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明星陣容出演的《穿過寒冬擁抱你》,原本應該落腳小人物的故事,有著大巧不工的銀幕魅力,才能摩擦起敘事情感的闇火。
因為優秀的電影總是剋制內斂,慢慢地推動情感的濃度和高度,一旦需要釋放,便會星火四濺,讓感情噴湧而出,令觀眾不自覺淚流滿面。
《穿過寒冬擁抱你》的故事極為討好,講述的是疫情最困難時刻,武漢封城,一群普通人之間的守護相助。
大背景小人物,影片對於人物的刻畫需要立體而鮮活,脫離符號化和概念化的套路,才能讓影片顯得更有共情力,貼近生活,溫情滿滿,彰顯人文關懷。
幾對人物在疫情下的愛情交織原本可以製造一些動人之處。
特別是許紹雄與吳彥姝飾演的一對黃昏戀人。在餐廳裡相遇,透過美食彼此瞭解,每一道菜都是感情升溫的印證,疫情期間冒險送餐,更是看出一片真心。相約疫情之後,共渡晚年,這份浪漫不亞於年輕人,這份承諾更是有力而溫暖。另外,還有賈玲與朱一龍,徐帆與高亞麟的對手戲,疫情的烏雲遮不住一片片真心,愛情連線彼此,令人有了正視一切困難,戰勝病毒的勇氣。
從故事到演員原本都充滿潛力,但可惜《穿過寒冬擁抱你》最好的部分僅僅停留在影片的前五分鐘。
疫情降臨,武漢封城,有人在超市搶購食品,有人擠在視窗前退票,有人在即將封閉的隧道里強行超車。
也有人,像黃渤飾演的勇哥,不顧妻子的阻攔,開車出去。
一座有著八千多年曆史,一千兩百多萬人口的城市,在歷史的長河裡,打了一個漩渦,陷進深不可測的平靜裡。
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勇哥的車孤零零地行駛在長江大橋上。
這一段好就好在有人。
在沒有買到藕的男顧客臉上和擠到視窗成功退票的武哥的行動上,我們還能看到人的複雜性。
能看到人在不可預知又無力抵抗的事物面前,流露出一種機械、空洞、迷茫,以及如溺水一般死死抓住點什麼的無意識。
在不知道確切有效期的危險面前,人需要一些具體的行動,去填補那種抽象的恐懼感,哪怕是出門買點食物,或者是開車回家。
這些日常的動作,在此刻是失常的,是一種應激反應,是胡亂套上一件無法用日常尺度去衡量的堅強和脆弱共同編織的鎧甲。
這一段拍出了日常與失常之間那道若有若無的裂縫。 可惜的是,在影片的絕大多數時間裡,物比人好看。
比如消殺後,當街滾動的紅燈籠。俯拍鏡頭下,寫有武漢加油的霓虹燈,緩緩轉動。
因為這些物件和環境有碰撞,指向性沒有那麼咄咄逼人,還可以承載觀看者的私人情感。
在這些鏡頭中,困境是具體的,鏡頭裡的現實還沒有變得抽象,情感還能找到向上攀附的立腳點。
《穿過寒冬擁抱你》最大的問題還不是符號堆砌,而是戲劇衝突缺失。
戲劇性的本質是關係,當疫情這個最大的反派被當作了背景板,所有的情感都不可避免地變得單向。
在這部作品裡,你看不到疫情對現實的扭曲,以及人在扭曲的現實裡是如何變形的,沒有變形就失去了碰撞的可能,沒有碰撞也就失去了疼痛感,失去了疼痛感,幸福和勵志就變得可疑。
在武哥坐在摩托車上開心扭動時,對向車道上,李老闆知道了老友去世。在不久前,他剛剛罵了勇哥是騙子,在不久之後,謝醫生告訴他妻子懷孕的訊息。
作品試圖借用市井的瑣碎,芸芸眾生無意間交錯的悲歡離合,拍出人間的宏偉和歷史的恆常,但是站在小資產階級的臺階上,作品只提供了一個瓊瑤式的俯瞰。
電影儘量做得豐富,出現了茬口新鮮的友誼,中年人重新點燃的婚姻,跨越了知識門檻的理解和老年人歷盡滄桑的愛情,甚至還出現了頗具象徵意義的口紅和墨衛俠。
可豐富的不是數量上的編織,而是方向上的參差互動。
影片中的一切都被暖色調的鏡頭過濾過了,親歷者肉身穿越過的苦難變性為旁觀者藝術上先入為主的感恩,作品裡佈滿了愛的和解,甚至是所有人生困境都是為了獲得解決而設定。
影片裡出現的苦難都是書房裡想象出來的苦難,也就是兩三年的時間,曾經在現實裡淬過火的眼淚,就被一種隔岸觀火的想當然塑封為標本,一廂情願地抽取了空氣,標註為一句句乾癟的口號。
在這種指向性無比清晰的書寫裡,出現了鸚鵡洲頭的那場沒有完成的約會。
當勇哥聽到葉老師因為腦疾去世的訊息後,電影裡出現了一個令人相當恐怖的鏡頭,勇哥面目平靜地拿出那個口紅,塗紅了嘴唇。
她獲得了釋然和激勵,因為葉老師沒有爽約,他只是死了,她最終獲得了這場愛情幻象的解釋權。
愛情可以被工具化,死亡可以被忽略,因為它並不比勵志更重要。在存在主義的一地雞毛中間,作品搭建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在這樣的題材面前,作品的力量是天賦人權,自帶有殺伐決斷的話語權,你只有接受,並且感動。
就像是一場不動聲色的情感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