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軍校當年人才濟濟,在第一期學生中有所謂的“三傑”,即:陳賡、蔣先雲、賀衷寒。這三人才華橫溢,卓爾不群,很受時人推崇。然而造化弄人,蔣先雲在北伐途中犧牲,陳賡成為人民解放軍大將,而賀衷寒卻晚節不保,退臺之後,既不受蔣介石重用,也被一眾黃埔同學看不起,成為政治上的小丑。
一、黃埔三傑
賀衷寒,湖南嶽陽人,生於1899年年末,1924年考入黃埔軍校,成為第一期學生。
賀衷寒個子不高,卻英氣十足。他遊覽洞庭湖時,得知當年秦始皇南巡君山,在山上怒蓋“封山印”,慨嘆大丈夫當如是也(頗有漢高帝與西楚霸王的氣魄),於是給自己起了個別號:君山。
這個別號著實引人矚目,一直被同學、同僚們叫到了晚年。
賀衷寒不僅有氣魄,國學功底也十分深厚。他家境非常優越,父親從小就給他請來名師,教他熟讀中國傳統典籍,賀衷寒自己也非常用功,儒家經典、《資治通鑑》等都讀得爛熟於胸。少年時又讀到梁啟超的《飲冰室文集》,被卓如先生憂國憂民的情懷以及深邃的思考深深觸動,遂立志救國救民。
少年時打下的基礎,都不會白費。當時考進黃埔軍校的人,雖然都有一定文化水平,但大多都是貧家子弟,哪有賀衷寒這樣專門請了名師學習的。所以沒多久,賀衷寒就在黃埔軍校脫穎而出。賀衷寒與蔣先雲、陳賡並稱“黃埔三傑”,當時學生裡傳了一句順口溜:蔣先雲的字,賀衷寒的嘴,比不過陳賡的腿。
意思是說,蔣先雲寫得一手好字,賀衷寒能言善辯,而陳賡身有武功、矯健異常。
其實賀衷寒不論寫字、識文都不亞於蔣先雲。他的長處在於善於思考,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不過可惜的是,他過於追求功成名就,利慾過盛,帶歪了思考能力,以至於在選擇革命道路時,走錯了方向。
其實最初賀衷寒也有些傾向共產黨,加入過社會主義青年團,但據一些傳聞,他在蘇聯留學時遇到一個人,讓他對共產黨人心生嫌隙。
二、和張國燾吵架
這個人就是張國燾。
當時張國燾、賀衷寒都在莫斯科學習,並參加了蘇聯召開的一次大會,張國燾是中國代表團的團長。
張國燾這個人性格有點霸道,喜歡當老大,賀衷寒是個有獨立思想的人,他想,大家都是來這裡學習的,你也不是當官的,憑什麼這麼霸道。因此對張國燾有些看法。
有一天,因為一件小事張國燾生氣發火,狠狠地對大家說:“要不是我張國燾積極聯絡,你們一輩子也別想到莫斯科來參加這麼隆重的大會,要是你們不服從我的領導,我把你們一個個都開除回去。”
大家都熟悉張國燾的性格,知道他不過是脾氣當頭,說說就算了,不見得真去開除誰。因此都一笑了之,頂多背地裡嘲笑一下他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
唯獨賀衷寒不吃這一套,當即說:“我們都是社團派來的,大家都是平等的,也沒犯什麼錯,你有什麼資格開除我。依我看,你這個團長當得不耐煩了,倒是可以不當,我們另選一個人就是。”
張國燾蠻橫慣了,哪受得了這個,當場勃然大怒,拍桌子大罵:“滾,你給我滾!”
賀衷寒也毫不示弱:“要滾你先滾!”說著就要掄拳去打張國燾。大家都看呆了,向來都是張國燾罵別人,何曾見過他被別人罵。眼見兩人免不了一場廝打,大家趕忙拉開兩人。
張國燾對賀衷寒懷恨在心,回國之後在陳獨秀那裡告了一狀,把賀衷寒開除出團體。賀衷寒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對社會主義剛剛培養起來的一點好感,被張國燾的蠻橫作風勸退了,此後慢慢改變了政治立場。
當然,賀氏之所以改變,自然與他當時年輕,太容易感情用事有關,但更深刻的原因是,他肚子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他看得清楚當時在中國哪個黨更強大,哪個黨更利於自己實現野心。
所以說,就算沒有張國燾和他吵這一架,他早晚也會投到國民黨這邊來。
當時黃埔軍校中青年學生也分為兩派,有許多優秀的學生傾向共產黨,有的乾脆就加入了共產黨。賀衷寒有一次因為意外的工作機會,進入蔣介石的辦公室,看見一本特殊的花名冊,裡面把所有共產黨學生的名字都用筆勾了出來,並且在旁邊註明“不準帶兵”。
賀衷寒頓時有所悟,這位蔣校長原來對共產黨猜防如之深。
看到這個秘密後,賀衷寒突然變得活躍起來,不斷地發動國民黨籍學生建立派別,攻擊共產黨。他甚至一度和共產黨員學生李之龍大吵大鬧,
當時蔣介石還沒暴露出反革命面目,黃埔軍校中國共兩黨還能和氣相處,但賀衷寒卻能窺破蔣介石心思,主動發聲抨擊共產黨,替蔣介石說出了想說而不方便說的話,大得蔣介石的歡心。
三、復興社四大臺柱
不過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蔣介石對賀衷寒有了點不可為外人道的心思。有一件事體現得很明顯。
當時蔣介石派賀衷寒去劉峙的第一師第一團當黨代表。此前賀衷寒多次向蔣介石表態,願意到軍中效力,說白了就是想抓軍權。說了好幾次,蔣介石一直不置可否。這次突然派到軍中,賀衷寒大喜過望,歡天喜地收拾行裝,準備到第一團赴任。
走之前,蔣介石突然一臉陰沉地把賀衷寒叫到辦公室說:“你知道我叫你到第一團幹什麼嗎?”
賀衷寒拍著胸脯說:“自然是協助劉團長帶好第一團,為校長效命!”
蔣介石突然嚴厲地說:“最近有共黨在第一團活動,好像有異圖。我叫你去,是叫你做好政治鼓動工作,不要讓共產黨拉過去。至於軍事指揮,完全由劉峙負責,你絕不能干擾他。”
賀衷寒如同當頭澆了一桶冰水,自己心裡那點小九九,居然全被蔣介石看透了。他只好沮喪地去當了黨代表。
明明很能幹,為啥蔣介石不願意讓他帶兵呢?
蔣介石在駕馭部下方面很有一套,賀衷寒既然能稱得上“三傑”,蔣介石一直留心觀察、判斷,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件事之前,還有一件事令蔣介石感覺不太好。
還在東征時代,那時賀衷寒擔任蔣介石侍從參謀,負責給蔣介石辦理文書機要事宜,經常近距離接觸。有一天,賀衷寒突然違反正常程式,在遞送其他正常公文的時候,把他自己撰寫的一份密報,夾在其他公文中上報給蔣介石。
密報中詳細敘述汪精衛、李之龍等人在後方黃埔的所作所為,誣陷他們暗地勾結進行權力擴張。蔣介石雖然對這份密報很感興趣,也利用這份密報對汪精衛進行打擊,但對賀衷寒這個行為有點膈應。
為啥膈應呢?第一,這小子利用工作之便夾帶私貨,這事不合規矩,此風不可長。第二,觀察後方情況不是侍從秘書的本職工作,越線了。第三,蔣介石本人從沒公開說起過要對付汪精衛,這小子居然能預先揣摩出來,他的眼光太毒了。當領導的最忌諱的就是手下擅自揣測上意。
蔣介石不怕部下有野心,陳誠、胡宗南這種人他見得多了,蔣介石對他們都摸得很清楚,一張嘴就知道他們想說啥。但這個賀衷寒太可怕了,你永遠不知道他腦子裡想的是啥。這種人不得勢不要緊,一旦龍游大海,那就無法駕馭了。
所以,從一開始,蔣介石就把賀衷寒打入另冊,只讓他搞政治,而不讓他帶兵。
身為黃埔一期最優秀的學生,卻無法當將軍,賀衷寒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不過,當時蔣介石用人之際,沒把賀衷寒徹底否定,而是用其所長,讓他搞政治。
1932年,蔣介石苦於國民黨內派系重重、組織散漫,籌劃成立一個核心小派別復興社,以加強對國民黨的控制,賀衷寒正好大展所長,成為復興社四大臺柱之一,與康澤、戴笠、鄧文儀共同執掌這個小派系。
成立復興社,幕後也有小故事。
所謂的復興社,其實是個特務組織,蔣介石作為領袖,不好公開講出來。他幾次召見賀衷寒、康澤、鄧文儀等人,語氣激動地罵他們不中用,說他的黃埔好學生都死光了,剩下的全不中用,國民黨渙散成這樣,都是你們的錯。
康澤、戴笠、鄧文儀、曾擴情等人,都不明白突然被罵是什麼意思。唯有賀衷寒猜中了蔣介石的意思,於是提出了成立復興社的建議,蔣介石頗為欣賞。
不過,賀衷寒最大的亮點也就是提出了建議,復興社的實際事權,很快被康澤、戴笠、曾擴情、鄭介民等人分別掌握,尤其是康澤和戴笠,一個管宣傳處一個管特務處,是最有實權的部門。
賀衷寒為啥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呢?
這和他身上的書生氣息有些關係。他自幼讀書讀得多,習慣於思考,所以總能先別人一步判斷出形勢走向。與此同時,幹實事方面不免有些欠缺。上帝給你開了窗,必然要關上另一扇窗,這是規律。蔣介石也看到了賀衷寒在實務能力上的欠缺,所以沒讓他負責太多具體的部門。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還不錯,畢竟賀衷寒是復興社三位中央幹事之一,位置也是非常高的。但他又做了一件錯事,讓蔣介石更加膈應了。
四、西安事變受牽連
什麼事呢?
賀衷寒在復興社之內,又搞了一個湖南派。他拉攏了幾位湖南同鄉,諸如蕭贊育、鄧文儀、劉詠堯等人,賀衷寒在這個小集團裡以老大自居,幾位同鄉也都很佩服他。就連不是湖南人的桂永清也向賀衷寒示好。
這件事大錯特錯。
復興社成立的初衷就是避免派系紛爭,給蔣介石提供一個控制國民黨的有力工具。你倒好,在這個社裡居然又搞小集團,這不是給蔣介石上眼藥嗎!
不過蔣介石並沒有公開指責,賀衷寒自鳴得意。
到了1936年西安事變,蔣介石與賀衷寒的積壓的不滿與猜忌,來了個總爆發。
蔣介石被扣押後,國民黨各派紛紛施展各種神通施救。
各派都有自己的私心,比如何應欽明面上主張武力討伐,實則想透過武力討伐逼張學良殺蔣,何應欽趁亂奪權。
而宋美齡、宋子文等堅決反對過於激烈的武力逼迫,各派爭執不下。
這個時候,賀衷寒又跳出來了。
他感覺機會又來了,既然你蔣校長對我刻意壓制,我何不趁此機會下注,博一個前程呢。
他與何應欽秘密勾結,力主武力討伐,轟炸西安,以挽救出領袖的生命。在賀衷寒的積極推動下,復興社通過了武力解決西安事變的決議案。賀衷寒還發動黃埔系170多名青年將領通電討逆。並與鄧文儀等人一起,收編了在南京失業的各中央軍校畢業生,發起和組織了 300多人的“討逆赴難團”。
賀衷寒自知威望不夠,於是出頭擁護何應欽暫代陸海空軍總司令。
為取得何應欽的信任,他還擅自將復興社內部組織情況及社員名冊統統向何應欽報告。
這幾個動作,個個都是踩鋼絲。尤其是復興社,蔣介石一向控制得很嚴密,不讓何應欽、顧祝同等大佬參與。賀衷寒居然主動賣給何應欽,實在有點過分了。
但賀衷寒無所謂,他為次打定了主意,富貴險中求。
如果僥倖透過武力逼迫把蔣介石救回來,他就是大功臣。如果張學良楊虎城下了死手,那麼何應欽必然上位,自己又是擁戴“新君”的有功之臣。
怎麼算都不虧!
然而他全都算錯了。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蔣介石從戴笠口中得知賀衷寒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把賀叫到辦公室,一頓大罵:“我還沒有死,就把我出賣了,混蛋的傢伙!”
賀衷寒嚇得魂不附近,跪在蔣介石面前痛哭流涕,反覆解釋對校長的忠心決不會變。
自此之後,蔣介石對賀衷寒的憤怒公開化了,不久便下令免去賀衷寒軍事委員會政訓處長之職務,而後派往歐美各國考察政治經濟情況。回國後,賀衷寒被打入冷宮,再無當年的輝煌。
五、晚年的怪動作
整個抗戰期間,賀衷寒都沒能發揮什麼作用,對於一個黃埔一期生來說,無疑是非常悲哀的。
解放戰爭時期,蔣介石讓賀衷寒出來做事。賀衷寒乾的非常窩火。什麼事呢?去西北調解西北馬步芳與胡宗南的關係,這事是件苦差事,說白了,就是去西北受擠兌的。馬步芳手握重兵,稱霸一方,與胡宗南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任你誰來調解,照樣不理。
賀衷寒在西北吃了個閉門羹,越想心中越是鬱悶。想當年,他接觸的都是國民黨頂流人物,如今卻要在馬步芳這個土匪面前,受這個骯髒氣。
有人明裡暗裡諷刺賀衷寒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賀衷寒對人說:“為什麼校長不信任我?他是讓湖南人,毛澤東、彭德懷、陳賡這些人,打得膽戰心驚,他現在根本不敢對湖南人委以重用。”
旁人聽到這“大逆不道”的話,也不知道該嘲笑他還是同情他。
退臺後,賀衷寒不疼不癢地當了個交通部長,越來越遠離最高權力中心。但即使這樣,蔣介石仍然對他不放心。
1960年的時候,外界一度傳言,賀衷寒仍然在秘密地搞湖南同鄉小集團。有人勸賀衷寒,趕緊去找蔣介石說說清楚,不能啥屎盆子都接。賀衷寒了無意思,心如死灰地說:“我永遠是校長最忠誠的學生,我賀某人未離開臺灣一步,從未寫過一篇違背蔣先生決策的文章與言論! 我問心無愧。”
這話倒是實在話,蔣介石明面上沒有過問,私底下仍讓特工監視賀衷寒。
賀衷寒之子賀一平偶然發現他家的電話有異常,說話的時候,聽筒里居然也能聽到自己的說話聲。他懂一點電工學知識,拆開話筒一看,原來裡面裝了竊聽器。他家的電話用了十幾年,賀衷寒對兒子說,不用大驚小怪,我們不會說什麼抱怨的話。
賀一平卻氣不過,拿起話筒大聲罵道:“不要臉,偷聽人說話。”
過了不久,有關部門居然派人來拆走了電話。賀一平很高興,賀衷寒仍然淡淡地說,拆不拆都行,無所謂的。
很顯然,他早就知道那是個竊聽電話。
長期猜忌和壓制之下,賀衷寒心態和表現不免變得沉悶,到了花甲之年,更是一落千丈,不復年輕時的雄心勃勃,有時連行動也有些怪異。
蔣介石有送人簽名照片的習慣,以示籠絡之意。賀衷寒也得到過一張,這事令他很激動。別人得到蔣的照片,都放大了掛在客廳裡,以示榮耀。賀衷寒卻一反常態,把蔣的照片放在臥室裡,有時對之跪拜叩頭,有時看著照片盤腿打坐,彷彿在祭拜神仙鬼怪,又彷彿在懺悔過錯。或許賀衷寒心裡一直念叼著,當年西安事變後蔣校長罵他那句“混蛋”。身為文化人,士可殺不可辱,這種恥辱他豈能接受,又豈能釋懷?
後來此事傳開,蔣介石皺皺眉頭,不免有些瘮人。不過照片既已送人,他也不好再要回來了。
陳賡也聽說了此事,昔日與己齊名的同學兼老鄉,居然淪落到這個地步,陳賡又是憐憫又是嘲諷,說他怎麼還成了神棍。
1971年,憂鬱至極的賀衷寒辭去了所有職務,安心在家裡含飴弄孫,迴歸了一個普通人的身份。1972年5月,賀衷寒去世,亡年73歲。
賀衷寒的悲劇,看似是個人趨炎附勢、機關算計反誤己,說到底與當時糟糕的環境有關。蔣介石對自己的愛徒尚不敢付以真心,對人全是利用、籠絡、哄騙,動不動幹卸磨殺驢的事,好端端一個人,被迫用歪門邪道掙前途。本來一個良材美質,結果卻走了彎路,徒為天下人恥笑。
這難道僅僅是賀衷寒個人的悲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