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
1970年11月25日,一個男子頭上纏著“七生報國”字樣的布條,身穿仿若拿破崙時代的戎裝,隨身佩戴“長劍”,帶著幾個同樣裝束的人,衝進自衛隊師團長的辦公室。
他們將師團長綁得嚴嚴實實的,揮動“長劍”打傷幾名試圖營救長官計程車兵,走上陽臺,對著下面800名自衛隊成員,發表了一篇充滿“火藥味”的演講。
此人便是三島由紀夫。
然而,沒有人聽他的,數百人發出的只是一片嘲笑和噓聲。
憤懣的三島由紀夫退入室內,切腹自盡。
他還讓別人將他的頭砍下來。
(三島由紀夫的頭)
三島由紀夫死後,諾貝爾獎得主作家川端康成匆忙趕到現場,還說:
三島君,你不應該死在這裡,應該是我死在這裡,可惜,我沒這個勇氣。
(川端康成)
三島由紀夫死後第五年,作品《潮騷》被搬上熒幕,影響進一步擴大。
川端康成曾讚歎三島由紀夫是兩三百年都難遇到一個的文學天才,而西方媒體將他和海明威等大師相提並論。
(潮騷電影中的初江和新治)
01
三島由紀夫14歲開始小說創作,16歲完成了處女作《鮮花盛開的森林》,並在知名刊物上進行連載。
少年天才,前途光明,1949年完成首部長篇小說《假面的告白》之後,儼然成了日本文學未來的希望。
從開始創作,到1970年自殺身亡,短短20多年的時間,他創作了40部中長篇小說,20部短篇小說,18部劇本,可謂豐產。
在三島的作品中,《金閣寺》集中體現了他痴迷一生的“毀滅之美”,而《潮騷》則是他作品的另一面,體現了生存之美。
就像沈從文先生的《邊城》一樣,《潮騷》充滿著人性的美好,處處是生活的簡單和自然。
1954年,《潮騷》一經發表,就備受歡迎,甚至有人認為這部作品是“近乎十全十美的傑作”。
02
歌島是個美麗的小島,這裡的人生活淳樸簡單,卻不失美好。
十八歲的少年新治跟船捕魚回來,他手裡提著一條大比目魚,直奔燈塔而去。
為了感謝燈塔長對他的幫助,他經常會給燈塔長一家送去新捕的魚。
這一天,新治和往常一樣前往燈塔,夕陽西下的沙灘上,坐著一名陌生的少女,寒冷的西風颳得正緊,少女將火紅的臉蛋露在風裡,秀髮飄揚,雙目明亮,眉宇嫻靜。
新治故意從少女身邊走過,想看得更清楚一點,他面對面望著少女,隨即匆匆離開,併為自己有失禮儀的行為感到慚愧。
自從父親在戰爭中死於機槍掃射後,全靠母親做海女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現在,新治也能幫助母親了。
吃飯的時候,新治試探地問母親,想從母親嘴裡知道那個少女的來歷,可母親從來不提別人家的事。
想到那美麗的少女,新治失眠了,這從不生病的青年,疑心自己真的生病了。
跟船出海的時候,新治從師父的口裡得知,那女孩是宮田家照大爺的閨女初江。
師父問新治和另一名青年:照大爺把初江接回來,打算招個養老女婿,初江生得特別漂亮,年輕人都想做他家的女婿,可風光啦,你們怎麼樣?
新治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紅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家庭貧窮,身無長物,再看看人家姑娘,父親是歌島富豪,自己怎麼配得上人家姑娘?他不由得黯然神傷,只想好好努力。
他對著大海祈禱:
我還是少年,希望早一天做一個漁夫,熟知大海、魚類、船隻、氣候等,成為一名無所不通,熟練而優秀的人。
歌島民風淳樸,青年雖然家貧,可是卻不是要成為一個有錢人,而是要成為一名無所不通的優秀的人。
在這裡,連愛情都純潔得像月亮。
03
幾天後,新治在觀哨所遇到迷路哭泣的初江。
這種出乎意料的幸福襲擊了他,他倆就像森林中偶然相遇的同類動物,各自懷著警惕和好奇,面面相覷。
初江見有人,止住了哭泣,新治問:“是初江姑娘吧?”
初江不由得點點頭,又想到幾天前在沙灘上死死盯住自己的那張臉。
“你為什麼哭?”
問題問得很直接,也很生硬,像警察盤問嫌疑人,可初江回答得很爽快。
新治說自己可以送她回去,初江破涕為笑。
他們邊走邊聊,直到初江說:“我該走了。”
此時,初江發現紅毛衣前襟上,染了一點黑灰,她用手拍打自己的胸脯,使之微微晃動起來,興奮地看著這一切。
誰知少女突然停住腳步說:“我黑,你也黑。”
少年驚訝不已,初江接著說:“我們都是太陽曬黑的。”
緣分讓他們相遇,青年又高超的游泳技術,有健康的身體,可是他覺得,憑這些還是沒法讓初江對自己動心。
隨後,很難有機會見到初江,但每次捕魚回來,他都會往沙灘上掃視一番,就為了尋找那個身影,有時候可以看到幹活的初江,有時候看不到。
突然有一天,他在船上聽到人們的談話:安夫做了初江的上門女婿啦。
這個訊息讓新治心裡一片黑暗,一天都沒說話,哪怕拿到了這一段時間辛苦勞作的收入,也沒有驅散他心裡的黑暗。
他不想再看到初江,可是在海邊,又看到了艱難拉船的初江,新治還是幫了忙,但一句話也不說。
幫完忙轉身就走,雖然很想回頭看看,但他堅決不回頭,回到家才發現,剛拿到手的錢被弄丟了。
那錢包恰好被初江撿到,她把錢送還給新治家。
新治還問初江:“聽說安夫要上你家做女婿,是真的嗎?”
初江聽後,哈哈大笑,伸手按住胸脯,說是笑痛了,要新治幫忙按按。
原來一切都是謠言,新治心裡那團黑暗突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明。
對於有些人來說,人生很簡單,自由而純淨的靈魂,美好而動人的愛情,就比世間很多東西都更為美好。
04
自從誤會澄清,他們兩人偷偷約會,一起在樹林裡走走,一起看看海,聽聽海潮,一起說話。
簡單而美好。
新治說自己的夢想:
要攢錢買一艘機帆船,做點木柴煤炭生意,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老了之後,就回島上享清福,要透過自己的努力,使島上的景色成為最美的海島,讓島上的生活比哪裡都平靜。
初江聽得連連點頭。
新治接著說:
我要永遠忠誠、認真地幹活,做一個表裡如一、充滿愛心和勇氣的大無畏的男子漢。
一個說,一個聽,說的高興說,聽得喜歡聽,說的是心裡話,聽的也入心裡去。
有一次約會遇到大雨,新治生起火,就坐在一邊等初江,誰知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到醒來的時候,火焰對面佇立著一個半裸著的少女,正在對著火烘烤白色的內衣。
新治就裝作沒醒來,眯著眼睛看初江。
初江發現了新治的“小動作”,連忙捂住前胸,大呼:“不許睜開眼睛。”
可這個忠實的青年,突然獲得了勇氣,繼續半眯著眼睛瞧。
初江尖叫“不許睜開眼睛”,可青年再也不願閉上眼睛。
“為什麼要躲?”
“人家害羞嘛。”
“怎麼才能不害羞呢?”
少女天真地說:“你也脫光,我就不害羞了。”
新治脫了衣服,初江又說“還沒全脫呢”
“你脫,我也脫”
他倆脫光了,抱在一起,可是“出嫁前的姑娘不能這樣呀。”
“我已經決心做你的新娘子,可是出嫁前,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這樣。”
兩人適可而止,又純又欲又美。
可是島上突然傳出新治和初江的謠言,老父親聽到謠言後,不允許兩人繼續來往,於是青年男女,透過各種方式寫信,傳達情誼和思念。
空間可以阻隔假意,卻阻攔不了真情。
05
一段時間後,歌島丸的船長到島上來,說男人到了十七八歲,都要接受船員訓練。
母親鼓勵新治參加,師父也鼓勵他參加。
一同參加的,還有安夫。
隨著安夫到來的,還有一個訊息,據說初江的父親以安夫和初江訂婚為條件,叫安夫來從事這份工作的。
得知訊息,新治滿心不安和悲傷,但心裡還是懷著一點希望。
初江送來了信:“這回父親什麼也沒說,他有意叫安夫和新治哥哥一起上自家的船,看來是有所考慮,我感到有希望了,請不要灰心,努力幹吧。”
隨信到來的,還有一張初江的照片。
讀罷愛人的信,拿著愛人的照片,這小夥子瞬間充滿了力量和勇氣。
在船上,新治勇敢,肯幹,安夫偷奸耍滑,經常發少爺脾氣,新治還庇護安夫,幫他幹活。
這一切,都被船上的人看在眼裡。
有一天晚上,船遇到颱風。
船長決定使用救生索,可是必須有人從海里游過去,將救生索拴在浮標上,船長問:
“誰願意去把救生索拴到對面的浮標上?”
安夫慫了,新治自告奮勇,跳進大海,在波濤中游向對面,成功將救生索拴在浮標上。
回到歌島上,新治成了初江的夫婿。
原來初江的父親讓新治和安夫一起上船,是在考驗他們兩個,勇敢、努力的新治,得到了初江父親的賞識。
老父親說:
男子漢要有勇氣,有了勇氣就好辦了,我們歌島的男人都必須這樣,門第和財產是第二位的。
愛情、勇氣和努力勝過了門第和財產。
這就是歌島的故事。
06
三島由紀夫說過“放棄物質文明的墮落,找回古人淳樸堅忍的美德與精神,成為真的勇士!”
在歌島上,按照門第來看,初江是富家女,父親是島上的富豪,新治是一無所有,除了勇氣和努力之外,他要幫助忙著照顧弟弟。
兩家人的境況,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物質上,他們門不當戶不對。
初江的父親卻說,勇氣是第一位的,門第和財產是第二位的。
這是三島由紀夫小說中最美好的一本小說,在這裡,人的生存變得簡單起來,物質不再是人們追逐的最終目標,財富也不是最主要的標準。
沈從文先生在《邊城》裡,講述了遠離大城市的邊城的人性之美好和純潔,和一切向錢看的人生完全不同。
三島由紀夫的《潮騷》中,生存變得簡簡單單,男人出海打漁,女人做海女,簡簡單單過日子,沒有名利的追逐,沒有等級的壓榨,沒有用金錢衡量成敗。
(邊城)
07
世界喧囂,人生浮躁。
我們喜歡陶淵明歸隱後的生活,“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但我們做不到。
我們羨慕作家梭羅在《瓦爾登湖》裡描繪的簡單生活,但我們不敢簡單。
我們也喜歡沈從文筆下的《邊城》,人性美好,人生簡單,但在生活裡,我們就變得複雜起來。
我們也愛三島由紀夫筆下的《潮騷》,那是生存之美的歌頌:強健的體魄,淳樸的性格,堅定的意志,虔誠的信仰。沒有扭捏作態的風騷,沒有爭相追逐的名利,沒有故弄斯文,沒有怨天尤人,人們自給自足,快快樂樂,既不嫉妒別人的美好,也不為自己的清苦自卑。
為什麼這些關於“世外桃源”的夢境般的生活如此迷人?因為儘管我們生活在物質豐盛的大廈裡,但人的生活,其實並不像物質那樣華麗,充滿爭奪,充滿比較,很多人不是擔心被時代淘汰,就是擔心被時代鄙視。
這樣的生活,往大了說,人人自危,往小了說,很多人其實過得並不美好。
儘管我覺得,每一種需要費力維持的生活狀態,都不是適合自己的,但我也知道,在這世上,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本就不容易,找到了還要做到,那就更難。
因此,很多人不是在尋找的路上試錯,就是因為恐懼而躊躇不前,或者就是比生活同化和改變,讓生命跟隨外在的節奏,徹底迷失。
套用盧梭的那句話,“強力造就了最初的奴隸,奴隸的怯懦使他們永世為奴”。
我要說,人心的複雜造就了一個複雜的社會,而社會的複雜則讓人再不敢輕易簡單。
儘管如此,美好依舊存在,在午夜的夢裡,在獨自沉思時的心裡,也在某些人親身實踐後的生活裡。
文|不有趣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