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堯舜那些事
一
黃帝去世後，帝位由各氏族首領輪番擔任。多數時候是原炎黃集團的人，有時也由原東夷族群的人出任。像著名的少昊、虞舜就出自歸附的東夷族群。天子是由眾首領共同推舉的，既要有超強的能力，又要有高尚的品行，最關鍵的是要大公無私。至於各氏族交納的貢品，只能用於公益事業，不能用於個人享受。如果有人發覺天子貪圖安逸或對某個氏族有偏私，就會公開地譴責他，使他沒有臉面繼續做下去。由於族群大多，彼此間利益糾葛不斷，要協調好大家的關係不是件輕鬆的事。所以，當時的“天子”其實是一位義工，吃力卻未必討好。以至於很多人都不願意擔任。各氏族首領之間互相推讓，顯得很高風亮節似的。當然，總有個別人是願意為公眾服務的。他們都很賢能，且表現得很無私。
這種“明君在位”的禪讓制度使炎黃集團在社會經濟各方面都取得了快速的發展。強大起來的炎黃集團也開啟了向外擴張的步伐。他們先是進攻西北的戎狄，吞併了很多遊牧部落。後又征服了“三苗”族，將他們從長江下游遷到了江、漢一帶。
戰爭獲取了大量的土地和財富，而戰利品的分配是天子 的專屬特權，於是他的職位變得越來越重要。以至於出現了帝位父子相傳的現象。天子的職位已經成了人們爭搶的目標。到唐堯擔任天子的時候，中原集團內部因為權力鬥爭而分為四個利益集團。
第一個當然以帝堯為首的原黃帝部落的嫡系。勢力最大，但也沒有到一家獨大的程度，所以不敢公然地搞父子世襲制，而必須透過眾部落首領“推薦”的這個程式。他的得力助手是“四嶽” ①，但四嶽的立場有時讓人捉摸不透。
第二個是以共工（這是個世襲官職，上古有好幾位共工，這一位的具體名字不清楚）為首的原神農氏後裔。勢力範圍在河南的南部。共工與三苗族的首領驩兜結成了同盟，勢力也很大。共工本人十分自負，有時甚至不把帝堯放在眼裡。
第三個以姒鯀為首的姒姓氏族。他們是從原黃帝后裔中分化出來的，在向山西北部擴充套件的過程中，融入了一些狄族。人口較多。姒鯀被封為崇伯，所以又稱為有崇氏。
第四個就是原歸附的東夷族群，他們力量分散，勢力最弱。
唐堯做了幾十年的天子後，想挑選一位繼承人。按程式，他要召開氏族首領聯席會議，由大家推薦天子人選。
當時的頂層權力架構大致是這樣的：最高權力機關是“四嶽十二牧”聯席會議，這個機構由各氏族首領選舉產生。它形成的決議包括天子在內都必須遵守。但天子是聯席會議的召集人和主持人，所以有很大的影響力。
在天子之下設定了一個“四嶽”， 作為輔佐天子治理四方的人，類似於後來的丞相。
再往下就是司空（管工程）、司徒（管民政）、共工（管手工業）、士師（管司法）、秩宗（管宗族事務）、典樂（管禮樂，文教宣傳）等職能部門。這些職務由天子任免。但天子又是由“四嶽十二牧”推薦產生的。
假如唐堯想把帝位傳給自己的兒子丹朱的話，得按這個套路來操作：首先，他自己不能提議由丹朱繼位，而必須由別的首領提出來。然後，當別人提議丹朱後，為了展現自己的大公無私，唐堯還得表示反對。再然後，眾人對他的反對意見再表示反對。最後，他出於對“公議”的尊重而“被迫”將丹朱確定為帝位繼承人。當然，這只是一種假設推理，唐堯可能真的不想把位子傳給丹朱。讀者諸君不要以為古人虛偽，這其實是一種“謙讓”，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標誌。
開會那天，四嶽十二牧都到場了，其他的氏族首領也列席會議，現場氣氛很緊張。會議有兩項議程，一是討論天子的繼承人問題。二是任命一位治理洪水的負責人。因為當時的洪水氾濫已經非常嚴重了。
在會上，帝堯回顧了幾十年來的帝王生涯，說自己雖然有一些功勞，但感覺還是辜負了大家的期望，現在又年老體衰了，想退居二線，請大家推薦一位才德兼備的人擔任新的“天子”。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名叫“放齊”的首領，他舉薦了帝堯的兒子丹朱。理由是丹硃很開明，有帝王氣度。
帝堯按程式加以反對，說丹朱這個人“頑兇”，個性頑固，又很急躁。（這在別人聽來，也可以理解為堅持原則，且做事雷厲風行。給反駁的人留下了充分的發揮空間。）
但意外的是，接下來眾首領對帝堯的說法並沒有反駁，而是紛紛表示贊同。這下完了，丹朱算是徹底沒戲了。
帝堯又問眾人，還有別的人選嗎？
這時候，三苗族的首領驩兜站出來說，共工很能團聚人心，做事能力也很強，是個適合的人選。
帝堯立即給否決了，說共工雖然口才很好，但對“天”老爺不太恭敬，不適合但任天子。（天子是“天”的兒子，天子對“天”不恭敬，就是兒子對老子不恭敬，這樣的人還是合適人選嗎？帝堯應該是掌握了共工不敬“天”的證據的。但給共工留著面子，沒有當場出示。而共工也不好當場反駁，這種情況下越謙遜對自己越有利，會後再表演一場敬“天”大戲才是最好的自證清白。）
眼看這次會議很難選出滿意的繼承人選，帝堯便轉到了下一個議題，說現在洪水滔天，不知道哪一位能去把這個洪水給治理好，使百姓免受災難。
這時大多數人都推薦崇伯鯀去治水。帝堯很吃驚，難道伯鯀有這麼大的威信？他既不懂水利，也沒有分管過水利工程。帝堯覺得不妥，便表示反對。他說伯鯀可能會辜負天命而傷害百姓（負命毀族），大家還是慎重一點好。但大多數人仍堅持伯鯀是治水的最佳人選。眼看今天的會議要陷入僵局，坐在一旁的四嶽便提供了一個折中方案。他說不如先讓伯鯀去試一試，萬一不成功再另說。帝堯只好同意了這個方案。
而伯鯀本人也沒有謙讓，就把這個任務給攬下來了。在他看來這或許就是一次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一旦治水成功，將來就能獲得更多的選票。似乎沒有想過治水失敗的後果。因為唐堯是個很寬厚的帝王，臣子犯了錯，他總是主動擔責，不會輕易地處罰臣子，所以他手下的人都敢放手大膽地做事。
二
公元前22世紀時，地球正處於間冰期的高峰，全球氣溫的上升使得青藏高原的冰川融化，降雨量也大幅增加。大量的雨水將黃土高原的沙土帶入黃河，造成中下游嚴重淤積導致改道。洪水沖毀了房屋和莊稼，有些地方連人帶畜都被衝入了大海。帝堯想派一個有能力的人去治理洪水，所以在會上提了出來，結果大家推薦了伯鯀。
黃河自古以來就是全球最“難治”的一條大河。因為它攜帶的沙土太多，很容易就能把河床填高，而發生決口改道。治理黃河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堵”住缺口，加高堤防。另一個是“疏”浚淤積，使水流通暢。致使在科學昌明的今天，想要治理黃河也無外乎就是這兩種辦法。
伯鯀來到災區後，經過實地調查，發現整個中下游淤積得太嚴重，如果用“疏”的辦法，工程太過浩大，不知要搞到猴年馬月才能完成。而如果採取“堵”缺口的辦法，就簡單得多了，哪裡決口就堵哪裡，需要調動的人力物就少得多。
所以，他一方面讓災區的人們暫時先搬到地勢高的地方，同時動員附近的氏族部落對黃河的決口進行封堵，並將一些較低的地方修起堤防。但是，黃河的泥沙不斷積累，很快就出現了新的決口。伯鯀便立即帶領大家去封堵。但按下葫蘆浮起瓢，剛堵住這個缺口，下一個缺口又出現了，伯鯀疲於奔命，幾年下來，黃河已被他們弄成了一條高出地面的“天河”。隨便來一場洪水就會造成改道，中下游一片澤國，農業生產無法進行。沒有了糧食，便出現了饑荒。伯鯀前後花了九年時間，問題沒有得到根本解決。
一向寬厚的帝堯並沒有因此處罰伯鯀。但伯鯀也從此失勢，支援他的人越來越少，已經喪失了競選天子的資格。共工見狀就主動來拉攏他，讓他支援自己。這時候，朝堂上就只剩下了兩派勢力，一個是以帝堯為首的當權派，包括四嶽，以及十二牧中的個別成員。另一個就是以共工為首的在野派，包括驩兜、伯鯀等人。還有一些搖擺不定的人。
帝堯的歲數越來越大，繼承人問題已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了。於是他又召開了一次聯席會議。在會上，眾首領還是各執一詞，形不成多數意見。他便對四嶽說，實在不行，將來就由你繼承帝位算了。四嶽被嚇了一跳，連忙說自己德不配位，不是金剛鑽不敢攬瓷器活。
帝堯感覺與會的首領沒有一個是合適的，便要求大家擴大舉薦範圍，致使是底層的平民百姓，只要德才兼備也可以擔任天子。
於是，很多首領便舉薦了一個名叫“虞舜”的人。帝堯好像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具體情況不瞭解。便問四嶽是否清楚？
四嶽說，這是一個盲人的兒子。他的父親雖然瞎了，但仍然很兇殘。他的母親死得早，後母經常虐待他。後母所生的兄弟非常傲慢。三個人多次聯手，想把虞舜置於死地，但都沒有得趁。虞舜死裡逃生後，對父母兄弟竟然沒有絲毫怨恨，而是以怨報德，對他們更加恭敬友愛。
帝堯想，這樣寬厚的人如果當了天子，應該能把眾人團結起來，避免爭鬥。同時也會對自己這個老皇帝感恩戴德，會很好地照顧丹朱這一族人。其他首領想，這樣的人如果當了天子，自己到時致使犯了錯，估計也不會受懲罰。而且，虞舜來自社會底層，沒有什麼背景，將來也便於掌控。很多首領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紛紛表示虞舜這個爹不親媽不愛的人適合做未來的天子。
只有共工幾個人表示反對，伯鯀還說了一句“不祥哉，孰以天下而傳於匹夫乎？②”估計就是因為這句話讓他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也不知虞舜的父母兄弟是否真的要殺他。但很多首領都知道他的事蹟，連帝堯也聽說過，可見事先被人做過大量的宣傳。但無論如何，虞舜以這種奇特的方式成功地從社會底層爬上來了，而且是直接爬到了頂端。
為了扶植虞舜，帝堯也是下了血本，將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嫁給了他。讓他擔任一些官職以積累管理經驗，並送給他大量牛羊，還派人幫他修了倉庫，讓他有財力收攬人才。幾年之後，帝堯讓虞舜代理天子職務。虞舜已經大權在握，他提拔了一大批新人，包括 “八元”、“八愷” 這些老牌貴族。在鞏固了自己的勢力之後，就開始對共工、伯鯀這些政敵動手了。
共工分管著手工業這一塊，虞舜派人查帳，發現他有經濟問題。便將他流放到了山西北部，去和北狄族生活在一起。將共工的盟友驩兜流放到崇山，和一些蠻族混在一起。將驩兜的三苗族從江漢遷移到甘肅一帶，和西戎聚居在一起。對外的說法是讓他們去感化那些蠻夷（其實三苗也是蠻族，不知道是用誰感化誰？）。而對於伯鯀，則直接以“治水無狀”的罪名將他殺掉。
處理完這幾個政敵後，虞舜的權勢達到了頂峰。過了幾年，帝堯去世，虞舜便離開都城平陽，來到外面，宣稱要將帝位讓給唐堯的兒子丹朱，眾首領表示強烈反對。虞舜沒辦法，只好回到平陽登基稱帝。然後，將都城從平陽遷至蒲阪。劃了一塊封地（房邑）給丹朱，並規定他和自己見面時不用行君臣之禮，而以“客”禮相待。這算是對帝堯的報答。當初一心要殺虞舜的“三人組”，也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雖然帝位坐穩了，但滔滔洪水沒有絲毫減退，黃河、淮河中下游的人們早已苦不堪言。而虞舜身為帝王又不能衝到前線去指揮抗洪救災。他決定召開聯席會議，把這個艱鉅的任務落實到一個具體的負責人。
於是，就引出了另外一個重量級的人物。
注：①關於“四嶽”究竟是一人還是四人？歷來皆有爭議。孔安國、馬明衡、袁仁、王夫之等人認為“四嶽”是四個人。而蘇軾、孔平仲、朱熹、楊慎、曹學佺等人認為是一個人。《史記·五帝本紀》記載唐堯曾有意傳位於四嶽，似乎應該是一個人。但又多次出現四嶽“鹹薦”“皆曰”，則說明是四個人。本文贊同“四人”說，因為有時是四嶽之一單獨對答，有時是四嶽共同對答。因他們四人向來觀點一致，故太史公為求簡約而未作區分。且十六人為偶數，加上帝堯則構成奇數，便於在決策中形成多數意見。
②見《韓非子·外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