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會掉餡餅,這是一句被說爛了的話,大家也都深信不疑。其實,老天如果愛一個人愛得發了瘋、起了癲,還真能做出這種傻事來!馬三員就是這麼幸運的一個人。
那麼,馬三員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一、馬三員其人
太平天國後期,捻軍在雉河集扯起反清大旗。正是這次農民起義,讓二十年後出生的馬三員,在十歲時成了孤兒,成了乞丐。他的父母都是捻黨,兵敗後隱姓埋名躲過殺戮,不想最終還是死在了官府的屠刀之下。
當時,官軍大肆屠殺,雉河集一帶,已是路斷人稀,田地荒蕪。即便這樣,還是有人讒言皇上,要殺個雞犬不留。李鴻章據理反駁,說那地方十年九災,再移民,還會成為暴徒,眼下要做的不是濫殺,而是賑災安撫,設縣管理。1864年,清政府在雉河集設定渦陽縣。上邊拿不出錢,下邊搜刮不到錢,被修成“豆腐渣”的縣衙,歷經三十餘年的風雨,到馬三員成人的時候,已是破爛不堪。馬三員就住在縣衙附近的一個麥秸垛挖出的洞穴裡,就近十幾戶人家是他固定的行乞物件。
按說,叫花子吃的是百家飯,本不應固定行乞物件。無奈馬三員太懶,抽筋都不願動一下,哪願為乞食多跑一步?他日日躲在草洞裡呼呼大睡,直到肚子裡空得彷彿沒了五臟六腑,實在撐不下去,才肯起身,就近走進一戶人家。
不管張家,還是李家,只要馬三員上門,哪怕鍋裡只有一碗飯,饃筐裡只有一個饃饃,主人也要先著他。這還不算,主人還會親自給他送進草洞裡。千萬別以為主人真熱情,要知道,不把他支走,他會一直在這裡吃住下去:他正為每次吃飯趕路煩著呢!
其實,吃住倒還不算什麼,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那身臭轟轟的味道。他從沒洗過臉,更沒洗過澡,身上的穢垢足有銅錢厚,再配上好像糞漿中剛剛撈出的那身衣服,經汗水一發酵,氣味堪比腐屍還難聞,狗見了都躲著走,哪一個人又願靠近他?
有一個叫週二的表叔,常勸馬三員,勤快點,找一個營生做,娶妻生子才是正道,哪能一輩子都做乞丐。馬三員說:“做牛做馬換不來幸福,作威作福才叫幸福。和那些做牛做馬的人相比,同為只是填飽肚皮,他們活的真是太可憐了!”
二、禍出女色
這一天,新縣令谷角走馬上任,剛一到縣衙,差一點哭了。屋瓦爛,院牆歪,廁所露著天,住在這兒,怎麼保障全家人的安全?地撂荒,不見村,路上難遇人,管理這兒,敲誰的竹槓、撈誰的錢去?捻軍被剿滅都快四十年了,這裡怎麼還這麼窮?人口還這麼少?
不管怎樣,一到任,谷縣令還是給兒子兒媳又舉辦了一場婚禮。鬧騰好幾天,兒媳吳玉蘋說:“爹,收來的禮金,還不夠明天請客用的呢!”谷縣令說:“那就降低招待標準,請一個廚師,殺一頭豬,來客一人一碗豬肉白菜湯。我來這兒,是做賺錢生意的!”
討了十年飯,馬三員還沒嘗過葷。此時,睡夢中的他,突然聞到肉香,人“嗖”地一下彈起,驚叫道:“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好聞的味道!”胳膊也不懶了,倆腿也聽使喚了,操起破碗,就往外跑。上門即是客,馬三員和他的一幫子乞丐兄弟,被人安排到一處偏僻地方,等著清理別人吃下的殘湯剩水。
廳堂裡鬧轟轟的,客人們在等待開宴。這時,酒菜端上了桌,可裡面並沒有安靜下來,相反,喊聲更大了,場面更亂了。一撥在外面還沒入座的客人,蜂擁進了廳堂。
馬三員離開指定區域,也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往屋子裡鑽。一個婚宴雜辦人員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吼道:“瞎攪和什麼?小心敲斷你的腿!”馬三員回頭白了他一眼,返身又要往裡鑽,無奈一條胳膊被扭住,怎麼也掙不脫。那人沒想到這個叫花子還挺橫,於是只好說:“不就是要吃的麼?你跟我來,我去給你舀一碗。”馬三員回頭跟過來,那人鬆手進入廚房,等一扭頭,身後沒了人。
一脫身,他就像一頭瘋牛,直撲那垛人牆。前面的人發了怒,有的在罵,有的要打,等回頭看清來人,一個個趕緊躲開,退到一旁拍打衣服。他一路橫衝直撞,來到一張桌子旁停下,眼睛瞪得滾滾大,嘴巴張得溜溜圓,好半天,才喃喃出聲:“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好看的人!”破碗哐噹一聲落地,摔了個粉碎。
原來,新娘子吳玉蘋正在席間給客人敬酒。谷縣令氣得咬牙切齒,但在客人面前又不便發作,只好以攪了客人酒興為由,著人把他攆了出去。
縣衙進不去,為了能夠看到那個敬酒的女人,他就一遍遍地圍著縣衙圍牆轉。藉助一個個缺口裂縫,變換著角度,向大院裡尋找。他手拿一隻死老鼠,只要看到吳玉蘋身影,就大喊大叫:“抓到了,抓到了!”藉此吸引她的注意,以便看個清楚。如此幾番下來,有人稟報給了谷縣令。縣令派人把他叫去,問他喊什麼。馬三員說:“吃不到老爺家的豬肉,難道還不許捉老鼠吃麼?”谷具令無奈,只好找人和泥,修補了圍牆。
縣衙的院牆外有幾株大樹。馬三員另闢蹊徑,打起了它們的主意。這天天還未亮,他來到樹下,選了一株高大的,爬上樹梢,用乾草做了一個鳥窩,然後隱身枝葉間。進有進路,退有退路,一切安排停當,接下來就只等獵物出現了。
吸取上次的經驗教訓,這回再不能大喊大叫了。心裡正這樣唸叨著,這時天明吳玉蘋起了床,來到房後的廁所,褪去褲子,蹲了下去。馬三員扒開枝葉,頭還沒探出,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飛來的黃蜂受到驚嚇,緊緊盯住他不放。接下來只聽兩聲驚叫,偷看的和被看的,一個捂頭下樹,一個提褲進屋。自然,這次他的辯解是上樹捉鳥。
有一個叫谷安的心腹家人,出謀劃策說:“老爺,不如把這個無賴做掉,或賜罪明殺,或僱人暗算。”谷縣令說:“你個狗奴才,想給我放放血啊?老百姓沒油水,有人就盯上了我!為了區區這點小事破財,不值得!這事兒,我自有主意。”
當晚,幾個彪形大漢,闖進馬三員的草洞,不容分說,就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馬三員大叫,來人也不說話,只是甩手掌嘴巴。他明白,這是縣令派來的人,今晚死期到了。那些人抬著他,走了半夜,奇怪的是,最後並沒要他的命,只是把他丟在一個亂葬崗子裡,便走了。
不過,谷縣令並沒有因此清靜太久,只半日時間,馬三員又回到了他的草洞。
這天,谷縣令老家來人,報說家中有事,急需回去處理。谷縣令吩咐谷安:“藉此機會,你把他拋到幾百裡之外,看他還怎麼回得來!要辦的事,你替我辦了,我就不再回去。同乘一輛馬車,他的那一身惡臭,我可受不了?”
幾個人捆住馬三員的手腳,堵了嘴,然後抬上馬車。谷安坐在車裡,實在受不了,跑下來,拿了一床自己的被單,給裡了,又焚上香火,這才捏著鼻子坐進去。
谷安辦完事,回到縣衙,不足十日,馬三員也趕了回來。谷安說:“女人面前,一點兒也不懶,這人真是一個大色鬼!”谷縣令擺擺手,示意谷安下去。他真的頭疼了! 主人生氣,下人遭殃。谷安時時提心吊膽,處處小心謹慎。這天忽見老爺眉開眼笑,猜想可能有了對付馬三員的好辦法了,於是就上前試探著問。谷縣令說:“你先別忙著問,趕快去交待廚房燒一鍋熱水,然後再把馬三員捉來。”老爺這是要給他褪毛扒皮啊!谷安豎起大拇指:“您早就不該這樣小心謹慎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一時,熱水燒好,馬三員帶到。谷縣令吩咐谷安:“你去給他洗澡,要洗三遍,不許留下一丁點兒的臭味道!”不是要用刑,這是在招待貴客啊!他雖有萬般不情願,但也不敢違拗。洗畢,谷安跑過來問,是不是還穿他那套衣服。谷縣令罵道:“那不白洗了,把你的衣服給他一套。”上次白白搭上一條床單,他正耿耿於懷呢,再搭一身衣服,哪個樂意呀:“小的裡裡外外就這一層皮,實在沒有多餘的可送呀!”谷縣令只好讓丫環拿來一套公子的衣服。洗去汙垢,換上華麗的服裝,原來竟是一個貌若潘安的人物,直看得主僕二人都傻了眼。
晚上,谷縣令要谷安收拾行李,說:“恩師大壽,明日你隨我去京城,跑一跑關係,看一看能不能調離這個窮地方。”谷安答應著正要離去,谷縣令又叫住了他:“你說,我們把那個叫花子拋到一千多里外的京城,他還能不能再跑回來?不要急於回答,先想一想京城內好看的女人多不多!”谷安一臉鄙夷之色,不再說什麼,只隨聲附和道:“真是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車到京郊,谷縣令要去拜訪同窗好友王軒,來到宅上,一陣寒喧過後,二人進入書房。王軒想起剛才看到的馬三員,以為是谷公子,驚呼道:“好一個風流倜儻、儒雅俊秀的人物,只恨無女得配世侄啊!”谷縣令連連擺手,把事情原委一一說給對方。最後小聲道:“就這麼算了,實在難消心頭之恨,想請年兄伸出援手,待我離京之後,幫我除掉這個後患。這樣,我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仇家拿我沒辦法,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你的頭上!”
王軒說:“看他溫文爾雅的,原來竟是一個無恥下流的小人!按說我應該痛痛快快地答應你,不過一刀斃命,似乎便宜了那個臭小子。我這裡有一個更解恨的辦法,對他不妨一用。當年,李自成的一支人馬,逃出北京城,一路西行,看看前方一處山谷,便於隱蔽,可迅速甩掉追兵,於是一頭紮了進去。誰知這是一個迷魂谷,無論怎麼走,最終都只能回到原點。幾百號人馬繞來繞去,結果全部葬身谷底,無一倖免。近年,有一匪首破了這一啞謎,帶著一幫子匪徒盤踞其中,作為根據地,藏身窩贓。凡誤入者,只有三種結果,或找不到他們,餓死深谷;或是找到他們,一是被作為官府密探砍頭,二是被當作苦役,遭受鞭撻棒喝。三種結果,無論哪一種,都是零刀子割肉!”
三、福從天降
馬三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谷中。他並不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麼荒涼的一個地方。嗖嗖的涼風和咕咕叫的肚子,都在提醒他,必須儘快走出去,找到人家。然而,糟糕的是,走了一天,筋疲力盡,結果還是回到了昨晚睡覺的那個地方。
正焦躁間,一處山坳騰起一柱青煙。奔過去,下面果然有人家,十幾座大宅院零零星星散亂地分佈在谷底。走入就近一戶人家,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正獨自一人坐在桌邊吃飯。馬三員手中雖然沒有碗,但還是習慣性地做了一個遞碗的動作:“恩人,行行好,救我一命!”女孩子愣了一下,旋即起身,一股風似的奔來。馬三員以為她是討要飯碗,剛要說話,卻見女孩子撲嗵一聲跪在了地上,聲音急促地說道:“不,你才是恩人,趕快救我一命!我日思夜盼,你終於來了!”
女孩說,她叫武麗,父親是個大財主,去年這夥山賊搶劫她家財物時,看她姿色好,就劫掠過來,做了胡二當家的老婆。她想家,想看看父母,但不能說。山上規矩,外人能進不能出。那個武大當家的,心狠手辣,一旦有人膽敢說一個回字,腦袋便會立刻搬家。但她還是計劃著,無論有多麼大的危險,也要設法逃出樊籠。這不是她一個人可以做到的,於是就寄希望,有誤入者,與她裡應外合,幫她脫身。一旦成功,願拿萬貫家產相酬。
馬三員一臉沮喪,勸慰一句,還是安心在此以老終身吧!武麗道,所以我說要裡應外合。找到出山的路,只能說計劃成功一半,另一個關鍵,是要準備三天的乾糧知飲水——三天,我們才能走出迷魂谷!這裡統一夥食,食品控制很嚴格,不過她還是攢下了許多吃食,足夠兩個人路上用。都是胡二每次下山回來送她,哄她開心的,她沒捨得吃攢下來的。出山的路徑,也很容易就能得到:待胡二歸來,趁晚間熟睡之機,你把他綁了,牽著他,我們就不愁沒路走。
說到這兒,武麗“哇”地哭出聲來,說:“我爹歲數大了,唯一的孩子又不在身邊,這是在剜他的肉啊!如果胡二肯和我一起出山孝敬父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婚姻我也就認了。可他是畜生,不是人啊,他不管我死活。我不會在意你的身份,你若不嫌棄,我都願嫁你,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馬三員撲嗵跪下,磕頭如搗蒜:“不讓我再去乞討,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心裡一陣慶幸,多虧谷縣令給洗了澡,換了體面的衣裳,才會被人看中,交上好運。彷彿富貴生活,真的來到!
二人說的話,被提前回來的胡二聽得一字不漏。他 想給老婆撇清,只揪著馬三員不放,一口咬定他強迫老婆帶路,要去找大當家的,砍他腦袋。
那個伍大當家的,剛一聽說有人要出山,便不問青紅皂白,一拍桌子吼道:“看你穿戴,也不像尋常百姓,進山還要再走,不是官府密探,也是衝著迷魂谷的財富來的。來人啊,拉出去砍了!”馬三員喊了一聲爺,一句有話講,就竹筒倒豆一般,把身上衣服的由來,以及武麗和他合計出山一事,剔除於己不利的,都說了出來。最後又補充道:“我是一個討飯的,只要有碗飯吃,在哪不是活命?出山全是那個女子的主意,不信,去她房內搜查,準能找到備好的乾糧!”
伍大指示手下人去辦,聲言一旦查出乾糧,無需來報,直接提頭來見。胡二求情,被伍大痛斥一頓:“女人多的是,可你的性命只有一條!”胡二一肚子氣沒處撒,要給馬三員開刀,以解心頭之恨。伍大揮揮手,上來兩名嘍羅,架起如同一灘爛泥的馬三員,就往外拖。
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響起:“一個討飯的,也沒真的想要出去,如果我看上了他,不知胡叔能不能成全?”從門外進來的是伍大當家的獨生女伍精俠,二十好幾的歲數了,還沒嫁人。平日裡看慣了一群窮兇極惡的中年男人,今日隔著窗戶,眼前這個相貌俊秀、舉止斯文的小夥子,著實吸引住了她,她決定自個兒選婿。讓她冒險一博的原因還有,她不願再去浪費青春,畢竟迷魂谷再沒第二人選。
那個胡二聽了,立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說他是個大“忠臣”,為迷魂谷挖出了奸佃;誇他相貌英俊,和大侄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說憑他才幹,足可以坐上第三把交椅,成為迷魂谷的第三員戰將。這個叫花子本沒名字,經二爺這麼一誇,第三員戰將的綽號,自此就叫開了,三員也就成了他的名字。
只說當下,胡二看伍大依然緊繃著臉,也不去管,擅自作主,從地上扶起馬三員,拍了又拍,撣了又撣。最後說:“小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份,可不能忘本。福,有你享的,皇帝吃的、穿的、用的,這裡都有!”
你說那個胡二怎麼會變的這麼快?原來,這和伍大父女間的一個約定有關,伍精俠雖然生在賊窩,長在賊窩,但她一心向往的卻是另外一種生活:每個黃昏,與夫荷鋤而歸;每晚燈下,看祖孫嘻戲。粗茶淡飯,一家人相親相愛,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為了這一目標,她沒少勸父親。終於有一天,父親被感動,答應她:“等你有了孩子,我就退出江湖,在家抱外孫,安享天倫之樂。”可他又實在丟不下白花花的銀子,於是乾脆不給女兒找婆家,以此拖延,想聚斂到更多的財富。皇上不急太監急,胡二正一心要做老大呢!如今,一個想過安定生活,以此迫使父親早日懸崖勒馬,一個野心勃勃,處心積慮地想取而代之。二人不謀而合,都屬合各自利益,焉能不統一戰線,他胡二再去挾私心,壞了自個兒的大事呢?——可笑谷縣令一腳踢過,臭狗屎成了香餑餑!
當下,伍大看女兒鐵了心地要嫁給這個叫花子,嘴裡哼了一聲,轉身回到了內室。伍精俠追過去,伍大問:“一個一點底細都不瞭解的人,你怎麼能夠確定,他一定會對你好?”她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我真心對他好,不信他是鐵石心腸,我就給他暖不熱!”她陷入沉思,倆眼望著遠山,嘴中喃喃自語:“等有了孩子,我們一家就有好日子過了!”
馬三員的一腳踏入,改變了迷魂谷所有人的生活。對這種改變最不習慣的是那些小嘍羅們,不是他們不擁戴這位新大當家的,實在是二當家的叫順了口。巴望著風高月黑的事不幹了,伍大天天忙著出山看房看地,要安置新家,卻總也遇不到合適的。武麗要盡孝,卻永遠地拋下了父母,不管不顧,更不孝。伍精俠公主變奴僕,丈夫的穿衣飲食,事事都要伺候,彷彿這個大男人一下子不會了吃飯、不會了穿衣,弄得馬三員常常不得不反過來勸她。當然,馬三員的變化最大,叫花子一步登天,過起了皇帝老兒的生活。乍富不如新採用,這不,還學會了附庸風雅,天天出外打獵。雖說鳥毛獸須不曾見過一根,但卻風雨無阻,一日也不願偷閒在家。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在這節骨眼上,新家還沒找到,出山分娩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八國聯軍進入北京城,山外兵匪四起,常有人無端招來殺身橫禍。更糟糕的是,有探子來報,一隊來路不明的人馬,直撲迷魂谷而來,情況萬分緊急,大家都躲進了山洞。伍精俠也被人抬進了山洞,由兩個生過孩子的老婆子看護著。
偏是急,偏是添亂。這時候又不見了馬三員,找遍各個山洞,均不見人影。伍精俠在臨時鋪設的產床上哭得死去活來,哪裡還顧得去生肚子裡的孩子。兩個老婆子看她可憐,也跟著掉眼淚,一頭勸,一頭罵,哪有這麼狠心的男人,老婆生孩子,還有閒心去打獵。伍精俠聽說,哭的更兇了。好半天,才止住哭,哽哽咽咽地替夫辯解:“你們誤會了,他這樣做,全是為了我——早在十天前,他就要出山,請人為我接生,我沒同意。擅自外出,是要被殺頭的,更何況我也拿不出三天的乾糧。我的傻夫君,這個時候再去找人,還來得及麼?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你說來不及,那馬三員可有的是辦法:人走的慢,那馬不是跑的快麼?既然探子報說,山外那夥來人有馬,那麼何不弄一匹過來,為我所用?等真的見到那夥來人,馬三員才發現,這個想法是多麼的幼稚!來人個個膀闊腰圓,腰佩刀劍,手執弓弩洋槍,自己衝上前,無異於以一雞搏群虎!
來人不但有馬,還有轎子,而且還是兩頂。馬三員躲在叢林中,向下觀察著。無論從各個人員的小心謹慎、都把兩頂轎子作為保護物件上看,還是從各個人員對轎中人敬畏的態度上看,都能夠斷定出,裡面坐著的是兩個重要人物。聯想到當下京城內混亂的局面,馬三員猜想,這應該是逃難的有權的達官貴人,抑或逃難的有錢的鉅商大賈。
只所以斷定這是一夥逃難的人員,這資訊是從他們倉惶的狀態上流露出來的,是從他們流露出的意圖、目的上推斷出來的。如果一定要說這是一支軍隊的話,那麼也是一支被逃難所利用的軍隊——馬三員攪盡腦汁所能想到的僱傭武裝力量逃命的人,只有做官的有權人和做生意的有錢人!
他們在山谷中轉起了圈圈,看樣子是迷了路。同樣達到出山的目的,與其冒險為敵,當然不如攜手合作,雙方共嬴。就不信,有他們吃的,就餓死我這個引路人!
剛要下山,樹叢裡不知飛出一隻什麼鳥,他的一句“打獵時都死哪兒去了”,還沒罵完,就一個狗搶屎摔地,隨後四肢又不由自主地向後並在了一起。只到這時他才看清,飛來的黑影原來是一個人,山下的武士打扮。那人將他捆好,一棍挑上肩,直奔山下,來到兩頂大轎前,稟報說抓住一名刺客。馬三員連忙辯解道:“我看到你們迷路,是要來幫你們的!”
這時,其中的一頂轎子裡響起一個聲音:“我已經告訴過你們,我們誤入了迷魂谷,野史軼聞中記載的殺人魔窟,我們完蛋了。這個時候,誰還會畫蛇添足,再冒風險去殺將死之人?才離狼群,又進虎穴,我只道天意滅我,又誰知事事逢凶化吉!你的出現,是神的授意,這是在明確告訴我:天,永遠不會拋棄他的孩子!”於是吩咐下去,騰出一匹馬,讓馬三員乘上,前面引路。
你說,馬三員怎麼會知道出山的路?原來,他天天出去,風雨無阻,哪裡是去打獵?娶了伍精俠,發現她也是被誆進來的,對迷瑰谷的路徑並不比自己瞭解到的多;做了三大當家的,發現他並沒得到信任。沒辦法,他只能假借打獵之名,天天出去尋路。只到十幾天前,他才偶爾發現了這條路。
眼下只說,馬三員帶著這夥人走出重山,來到外面的世界,臨別之際,大轎內又傳出那個男聲:“你是這兒的山民吧?能夠走出來,真是多虧有你,快回吧!”“就這麼讓我走了?”馬三員的本意,漫漫長路,僅靠兩隻腳,我何時方能走到家中,怎麼說也救了你們這麼多人的性命,你們財大氣粗,損失一點點又算得了什麼,何不賞賜我一匹快馬,做我的腳力呢?轎中男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噢了一聲,說道:“那麼,朕就封你為引路侯,食朝廷俸祿,京城賜府邸一座!”這就是當今皇上?馬三員簡直不敢相信,他一個叫花子,和萬歲爺能有交集,更沒想到今生還有封侯加爵的機會!真是人在屋中坐,天上餡餅也砸頭啊!
原來,這是慈禧攜光緒在西逃,路上不小心,才誤入迷魂谷。當下,馬三員醒過神來,連忙磕頭謝恩,並和皇上討起價錢,只希望在老家擁有一套住宅。他心裡在想:吳玉蘋又不住在京城,我在京城要房子幹什麼?這個混賬東西,原來處心積慮地尋找出山路徑,想擁有一匹快馬,一門心思都在這兒啊?
皇上答應為他另建宅第,卻並沒有給他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武麗那個有錢的爹爹,騙說託其女兒口信,要他迷魂谷救人,武老財主果然送他一匹駿馬。不過,武老財主又告訴他,還有白銀可賺。官府已貼出懸賞公告,有幫著全捕大盜者,可賞銀五千。馬三員又不仇富,哪會有銀子不拿?於是報與官府,帶著人馬,走進深山。迷魂谷不再迷魂,藏人的山洞再也藏不往人,官兵一到,悉數被抓。伍精俠看見馬三員,質問:“老婆可以不要,難道你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要了麼?”馬三員冷冷一笑,呵斥道:“小女子不顧廉恥,貪生怕死至極,為求生,認夫的主意都能想得出來!我乃堂堂朝廷命官,豈會與賊同伍、娶賊做妻?”蕩平迷魂谷,馬三員抱得金銀歸,武老財主捧得白骨回。
做了侯爺的馬三員,榮歸故里,再想見心上人就容易多了。他與谷縣令成了酒友,每次相聚舉杯,都會要求吳玉蘋落座陪酒。這時候,他會毫不掩飾,把人類能有的醜惡都畫在臉上,把靈魂能有的骯髒,都讓一張臭嘴全部說出。
谷縣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勸兒子給人讓妻。他說:“天下好女人多的是,找妻容易,找一個進身之梯可就不容易了!”於是谷家一紙休書,吳玉蘋成了待嫁之人。馬三員歡歡喜喜迎娶,吳玉蘋悲悲切切自縊。縣令送來訊息,侯爺發下狠話:死了也要娶過來!上午辦喜,下來哭喪,馬三員在墓碑上刻下“原配夫人”字樣,以後再娶的,全都是妾。
馬三員的傳說有多個版本,但其從乞丐到引路侯的傳奇經歷卻是相同的。相同的還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馬三員這個魔者多成鬼。交友,當慎。
(故事來源於上世紀八十年代鄉村街頭的說書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