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積四十年之經驗深知欲達到此目的,必須要喚起民眾積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奮鬥。現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
1925年1月,孫中山在協和醫院被診斷為肝癌,由於長期為革命殫精竭慮、操勞奔波,膽囊癌細胞廣泛轉移,時年3月12日9時30分,孫中山先生這位中國民主革命的偉大先驅在北京鐵獅子衚衕行轅逝世。
孫中山的主治醫生當日釋出報告,稱孫“昨日下午發表其對於諸事之最後遺囑,並曾告孫夫人願如其友人列寧儲存遺體,且願葬於南京。”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國父孫中山的整個治喪和安葬過程並沒有想象中的順利。
不僅沒能實現如列寧一般把遺體儲存下來供民眾瞻仰的願望,且時間拖到1929年才安葬於南京中山陵,甚至在下葬中山陵以前,孫中山的遺體差點兒成為了北京碧雲寺的一把灰燼。
時代紛亂,多重勢力圍繞著這場意義非凡的國葬進行著激烈的明爭暗鬥。
先生身後事
孫中山訃告發出後,悲痛從北京蔓延城到全國上下以及海外,政界人物、社會名流、各國共識紛紛趕來弔唁。
而一片哀聲之下,該如何操辦孫中山的身後事在國民黨內產生了巨大的紛爭,各自都有利己的政治目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卻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盤。
“孫博士之遺體,已移至協和醫院施行儲存手續”,由於孫中山希望可以將遺體儲存下來,逝世當晚,遺體很快就被送到協和醫院進行病理解剖及一些簡單的防腐處理。
國民黨即聯絡蘇聯,希望定製列寧所使用的那種水晶棺,在水晶棺製作和運送期間,便用一口楠木玻璃棺安放遺體。
3月19日上午,先是親屬按照基督教傳統在北京協和醫院禮堂舉行了家庭葬禮,隨後經北京治喪處決議,遺體從協和醫院移至中央公園社稷壇進行公祭。
在這場宏大壯觀的公祭過後,治喪處與家屬商議,由於國民黨行事倉促,中山陵的修建問題還是一頭霧水,只能先將其安放在北京,靈柩借厝在北京香山碧雲寺,待中山陵修建好再把靈柩運到南京。
4月2日,靈柩移厝碧雲寺,三十多萬群眾呼喊著“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中山主義萬歲、國民革命萬歲”。
從中央公園送至西直門,靈柩在碧雲寺停放好後,治喪事宜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葬禮籌備委員會負責,討論中山陵修建、落葬事件、葬禮儀式等問題,而停放在碧雲寺的靈柩由孫中山生前貼身護衛們組成護靈隊保護。
護靈隊有六個人,沒有官兵,都是孫中山生前貼身侍衛,多次保護孫中山夫婦渡險脫難,與孫中山結下深厚的情誼,其中大多數人始終陪伴著孫中山的生前身後,到中山陵後仍為孫中山守陵十餘年。
1925到1927年這兩年間,碧雲寺外已經亂得慘不忍睹,孫中山逝世後,整個華北被直係軍閥統治格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國民黨在廣州成立國民政府。
1926年7月9日,國民革命軍十萬人正式出師北伐,一打起仗來,誰都沒有好日子過,包括這遠離是非的碧雲寺。
一次,一群軍官上香山遊玩,見碧雲寺掛著孫中山遺像,他們問:“這是何人?”
守靈衛士說:“是民國首任總統孫中山先生。”軍官一腳踢過去,張口就罵:“什麼總統!”,然後拔出手槍要向孫中山遺像開槍,多人相勸才被制止。
還好,孫中山先生的聲望始終在那,兩年多里靈柩並未出現大的問題。約過了兩年多,守靈隊突然接到了熊希齡的電話,他急切地問:“你們有多少兵?”
守靈隊長官答:“我們只有六個人,沒有兵。”
“山東張督軍到北京,昨天謁見張總司令,我適在座。他辱罵孫先生,聲言要派衛隊一連往碧雲寺,燒燬孫先生遺體。我和張總司令極力勸阻,但未知他聽我們勸告與否。你們既沒有兵,自然不能勸阻,但仍須設法儲存孫先生遺體為要。”
張督軍要焚屍
究竟這位張督軍是何許人,猖狂到了要燒國父孫中山的遺體如此地步?
“張督辦,坐濟南,也要銀子也要錢,雞納稅來狗納捐,誰要不服就把眼剜!也有蔥,也有蒜,鍋裡煮的張督辦!也有蒜,也有姜,鍋裡煮的是張宗昌!”
這首歌謠記錄在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自傳中,熊希齡口中揚言要燒國父遺體的張督軍,正是盤踞山東的奉系軍閥張宗昌。
全國各地軍閥四起的年代,要想在眾多軍閥中打出名聲不是件易事,要麼是打仗打得厲害,要麼是幹壞事乾的人神共憤而出名,盤踞在山東的奉系軍閥張宗昌好事也做過一些,主持組建了山東大學並親任校長,但作惡實在多端。
溥儀回憶起在天津見張宗昌,看過去就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細看又有著常食大煙的病態。
不止是溥儀對張宗昌印象極差,南方報紙上直接以“狗肉將軍”和“長腿將軍”來戲謔張宗昌,說他是“三不知”——不知錢多少,不知姨太太多少,不知道兵多少。
當張宗昌的兵實在太苦,平日從來不發餉,只等打勝仗大搶一筆,與國民革命軍作戰連連敗退,為了振奮士氣,他終於發了一次餉。
他究竟發了多少不知,但到士兵受傷就只有五角錢,“咱只給張宗昌打五角錢的仗!”錢拿去幹嘛了呢?養姨太太,張宗昌有二十多位姨太太,常常巡視各位姨太太的住處檢查衛生整理。
荒唐到此,焉有不敗之理?
張宗昌節節敗退,心情抑鬱煩悶,忽然想起了北京碧雲寺孫中山借厝停靈柩,他似乎找到了一個心理安慰,覺得孫中山佔著風水寶地碧雲寺,陰魂不散,才使得自己節節敗退。
北伐軍節節勝利,於是張宗昌9月8日到北平開會時,他就對張作霖說:“孫中山停靈柩的地方風水好,所以南軍屢次告捷,不如將遺體毀滅以絕後患。”
張作霖同樣是個迷信風水的人,明知破壞孫中山遺體乃冒天下之大不韙,但他也因戰事不利而心煩,並且,張作霖的野心已經不再是敢當一個軍閥了,他想當上大總理。
故雖往日與孫中山交好,但也只是口頭相勸,而未曾出兵阻攔表態,望以此削減孫中山的影響。
張宗昌見大帥並沒有實質性地反對舉動,倒是放開膽子,於是立即強迫命令周邊百姓把周邊的柴草全部搬來,堆在了孫中山靈柩周圍,準備點火焚屍。
少帥出馬
1929年5月,旅居國外多年的宋慶齡回國參加南京舉行的孫中山國葬儀式,經歷種種曲折,南京中山陵終於落成,孫中山奉安大典即將在南京舉行,在國外漂泊裡多年的宋慶齡即將經過東北返回北京。
5月14日宋慶齡所乘坐的火車剛進入中國境內,張學良立即派人前往滿洲里迎接,然後讓于鳳至前往奉天火車站等候宋慶齡的到來。
宋家三姐妹,與張學良于鳳至交往最深的是宋美齡,不僅是張學良的紅顏知己,同時也是于鳳至的乾姐妹,可親如宋美齡也未曾造訪過奉天大帥府,宋慶齡此來為何?
宋慶齡親來大帥府,是來向張學良致謝的。那日張宗昌要去碧雲寺焚屍,就在火苗燃起準備放到柴草上的千鈞一髮之際,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趕到碧雲寺。
張宗昌狂言之後,北京的大報小報就把事情公之於眾,不過張作霖與張宗昌依舊對民眾排山倒海的譴責充耳不聞,孫中山幾位遠在海外的家屬得知後心急如焚。
夜裡,張學良接到孫科的跨洋電話,請他一定護好父親的遺體,張學良一聽張宗昌說要焚燬孫中山遺體,立即趕回北京勸阻大帥。
但張作霖在打自己的算盤,沒有給兒子表態,只把問題推給張宗昌。張學良四處尋不到張宗昌,於是立即趕往碧雲寺,驅走了張宗昌的人,暫時保護住靈柩。
張學良希望南京方面派人把靈柩接到南京去,並宣告自己能親自護送到天津,然而國民政府內部此時正在爭權奪利,無人給張學良一個準確答覆。
張學良為什麼會違背父命去救孫中山遺體呢?
早在1922年時,張作霖曾資助過孫中山,兩人有過來往,1924年12月,孫中山乘輪船由日本抵達天津,再次拜訪張學良,雖受到張作霖冷遇,但他對張學良仍態度溫和。
宋慶齡去瀋陽大帥府道謝時,張學良就說:“我有幸見過孫中山先生,先生對我親切教誨,期望很高。我一定遵守孫中山先生的教導,不計個人得失,為建設頂杯盡心盡力。”
同時,張學良與孫中山之子孫科並稱“民國四公子”,二人年紀相仿,交情不錯,自然是要幫這個忙的。
到1928年8月,孫中山生前貼身侍衛、當時在西山守靈處主任李榮向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報告,為免遭軍閥的破壞,守靈衛士曾將遺體從楠木大棺中移出,藏於水泉山洞達7個月,直到1928年6月7日才將遺體又放回到楠木大棺中。
“保衛總理遺體案”發生後,北平的報紙上已將此事傳得沸沸揚揚,護靈負責人李榮細思事情極為複雜,生怕有任何閃失。
他首先聯絡協和醫院,想把遺體送到協和醫院存放,但協和醫院左右為難未接納。
李榮當機立斷把遺體從楠木大棺裡移到小棺中,護衛隊六人立誓,誓死保衛孫先生遺體安全,六人於1927年11月22日深夜把裝有孫中山遺體的小棺抬到了山洞之中,自己去買了一些防腐的藥,做了一些簡單的防腐處理。
1928年4月,北伐再度開始,張宗昌受到國民革命軍的猛烈攻擊,雖有日軍援助,但仍然無濟於事。
皇姑屯事件發生後,張作霖被炸死,繼位的張學良不允許張宗昌逃回關外,張宗昌遭到了白崇禧的追擊,以致全軍覆沒。
殘餘部隊被白崇禧全部收編,張宗昌孤家寡人一個逃到日佔的大連,以謀在日本人的幫助下東山再起,後又失敗,流亡日本,最終1932年9月在濟南火車站被刺斃命。
張作霖死了、張宗昌跑了,護靈隊依舊擔驚受怕,直到國民黨進入北京後,護靈隊才放心地把孫中山遺體搬回碧雲寺內大棺中。
由於沒有得到蘇聯的技術支援,遺體防腐工作進展曲折,搬動過後遺體面部出現黑斑,蘇聯送來的水晶棺也再無用處,最後只能用美式棺土葬。
之後換下來的棺材及水晶棺就存放在北京碧雲寺,成為孫中山的衣冠冢,孫中山躺在美式棺中下葬中山陵。
其中一個小插曲是,在日軍轟炸過後,陪孫中山遺體上山的小楠木棺材連同孫中山諸多遺物全都消失。
直到1961年梅蘭芳去世,委派來的治喪工作人員陪梅葆玖去北京寬街挑選壽材,經營處人對梅葆玖說,我們這裡有一口孫中山喪葬用過的小棺,但一般人是不能用,後來經組織特批給了梅蘭芳先生安葬。
孫中山先生病危之時仍不忘拯救中國與民眾,一心只念國家的未來,但時代紛亂,孫中山只有一個,張宗昌卻遍地都是,大眾民不聊生,魚肉百姓的軍閥們只想著用迷信手段來獲得勝利,甚至不惜賣國委敵。
先生剛剛離世,革命尚未成功,國民黨內也只在意奪權爭利,實在是荒唐可笑。
保衛孫中山遺體這場鬧劇的發生,確實印證了孫中山先生的遺言:“現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繼續努力,以求貫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