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爸媽堅持離婚,不知道大家是什麼態度?
我們家應該沒人勸和,會集體舉手表決,一致透過,毫無懸念。
不知道是年齡不夠還是閱歷不夠,現在,依然不明白婚姻的本質。
看到書上說,兩個人在一起,要各方面一致,三觀一致,性情一致,愛好一致,有點類似於志同道合。
也看到過,兩個人想長久地走在一起,要互補,相互欣賞,彼此獨立而不同,又彼此需要。
到底什麼樣的婚姻才是婚姻該有的樣子?真是糊塗了。
如果硬給爸媽分類,他們應該屬於互補型別的吧!
可以直接排除掉志同道合,他們非常不同。
父親,曾是一名軍人,十幾歲參軍,奶奶說,戰亂年代過來的人,很明白參軍意味著什麼:你要接受把這個人完全獻給祖國!
那天奶奶正在河邊洗衣服,得到父親入伍的通知,全身癱軟,差點一頭栽倒在河裡。
祖國是大家的祖國,可是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孩子。
尤其曾經見過小日本鬼子的她,發揮了無限想象,我懂奶奶。
就像今天,駐守邊疆,保家衛國的人民子弟兵,看到他們一遍遍巡邏,嘴唇乾裂,滿臉風霜,我們感謝他們,讚美他們。
可只有他們的父母,扎心般地心疼他們,他們也是每雙父母放在心尖上的孩子。
除此以外,奶奶擔憂的還有一點,父親用正面詞來形容叫溫厚純良,用負面詞形容就是老實可欺,他的額頭上赤裸裸地頂著“我很老實”四個大字。
進了部隊,鐵定是被欺負的物件。
若干年後,弟弟參軍,用他的話說,參軍後悔三年不參軍後悔一輩子,我就要參軍!
大家都很支援。
唯有父親,萬般阻撓,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地說:做好又苦又累又捱打的準備!
從側面反應出來,奶奶的擔憂是對的。
知子莫若母,老爸當兵絕對受過欺負捱過打。
每個年代有每個年代的特色,現在部隊治理嚴格,應該沒有欺負新兵,沒有捱打這一說了。
父親是個文藝男,熱愛一切很藝術的事。
吹口琴,做手抄,聽音樂,學唱歌……
家裡有一個櫃子,特別書香,裡面放了他從軍期間做的各種手抄報,滿滿一櫃子,每次開啟,我都把頭探進去,使勁呼吸,好聞得很。
像這樣喜歡出世生活的一個人,如此佛系的人,偏偏因為超生遠走他鄉,為生活為家庭為我們,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成為一枚妥妥的農民工。
就算是農民工,父親也是個可以被欺負的農民工。
他已經在人生中,適應了這個角色。
九七年,父親做了一個工程,工資2000塊錢。
那時候農民工討薪難,真的很難,工程結束,老闆拖欠工資,各種藉口。
父親說,我還有幾個小孩要養,你難,你的孩子住樓房上好學校車接車送,我難,是我的孩子可能連學都上不起了。
好說歹說,最終,老闆答應給父親結算,寫了欠條,每年付500元,四年付清。
如果不同意,就一分錢沒有,父親不得不同意。
類似的要賬難,難於上青天,一直髮生在父親身上,也是母親跟他生氣的點。
我有一個堂哥,不苟言笑,殺氣逼人,面相很日式,鬍子也是隻有上邊一小撮,陰日陰日的那種。
他不說話你還認為他叫殺人一郎、吉野變態,他從來沒被拖欠過工程款。
所謂的人善被人欺,欺負老實人,是永遠存在的,因為,欺負老實人的代價低。
那時候我就立志,長大要嫁黑社會,成立個討薪大隊,專門負責給農民工討薪。
腰裡插上一把刀,找到拖欠農民工薪資的老闆,把刀往桌子上一扔,就對他說,你要手還是要錢?
要手今天就趕緊付錢,要錢我就動作麻利點,把你的手帶走,至於剁一隻還是剁一雙,看你表現。
說這些的時候態度一定要輕浮,偶爾突然給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偶爾又突然大笑,營造出性情不穩定,殺人放火不無可能的氛圍。
嚇唬為主,嚇唬為輔,總之,從外在人員形象,到刀光劍影的配置,都讓那些老闆覺得,今天這架勢可不是來討薪的,這就是來剁手的,乖乖付薪息事寧人。
其實,我也是個老實人,這事兒自己還真幹不出來,只能靠嫁個黑社會老公了。
這個討薪大隊不是低俗的組織,擁有美好的願景和溫暖的文化。
主要幫助弱勢群體,終極目標是,讓世上沒有敢拖欠農民工工資的老闆。
看看今天,已經很久沒聽到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報道了。
國家已經從法律方面努力做到和諧社會,並逐步奔向實現共同富裕的偉大目標,這是祖國的發展和進步。
父親的老實,真是可圈可點。
從軍期間,奶奶用一封假生病的電報把父親呼回家,給他安排了一場相親。
怕他當兵到20歲以後,年齡太大回家就不好找物件了。
相親前,奶奶千叮嚀萬囑咐,買禮物帶過去,到了以後摘帽子,你哥以前相親的時候,帽子全程戴著不摘,人家還以為他是個禿子!
父親去相親的路上還牢牢記著奶奶的囑託,可是到了現場就有點慌亂,開始了自由發揮。
據說,前面表現尚可,最後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奶奶的話——別忘了摘帽子!
他走到門口突然轉身,摘下帽子朝我媽深鞠了一躬,心想:光摘帽子也看不到我頭頂呀,給你看個全的。
我媽一愣,心想:這人談吐文雅,一身軍裝,英氣逼人,出門臨走還給行了這麼大一個禮,真是有點意思。
要麼說溝通多麼重要,你看這麼簡單的舉動,兩人的解讀天壤之別。
緣分這事說起來還真是玄之又玄,父母就這樣成了。
成了就是母親步入辛苦深淵的開始。
母親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姐弟五人,在家排行老二。
姥姥只供兩個舅舅讀書,兩個姨姨和母親讀書都少,母親最少,只讀過一年,還要照看年幼的舅舅,就天天揹著舅舅去上學。
所以,她一輩子的觀點就是,我絕對不重男輕女,女兒也必須讀書。
我們也確實沒因為任何貧困輟學,這背後,都是母親的咬牙堅持。
至於是否重男輕女,原生家庭的上一代模式和烙印太頑固了,不是很系統地學習和覺醒非常難改變。
不然,她為啥堅持要生兒子?
畢竟父親是個文藝男,他的觀點是隨緣,一切隨緣。
父母超生逃到太原後,就永遠安家落戶了。
她非常不滿意父親,因為太老實。
老實就是處處受氣,處處受人欺。
用她的話形容父親:沒有膽識,沒有勇氣,沒有人生追求,沒有目標,甚至被人欺負都不銘記於心!
母親不!
除了沒文化,認不了幾個字,啥都行!
她一定要生兒子,一定要讓所有孩子讀書,一定要靠自己努力供孩子讀書,絕對不回家種地,一定要奮鬥,過上跟城市人一樣的生活,有自己的房子、安自己的家!
都做到了!
只是過程含血含淚。
她不但自己打幾份工,也逼著父親打幾份工,上下班路上還撿垃圾,賣廢品!
除了每天睡四五個小時的覺,其餘時間幾乎都在工作,全年無休。
還記得小學暑假去太原,母親撿的塑膠瓶子,堆滿了一間屋。
她發現瓶子是按數量賣,不是按重量,就讓我把每個瓶子的蓋子擰下來,蓋子集中起來當塑膠稱重賣!
清晰地記得,擰完那些蓋子,我的手都腫了!
我們唸書的學費就是這樣出來的。
母親的外號是“不花錢”,一個女人除了工作還要操持家,照顧孩子,不花錢是怎麼做到的?
她也幾乎做到了。
除了學費必須交的錢,衣服靠撿,吃的也靠撿!
上下班,她就早上早市,晚上去夜市,幫人家賣菜的搬菜,是幫,不要錢的那種,人家就把不好的,白菜外面那兩圈都送給她,她再挑挑揀揀把裡面好的帶回家。
她說,咱們沒有文化,但有的是力氣,力氣也能賺錢但是不值錢,你們要好好讀書,以後不要像我們,要靠知識賺錢,不要再下這麼大的力。
我們幾個都很節儉懂事,是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穿的衣服是怎麼來的,吃的飯是怎麼來的,上學的學費是怎麼攢出來的。
她對父親最大的怨念就是,還不如她有雄心壯志,如果父親足夠拼搏向上,她何苦這般!
而父親,覺得母親完全不必如此。
不必非生兒子,不必非讓所有孩子上學,不必爭強好勝。
我們就是農村來的,不必過成比城市人還像城市人的樣子,天天跟命運較勁幹嘛呢?
母親能幹,目標清晰,一身蠻勁,沒有耐心,脾氣暴躁;父親佛系,自以為是,隨遇而安,耐心無比,細心無邊。
可是,母親的爭吵點永遠都是,你爸那麼細心沒見過對我細心!也沒見過體貼人!死在床上,他還以為我是睡過頭了!
父親,永遠都是,隨便、都行、都可以,生活如此美好你卻如此暴躁,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雙方互不改變,互不妥協,堅守自我,他們幾乎每件事都觀點不同。
可過了一輩子,肯定還是有人退讓的。
大部分都是父親被迫去做事,按照母親的要求,又並不心服口服地去做,就做成四不像。
沒達到母親的標準又會被罵!
很小的時候,一直覺得父親可憐,長大了才發現,其實,可憐的是母親!
現在我們長大了,生活也好了,可是辛苦了一輩子的父母,怎麼也不肯停下來,還要繼續奮鬥!
其實父親早就不想幹了,無奈母親不停,他也不敢停。
母親說,我有退休金,如果老了你爸先走,我可以活。
可是你爸沒有退休金,我們還是要存一筆錢,萬一我先走,這筆錢足夠他活。
孩子孝順最好,但不指望,靠自己最踏實。
我那傻不愣登的老父親,可能都沒想到這一層。
他們這樣牽手走過一輩子,可能不是最合適的人,或許也是最合適的人。
我的父母,拼盡一生,把我們供出來讀書,已經花光他們所有的力氣,老了還不想依靠我們,還要靠自己。
六十多歲還沒停止奮鬥,還堅守在一線工作崗位上,是我們一生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