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今天,珍惜現在,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 野坂昭《螢火蟲之墓》
凌晨的曠野,除了火車撞擊鐵軌發出的“哐哐哐”聲之外,四周幾乎再無其它任何聲音。
上完廁所之後,胡女士沿著來時的路線向臥鋪走去。
突然,車廂地板的一端瞬間翹起,她腳下一空,整個人直接墜落到了鐵軌之上。
誰能預料得到,那本該嚴絲合縫的車廂地板上會突然產生一個大洞,而那洞口大得剛剛可以讓一個成年女子輕鬆地掉下去。
更為可怕的是,火車不會因此有絲毫停頓,它依然會保持全速,從剛剛掉下去那個女人的身體上碾壓過去。
2005年4月下旬,距離立夏還有十來天的時間,此時的春光無疑最能勾起人們遠行踏春的慾望。
44歲的胡女士與李先生是一對由廣西柳州到湖南鳳凰旅行的夫妻。
4月23日,是他們既定的返程日期。
一路上的風光美景,一路上的笑語歡顏,使得這個廣西女子心情十分愉悅。
她恨不得立馬生出一對翅膀飛回到親人身邊,去講述這一路的幸福。
可是,人類根本無法長出翅膀。
註定,胡女士的回家路充滿了坎坷。
當晚7點,胡女士與愛人在吉首登上了張家界開往南寧的2011次列車。
旅途的勞頓加上車輛的搖曳,遊客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胡女士兩口子也不例外,他們想趁著這時間好好休息,以便回家後有充足的精神“對付”調皮的兒子。
再次醒來時,已是24日凌晨1點。
列車已經駛入廣西三江縣境內,離柳州不到兩百公里。
胡女士預估著還有兩個多小時就能到家,於是便想到了減輕負擔,去上個廁所。
從衛生間出來之後,迷迷糊糊的胡女士隨著列車顛簸的頻率搖搖晃晃地往自己臥鋪方向走去。
當她走到臥鋪車廂中段之時,腳下的地板突然翹起了一頭。
瞬間失去平衡的胡女士只得隨著地心引力自由落體。
她連呼救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徑直墜入車底,砸在了鐵軌之上。
臥鋪車廂中沒有任何人看到胡女士遭遇到的意外,列車依然保持著全速前行,全然不知它的鋼鐵之軀下捲入了一名弱小的女子。
此時,凌晨1時。
幾分鐘後,車廂內有人發現了這塊翹起來的地板。
隨後,人們便將這塊寬60公分,長80公分的地板壓回原位。
直到列車到站,地板再也沒有翹起來過。
又過了幾分鐘,獨自在臥鋪中睡覺的李先生髮現,妻子竟然還沒有回來。
預感到事情不對勁,他立馬下床去找,一邊大聲呼喊著妻子的名字,一邊找遍了車廂的每一個角落。
李先生開始焦急地撥打胡女士的電話,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妻子都會將電話帶在身上的。
然而,事與願違,電話多次撥通,但都無人接聽。
“她肯定是出事了,否則不會不接電話。”
李先生立即找到了列車長求助。
工作人員雖然不願相信一個成年人可以在全速飛馳的列車上突然消失,但事實擺在眼前,胡女士的確是找不見了。
漫長的寂靜之後,胡女士在劇烈的痛感中醒來。
她躺在冰冷的鐵軌上,四周一片漆黑,聽不到任何聲音,森然可怖。
雖然短時間內難以接受這般遭遇,但胡女士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處於一個極度危險的境地。
如果不趕快離開鐵軌,那麼,下一列火車馳來,她將粉身碎骨。
意識到了危險,必須趕快行動,立刻離開鐵軌。
胡女士一用力,想用手抓住鐵軌邊緣將自己拖出去。
然而,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已經不在了。
再一看,左腿也不在了。
而那右腿,自膝蓋以下,也被列車齊齊軋斷。
肚皮上顫顫巍巍抖動著一團溫熱的黏液,卻是她僅存的右手遭受重創後不斷流出的滾燙鮮血。
手腳無依的胡女士明白,如若不抓緊時間離開鐵軌,她就真的再也不能見到自己的親人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殘缺的右手,狠下心來,強忍著疼痛,慢慢地向鐵軌方向挪動。
終於,她的手摸到了鐵軌的邊緣。
她給自己鼓勁,千萬不能放棄。
於是,她再一次使出全身的力氣,忍著鑽心的巨痛,成功翻出了鐵軌。
所有能夠自救的辦法已然想盡,接下來只能聽天由命。
她不敢睡著,因為她知道,此時一旦睡著,她將永遠不會醒來。
她不能走動,事實上,她根本沒有可能站立起來。
她咬牙堅持著,希望老天能給她一次機會,一次就好。
野地裡響起了手機鈴聲。
那是劉德華的歌曲《愛你一萬年》,是丈夫的專屬鈴聲。
胡女士聽到鈴聲,他知道愛人正在想盡千方百計地找她。
雖然無法觸碰到就在身邊不遠處的手機,但她知道,這鈴聲是在為她鼓勁。
胡女士強打精神默唸著“不能死、不能死”來給自己打氣。
時間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依稀聽到了一聲火車的嗚咽。
這無疑是當時的她能夠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
胡女士緊張的等待著,她努力的抬起頭,希望火車經過時,燈光能夠照到自己的臉龐。
火車終於來了,燈光也終於曬向了胡女士的整個身體。
這一次抬頭,胡女士用完了全身的最後一絲力量。
她不敢肯定,火車燈光照過來的那一刻,是否有人看到了她。
她最終成功了!
火車司機在黑暗中看到那張恐怖的人臉,緊急制動200多米後,立即組織人員施救並向前方車站做了報告。
此時,胡女士的心跳次數已經下降至每分鐘12下。
她的存活時限,已經進入倒計時。
昏迷之際,胡女士聽到了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這聲音有如最好的強心劑,令到胡女士再次振奮起來。
一道刺眼的手電筒燈光落在了胡女士的身上。
這時,拿著手電的人對身後的一個同伴說:
“是個女的,穿得蠻好。”
胡女士聽到來人的聲音,顫抖著向他們求救:
“求求你們救救我,我很冷,你們能給我蓋上一件衣裳嗎?”
然而,拿著手電的男子對眼前這個頭皮被掀翻了三分之二的女人嚇到了,他對胡女士說:
“你的樣子太恐怖了,我不敢碰你。”
好在,手機鈴聲又適時響起。
胡女士央求他們尋聲找來了手機之後,終於聯絡上了心急如焚的愛人,電話接通那一剎那,胡女士哭了起來:
“老公,我掉下了火車,手腳被軋斷了······”
4月24日凌晨2點。
搜救人員明確了胡女士的位置之後,陸陸續續來了6個人。
有人問她:
“你是不是從車門邊掉下來的?”
此時已經沒有絲毫力氣的胡女士據理力爭道:
“不是,我是從車廂中間的過道上掉下來的,不信,你們可以看看這現場!”
來人用手電在鐵軌上照射了一圈,當看到胡女士那被軋斷的手、腳孤零零地躺在鐵軌上之時,他們相信了胡女士的話。
隨即,6名同志找來了一扇門板,將胡女士固定好之後,僅用半個小時便趕到前方八斗站。
而平時,這段路程至少得跑上一個小時。
八斗站內,急救車輛已經等在那裡,隨後,胡女士被送往廣西三江縣人民醫院搶救。
得知妻子下落的李先生心急火燎地搭乘站上提供的火車頭往回趕去。
此地,距離胡女士“漏”下之地,至少100公里。
救護車將胡女士送往醫院的途中,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十分糟糕。
體溫計已經檢測不到體溫,呼吸頻率每分鐘只有8次,血壓非常弱。
而肉眼可見,更為慘烈。
胡女士的左腿從髖部被軋斷並失去髖關節;左臂斷掉;右臂粉碎性骨折;右踝關節壓斷;頭部受傷、腰部兩側刮傷。
可以說,除了軀體,胡女士全身上下只剩下了那隻支離破碎關鍵時刻救了她一命的右手。
為了挽救這僅存的右手,院方為胡女士做了關節骨折脫位切開復位鋼板內固定手術。
當醫生切開她右手的肱骨時,他們發現這裡的骨頭早已粉碎。
醫生只得用攝像機將骨頭一塊一塊拍下來,編好號碼鋪在白布上。
否則,僅憑經驗和記憶,他們很難將這些碎骨復位。
右肩關節復位後,醫生在胡女士的上臂內固定了一塊6寸長的鋼板。
這鋼板,將永久不能取出。
右臂上打滿了厚厚的石膏,胡女士就像一尊木乃伊般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
更要命的是,截肢後的“幻肢痛”一直伴隨著胡女士。
每到夜裡,胡女士就被這“幻肢痛”瘋狂地折磨。
這種疼痛,管你是男是女,管你什麼時候,只要截肢,它就會纏上你。
“幻肢痛”又稱肢幻覺痛,係指患者感到被切斷的肢體仍在,且在該處發生疼痛。疼痛多在斷肢的遠端出現,疼痛性質有多種,如電擊樣、切割樣、撕裂樣或燒傷樣等。表現為持續性疼痛,且呈發作性加重。各種藥物治療都無效。
抵抗不住全身上下的疼痛,胡女士不停地請求醫生使用藥物止痛。
為了防止她的身體對某一種藥物產生依賴,醫生只得輪番使用各種止痛藥物。
最後,甚至用上了超級組合:杜冷丁加安定。
這是一種只有瀕臨死亡的晚期癌症病人才會選擇的止痛方案。
同時,修剪腐肉時總會殃及新生的肉芽,哪怕是最有經驗的醫生親自操刀,也難免有產生偏差的時候。
一剪刀下去,新肉被切,胡女士嚎啕慘叫,丈夫則一個人躲在牆角抽泣。
經鑑定,胡女士本次損傷的左上肢、左下肢、右下肢均構成Ⅰ(一)級傷殘。
前前後後6次大手術之後,胡女士像是一位地獄過客,咬牙挺了過來。
2006年1月24日,臘月二十五。
從春天到嚴冬,經歷了9個月的煉獄般的重生之旅,胡女士回到了位於柳州的家。
她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原有的生活秩序被完全打亂。
沒辦法起床、沒辦法穿衣、沒辦法吃飯、沒辦法如廁……
平時輕易而舉能夠做到的小事,在她身上都不能夠再實現。
而那缺肢斷腿的痛苦和那美好心靈的破碎,將會影響她的整個餘生!
經瞭解,胡女士供職於柳州兩面針股份有限公司,作為一名普通的檔案員,她的家境並不像她所在的公司那般殷實。
對於時年44歲的她來說,出去旅行的機會並不多。
鳳凰古城之旅,是胡女士與丈夫計劃了很久的一次旅程。
誰知,這對恩愛夫妻少有的甜蜜之行,竟變成了煉獄之旅。
那麼,好好的車廂為什麼會突然產生一個大洞呢?
原來,鐵路方為了解決車廂空調動力的問題,就在走廊的地板上開設了一個柴油機組檢查口。
胡女士彷彿就像“命中註定”般踏在了這個檢查口的蓋板之上,瞬間跌下了火車。
而當時,這蓋板並未做任何固定處理。
另據胡女士的公司同事反饋,胡女士的手腳離斷還有一個更為痛苦的版本。
因為突然遭受到極致的痛苦而造成應激性失憶,胡女士很有可能不能完全回憶起當時的情況。
這位同事說,她透過與胡女士聊天得知,在墜落的一瞬間,胡女士下意識地用右手抓住了火車上的某處突起,在被火車拖行了一段距離後,她的左手和雙腳在與鐵軌路基的高速摩擦下斷離致殘。
最後,她因體力不支掉在了鐵軌上。
2007年1月,胡女士向鐵路方提出了570萬元的賠償要求。
而鐵路方表示,570萬元的賠償要求大部分難於成立。
而且,這個數額也大大超過了鐵路方的承受能力。
最終,廣西壯族自治區高階人民法院終審判決該鐵路局向胡女士支付傷殘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共計148萬餘元。
受害人胡女士出庭並作陳述。
在陳述過程中,她的鼻腔突然湧出鮮血,旁聽群眾驚愕不定,但胡女士仍堅持陳述,親臨現場者無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