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是揣著一顆八卦的心,翻開這本《汪曾祺家書》的。
作家寫文,總是有藝術加工在裡面。汪曾祺自己在給妹婿金家渝的家書中也說:“所寫的事很多是虛構,希望大家不要信以為真,不要一件事一件事去核對。”即便再會寫虛構故事的作家,在他寫給家人、友人的家書時,也會呈現出真實的樣子,所以我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翻來這本《汪曾祺家書》想看被賈平凹評價為:“是一文狐,修煉成老精”的汪曾祺,生活中會怎樣?沒想到竟然捕獲了一個如此真情可愛的老頭兒!
“成精文狐”也有熱血少年為情所困時。
家書一定要結合時間看。
1944年,汪曾祺24歲。在“中國建設中學”當教師,在這一年認識了日後的妻子施松卿。我想這份緣分一定開始在下半年,因為在7月底給友人朱奎元的信中,汪曾祺還沉浸在他與L小姐失戀的痛苦中。他稱她為“我冤家”,埋怨冤家對他的好“那麼不能令我滿足”,信誓旦旦的和好友立flag:他和L家孩子正正式式地吹了,決不藕斷絲連的。
“成精文狐”描寫他自己失戀時的心境也是文筆優美:“我近來心境,有時荒涼,有時荒蕪。即便偶然開一兩朵小花,多憔悴可憐,不堪持玩。而且總被風吹雨打去,搖落凋零得快得很。要果子,連狗奶子那麼大一點的都結不出。”
少年年輕時即便失戀也並不妨礙欣賞美女,同一封信中汪曾祺寫出一段我目前看過最好的描寫女人身材的文字,沒寫什麼,卻什麼都寫得明明白白:“今天叫住我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美。她比以前開得更盛了。這是一個青春的峰頂。她沒有胖,各部分全發育得結結實實的,發育得符合她的希望,許多女孩子的希望。”一句符合希望,什麼都美寫出來了。
一對生死相依的老鴛鴦。
時間快進到1987年,汪曾祺67歲,和妻子施松卿結婚38年。
這年汪曾祺赴美國參加國際寫作活動,歷時三個多月。書中收錄了這期間他給夫人寫的21封信,在前期,信密得“令人髮指”,2、3天一封,要知道在那個年代還沒有如此便捷的線上聯絡方式,還是紙短情長。在信裡汪曾祺細細密密的描述了他的日常:見了什麼人、買了什麼東西,花的多少錢,收入稿費多少錢,帳目報得清清楚楚。不停地詢問夫人:“你要買什麼,開一個清單寄來,不要三心二意,一會要買,一會又不要,我搞不清楚。——單獨寫在一張小紙上,不要在信裡和別的話夾在一起說。”買東西的問題好多封信反覆提及,不禁讓我想起網上曾經熱議的一個話題,讓老公買東西比自己親子買都麻煩,要列單子,即便有了單子到現場還要電話詢問,最後還能帶回來完全不對的東西。真·人間夫妻生活常態。
還要詳細彙報的當然還有和異性的交流:“Minita宣告我是她的sweetheart,我當然得跟她貼貼臉,讓她親一下。”“《中報》的女編輯曹又方親了我的臉,並久久地攥著我的手。”然後還要有點得意地說“不知道為什麼,女人都喜歡我。真是怪事。”
都能想象出汪曾祺給夫人寫信時可能帶著點傲嬌的表情:看我還是很受女人歡迎的,但我都彙報了,沒有隱瞞。信中大量默默求誇獎的段落,諸如:“晚餐會上和與會者相談甚歡。我大概在應對上有點才能,中肯、機智、不乏幽默。”“我在美國講話已經講油了,每次都成功。”
在他們的女兒汪明所寫《生死相依的老鴛鴦》這節中,我能猜出汪曾祺以上行為的原因。汪夫人施松卿是兄弟姐妹中的大姐,頗具“當家做主”的天性,又比汪曾祺大著兩歲,所以很自然地“管”著他。而且汪曾祺搞創作,浪漫的色彩多一些;汪夫人搞新聞,比較實際,是“大拿”。孩子、房子、票子都是汪夫人操心的事。汪曾祺優秀,汪夫人更是優秀,她出身華僑家庭,是西南聯大外文系有名的林黛玉式美人;當汪曾祺連一份正經工作都找不到時,汪夫人已經是北京大學西語系英語系助教;她名副其實的見多識廣,有著汪老都羨慕的豐富經歷。雖然他們天天都有爭吵,不會“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因為這在汪曾祺眼中這不是夫妻生活的真實常態),但汪曾祺敬她、愛她,讓愛的人瞭解自己的時刻動態,細微小事,讓她也能看到自己得意之處,欣賞自己是多麼正常的一件事。這才是人間夫妻生活理想狀態。
最後用書中描寫地人生最美的風景的一段話作為結尾:“微風吹拂著他們的白髮,兩人都笑眯眯的。爸在講,媽在聽。”看這一對生死相依的老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