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國古代最早的“鏡子論”,可能很多人馬上會想到唐太宗的“三鏡說”。其實,早在公元前17世紀,商朝的開國君主商湯就對伊尹說:“人視水見形,視民知治不。”(《史記·殷本紀》)。意思是說,一個人只要用水作鏡子,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形象;一個國家只要用老百姓作鏡子,就能知道治理的狀況。
商湯的“鏡子論”說明,早在中國奴隸社會時期就把民情狀況作為衡量統治好壞的標準了。以後,“以人為鏡”的闡述屢屢出現在古代典籍中。《詩經·大雅·蕩之什》中有“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賈誼《新書》稱:“明監,所以照形也,往古所以知今也。”《大戴禮記·保傅》曰:“明鏡者,所以察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
當然,中國古代最著名的“鏡子論”,是唐太宗提出的:“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貞觀政要·任賢》)唐太宗的這番話,揭示出照鏡子與修身治國的關係。
貞觀初年,唐太宗求諫心切,曾對大臣說:“人慾自照,必須明鏡。主欲知過,必藉忠臣。”後來諍臣魏徵成了他須臾不可離的“人鏡”,太宗稱:“徵箴規朕失,不可一日離左右。”魏徵對唐太宗諫曰:“夫監形之美惡,必就止水;監政之安危,必取亡國。”希望唐太宗以隋朝滅亡為鑑。
魏徵的面折廷爭,唐太宗的從諫如流,二者的結合是成就“貞觀之治”的重要因素。惟其如此,魏徵去世後,唐太宗才會感慨地談起上面的“鏡子論”,並嘆道:“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鏡矣!”言罷“泣下久之”。
對於唐太宗、魏徵君臣的這段鏡子佳話,白居易在《百鍊鏡》詩中贊曰:“太宗常以人為鏡,鑑古鑑今不鑑容。四海安危居掌內,百王治亂懸心中。乃知天子別有鏡,不是揚州百鍊銅。”
經常照鏡自省,是古代仁人志士律己修身的美德。漢末女詩人蔡文姬有十分細膩的闡發:“攬鏡拭面,則思心當潔淨;敷脂,則思心當點檢;加粉,則思心當明白;澤發,則思心當柔順;用櫛,則思心有條理;立髻,則思心當端正;攝鬢,則思心當整肅。”將攬鏡自照與身心修養完美結合。
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民主生活會時的講話中,引用了漢末魏初文學家王粲《仿連珠》中的一段“鏡子論”:“觀於明鏡,則疵瑕不滯於軀;聽於直言,則過行不累乎身。”意思是說,經常用明鏡照照自己,那麼汙垢就不會存留在身上;能聽取直率的批評,就可以擺脫錯誤行為的牽累。這句話採用比興手法,以“人鏡”取譬設喻。
鏡之為用,或照己,或照人,或照物。“照己”、“照人”屬於認識自我,“照物”屬於認識外界。人類精神活動的方向不外乎反觀自視與觀照世界。“以人為鏡”就是人際間要把互動物件作為參照和映象,在與他者的比較中看到真實的自己。可見,古人從鏡子的物理中獲得了人生的真知。
西晉傅玄《鏡銘》曰:“人徒覽於鏡,止於見形。鑑人可以見情。”其子傅鹹在《鏡賦》中說:“不有心於好醜,而眾形其必詳。同實錄於良史,隨善惡而是彰。”指出明鏡照人就如同秉筆直書的史官實錄一樣,美醜善惡纖毫畢現。
《紅樓夢》中的風月寶鑑有著深刻寓意。正面照是美豔的鳳姐,反面照是駭人的骷髏。因此,風月寶鑑絕不僅是一面具象化的鏡子,它更是一面抽象化的、蘊含著豐富哲理意味的靈魂之鏡,涵蓋了正與反、真與假、現象與本質諸種哲學命題。這面鏡子能夠洞察一切,透視你的肺腑,直逼你的靈魂;它好像人類的先知,俯瞰著芸芸眾生,決不為世俗的假象和幻象所迷惑,時時向沉溺於聲色名利的人大喝一聲:認清你自己!如果不悟此理,就會像賈瑞一樣丟掉性命。
本文原載於2014年10月27日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