友。找來找去,他們竟然看中了胡旦一黨。因為呂蒙正和寇準等人都不是元佐的擁立者,趙普等老臣也不會背叛太祖立下的“金匱之盟”,而胡旦一黨則正是這夥人的對頭,正好加以利用。胡旦一黨,在經過幾次的挫折之後,也已懂得找個政治靠山的用處,所以雙方一拍即合。
胡旦一黨返京之後,仍然受到太宗的青睞,如太宗仍讓趙昌言擔任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之職,只是告誡他說:“半夜之會,不復有之”,希望他們不要再做此類招人非議的蠢事。胡旦一黨也學乖了,他們已懂得暗通宮闈,在政治靠山的幫助下,穩紮穩打。
太宗在元僖事件後,仍然要為立太子的事操心,雖然李皇后和王繼恩極力為元佐活動,但太宗已無法接受元佐,他現在屬意於第三子元侃。元侃就是後來的宋真宗,而元侃的擁立者,就是寇準一黨,及元老大臣呂端。
呂端也是北守初年的一位元老大臣,他的哥哥呂餘慶,跟隨太祖趙匡胤多年,是趙匡胤稱帝前後的重要幕僚之一,與趙普等人關係極深,政治態度上也與趙普相似,看不慣胡旦等人的輕躁急進。他曾先後當過廷美和元僖的僚屬,雖然也為廷美和元僖受過連累而貶官多次,但太宗對他總的評價是“呂端大事不糊塗” 。太宗晚年也算知人善任,把這位老臣任命為參知政事,進入政權核心。他便與元侃、寇準等人聯手,成為李皇后、王繼恩及胡旦一黨的政治對手。王繼恩及胡旦等人,怎麼也不會想到,太宗突然會重用這位老臣,他們更料想不到,呂端才是他們真正的對手,而不是那個鋒芒畢露的寇準。
現在形勢明朗,一方是以寇準、呂端為首的擁元侃派,他們的政治後臺就是皇子元侃,另一方是以王繼恩、胡旦為首的擁元佐派,他們的政治後臺就是太宗的李皇后。而呂蒙正一黨,基本上被排擠出局。
兩派圍繞擁立之事,拉開陣勢,互鬥心機,明爭暗鬥。由於太宗晚年最大政治問題就是皇位繼承人的選擇,所以說靠科舉成功而進入政治舞臺的進士黨人,在互相找到政治靠山之後,已經深深地捲入了政治漩渦的中心,誰也脫身不得了。
太宗看來也是一個控制政治局勢的老手,他一方面也重用胡旦一黨的人,另一方面也重任呂端和寇準一黨的人。兩派誰也不能專權,相互之間只有明爭暗鬥,太宗就好調節控制。這也許就是中國古代當皇帝的最好方法。
寇準由於資歷較淺,當時還在擔任青州知州,太宗想早日確立太子,就把寇準召回,與寇準商議太子人選。太宗問寇準:“朕諸子之中,誰可託付神器?”他想徵求寇準的意見,實際是觀察寇準的立場與態度,是站在誰的一邊,由此判定此人是否可靠。
寇準很會說話,他既要回答得讓太宗滿意,又不能讓李皇后及胡旦一的意圖得逞,於是他說:“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宦官,不可也,謀及近臣,不可也。惟陛下擇所以副天下之望者。”
寇準是在告訴太宗,立太子的事,絕不可聽李皇后及王繼恩的嘮叨,也不可聽胡旦這夥人的話,只能由太宗自己選定天下都能接受的一個人。太宗沉默了半天,屏退左右,對寇準說:“元侃可乎?”寇準對此毫不含糊地支援,他說:“知子莫如父,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這就促使太宗下了決心,立元侃為太子。做為必要的步驟,先任命元侃為開封尹,即京城開封的市長,改封為壽王,同時任命寇準為參知政事,提到副宰相的位置上。
從寇準的角度看,他算是找到了最硬的政治靠山,因為只要太宗確立元侃為太子,元侃就有絕對把握繼位,而元侃繼位後,也必然會對自己感激不盡,若非寇準促使太宗下定決心,元侃就不會有繼位的希望。所以寇準這一寶押得準,其後的事實也確實如此,元侃繼位就是宋真宗,而寇準也就成了宋真宗最為信任的宰相。
不久,太祖的遺孀宋皇后逝世,太宗擺脫“金匱之盟”沉重負擔的最大障礙終於自然消失,同時太宗也自感時間無多,便很快正式冊立元侃為太子。李皇后一夥對此甚感失望,但她(他)們仍不放棄,想方設法破壞元侃的儲位。就在元侃以太子身份接受京師百姓祝賀時,太宗突然召見寇準,說出令寇準膽戰心驚的話來:“四海屬心太子,欲置我於何地?”居然對太子的大受歡迎表示出莫大的憂慮。太宗的這種心情是怎樣產生的?誰能讓太宗在終於實現冊立太子的願望之時,突然產生這種怪異的心情?除了可以與他說枕邊話的李皇后,還能有誰呢?
然而寇準又用中聽的話,打消了太宗的疑慮,他說:“百姓歡迎太子,這是社稷之福,怎會對皇帝產生危害呢?”太宗這才從疑惑中走出來,放心大膽地為確定繼承人的事情劃上了句號。
但在太宗認為事情大功告成之時,李皇后等人還不甘心,他們認為元侃一下子是扳不倒的,但極力為元侃說話的寇準則是一個容易除掉的傢伙。於是,他們指使胡旦、趙昌言等人,在京師聯絡了一批士大夫,聚集到多寶僧舍,密謀中傷寇準,推倒元侃的儲位。胡旦等人這次可學聰明瞭,不再像以前那樣,公開地在趙昌言家中結黨聚會,而改在僧舍中暗通訊息。他們讓能夠接近太宗的人,風言風語地說元侃和寇準的壞話,影響太宗對此二人的印象。還找到一個平民到檢院上書,說王繼恩為平定四川李順起義立有大功,而皇帝對他的賞賜太薄,企圖讓太宗提高王繼恩的地位,以與寇準和元侃抗衡。
太宗這次還算明智,沒有上當,把這些亂說亂講的人統統貶逐。宋真宗後來回憶這段日子,還心有餘悸,他極為擔心這些中傷,會影響他來之不易太子地位。元侃能安然度過這段危險的日子,實在是靠了身居相位的寇準的保護。寇準保護元侃,實際上就是保護自己,因為元侃若儲位不保,則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將宣告結束。就連最善於製造冤假錯案的王繼恩,這次也不敢貿然栽贓元侃,這都是寇準大力保護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