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塔門(ID:DT-Tamen),作者:高低槓,編輯:張晨陽,插圖:ins@yangblog,題圖來自:《駭客帝國4》
1999 年 3 月 31 日,《駭客帝國》第一部上映,駭客組織的首領 Morpheus 在引導主人公洞悉了機械社會的真相——“全人類都正透過大腦晶片,沉迷於虛擬世界”之後,說出了那句經典臺詞“歡迎來到現實世界”。在那個寬頻尚未普及、智慧手機尚處於雛形階段的時代,主人公向著機械社會營造的美好幻夢發起進攻,捍衛那個破敗但真實的“現實世界”。
時間往後推 22 年,來到2021年12月1日,虛擬主播絆愛(Kizuna AI)釋出了“重大通知”。在標誌性的白色背景和歡樂語氣之下,這個不露出提供具體聲音和動作的“中之人”形象,而是建立在3D建模、動作捕捉等技術基礎上的虛擬主播,宣佈了將於三個月後“無限期停止活動”的決定。在影片中,絆愛說“畢竟,現在你們看我已經不再特殊了”,這讓不少粉絲“破防”的同時,也感慨虛擬主播行業從零開始、如今已然蔚然大觀的發展。
從“歡迎來到現實世界”,到“不再特殊了”,20多年過去,真實和虛擬之間的界限,似乎從未像今天一樣模糊,甚至連二者之間的關係,也即將面臨一個新的定義。
氪金追星、線上嗑CP和虛擬偶像
今年6月,一位母親記錄了自己和女兒在《動物森友會》中藉助遊戲實現的情感交流,這個小故事是這樣的:
這條微博被轉發了 3.2 萬次,有將近 7 千條留言,著實暖到了不少網友,也讓人感受到了以往被視為當代人原子化生存罪魁禍首之一的遊戲,在當下煥發出的新的可能性。
這個景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已經被討論到眼睛酸的“元宇宙”,人和人之間的隔閡已經已經變得很嚴重了,都市青年切身感受到失去“附近性”,很可能,解決的方法不是對網際網路的斷舍離,而是寄希望用更強的網際網路來彌補。
在 21 世紀初期,“上網”還是像“上課”一樣,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有明確邊界的動詞。而在智慧手機初步普及、社交網路興起的 2010 年代,網民得以隨時隨地接入虛擬世界。但彼時的網際網路相對於“現實”依然處於從屬和補充地位,透過網際網路特有的便捷、匿名等優勢,滿足人們在生活中的各種需求,並逐漸替代掉傳統的滿足這些需求的方式。比如網際網路讓線上購物比實體購物更方便、讓線上社交比現實社交更能跨越空間界限等等。
如果說此前的趨勢可以被概括為“網路生活化”,那麼當我們把時鐘撥到 2021 年,一個明顯的趨勢則是,我們的生活日益網路化了。這意味著,網際網路已經不僅是我們滿足某些需求的補充手段,而是按照自己的邏輯重新構築了我們的精神生活乃至物質生活。
最直觀的例子是追星。在唱片、海報和電視的時代,雖然追星族的狂熱絲毫不遜於當下,但在眾多追星方式中,似乎沒有哪種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而在 2021 年,我們已經很難想象一個沒有網際網路,或者更確切地說,沒有社交平臺的娛樂產業是什麼模樣。
微博不僅只是在電視和雜誌之外,作為一個更便捷的資訊傳播和獲取渠道而存在,還成為了明星偶像們人設的一部分。釋出、轉發、點讚的內容,被預設為代表了明星的性格、話語乃至內心世界。比如,兩個明星賬號之間的互動,被預設為代表著兩個人私人關係的親密;有沒有在重大歷史紀念日轉發官媒,被看作明星是否愛國的標誌等等。
此外,粉絲們的追星活動,很大程度上也都是圍繞社交平臺在展開。有越來越多的人幾乎沒有在現實中消費過偶像的演出或周邊,但僅僅憑藉在社交平臺上“嗑生嗑死”,便足夠構建起自己的粉絲身份。而隨著虛擬偶像產業的發展,甚至連作為偶像所必須的物理身體都不再是必須。就這樣,虛擬空間開始慢慢取代現實,向現代偶像產業的中心地位發起衝擊。
在看上去更加“嚴肅”的經濟領域也是如此。從今年2月份起,加密貨幣迎來一波牛市,不僅比特幣、以太坊等主流加密貨幣價格瘋漲,一些原本出於惡搞和諷刺的幣種也是一路上揚。一時間,柴犬幣、狗狗幣、狐狸幣、豬豬幣、螞蟻幣、兔兔幣,甚至皮卡丘幣層出不窮。
而隨著 5 月下旬熊市的到來,這些貨幣又無一例外地迎來暴跌。多少人在潮起潮落間實現了財務自由尚未可知,但可以確定的是,在2021年,“加密貨幣”成為了一種不可忽視的經濟活動。
在人工智慧領域有“奇點”一說,指的是人工智慧比人類聰明的那個時刻。藉助這個概念,我們可以看到,在生活領域的另一個“奇點”,也就是我們在虛擬世界中的形象、娛樂、財產、情感比真實世界中更加重要的時刻正在加速到來。
不確定性之下,一大批年輕人,正在逃往安全的虛擬世界
分析這一“奇點”加速臨近的原因時,新冠疫情帶來的影響無疑是不可忽視的。如果說 2020 年的防疫體系還是應激、應急的產物,那麼在 2021 年我們看到的,就是整個社會的執行機制都已經按照防疫邏輯被重新組織,並且在磕磕絆絆中勉強還算流暢地運轉起來。
“非必要,不 xx ”的話術和健康碼的推廣,雖然其烈度看上去並不如全面強制的封鎖,但卻更加成功地將防疫邏輯紮根於日常生活,讓交流和遷移這兩個社會生活的基石,從預設選項,變成了需要特定資格和條件才能進行的例外選項。在這一體系之下,我們作為社會化動物所固有的對遷徙和交流的渴望被壓抑,我們只得逃往數字空間。
而更加深層次的影響則發生在意識層面:在文化上重新定義了現實和虛擬各自的特質。在之前,“真實”被視為確定的、豐富的、安全的領域,在這一領域的探索能夠為我們帶來各種物質與情感的回報,並且有著種種機制保障我們的安全。相比之下,網路空間則通常被描繪成變動不居、充滿風險,線上內容雖然看起來五光十色,卻無法帶給我們虛假的愉悅之外的任何東西。
正如2021年春天時流行的一句熱梗所言:“網路上的東西都是虛擬的,你把握不住。”而隨著疫情的到來,二者之間的關係被完全顛倒。“真實”世界變成了動盪的、危險的叢林,幾乎每個人都被視為所有人的威脅,在這個現實中進行交流和遷移,從預設選項變成了例外選項;而虛擬空間則沒有被病毒沾染的風險,大規模聚集也不再令人恐懼。
不過,疫情所帶來的影響再大,也只是短期因素,虛擬與現實天平傾斜“奇點”的到來,其源頭比我們想象得更加久遠。早在1922年,世界還處在紙媒時代和廣播時代之間的時候,美國學者李普曼就注意到,大眾傳播正在形成一個獨立於現實世界的“擬態環境”,它代替了人們對於真實的客觀環境的認知,指導著人們在社會中的具體行動。
100年前的李普曼認為,人們對擬態環境的依賴是與生俱來的,因為人們有限的認知能力無法全面、直接地把握“過大、過複雜、過於稍縱即逝”的現實環境,因此不得不借助於一個由偏見、臆想和簡化資訊夠成的認知框架。
而在當下,儘管虛擬世界的豐富和活躍程度已經不亞於真實的物理環境,但我們依然對虛擬世界有所依賴。和李普曼的設想不同的是,這並非是愚蠢或非理性之舉,而是對美好事物發自內心的追求使然。
為什麼2021年,網際網路人都在強調“真實”
一個與之相關的現象在2021年非常明顯:人們對網際網路上的“真實”格外推崇。
幾乎在擁抱虛擬空間的同時,我們對“真實”的渴求以另一種方式被喚醒。
例如,在一貫以展示生活方式為主要賣點的短影片平臺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難以忍受層層疊疊的濾鏡所營造出的歲月靜好。儘管從平臺自身到品牌方,再到產出內容的博主都坦誠地表示,在自己的優先序列中,“真實”的重要性都遠遠比不上“精緻”。甚至對於許多普通使用者來說,對於這種完全基於策劃和技術的精緻感,也並非沒有心理準備。
然而,當真的有人將濾鏡中的“精緻”和濾鏡之下的“真實”拿出來加以對比的時候,依然不免引發許多人的共鳴,並對前者加以嘲諷。
有不少觀察者將這種態度視為單一化的爹味審美的結果,但真相或許更加複雜:當我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入虛擬空間時,我們在真實世界中所形成的感官和意識似乎並未完全服帖,而是以一種令人不太舒服的方式發出了預警訊號:“那是假的,不是真的,假的不好,真的好。”
從這個角度看,人們排斥的並不是“美好的虛擬世界”,而是“過於美好、以至於讓人難以產生代入感的虛擬世界”。
於是,我們一方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程度進入虛擬世界,另一方面卻又希望在虛擬世界中看到“真實”:遊戲是虛擬的,但渴望在其中獲得真實的體驗;偶像是虛擬的,但希望它們的外貌“再寫實一點”“再像真人一點”……
真正的未來或許不在於真實和虛擬誰戰勝誰、誰主導誰,而在於平等對待兩者的基礎上,構築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塔門(ID:DT-Tamen),作者:高低槓,編輯:張晨陽,插圖:ins@yang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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