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秋,我不得不趕著秋老虎,去青城參加一次為期五天的技術培訓。我不是領導,所有花項都是自費。為了省錢,我住進了培訓方提供的一個免費的簡陋的屋子裡。省錢是窮人家出生的孩子一生都改不了的習慣。我住的屋子,是一種帶保溫層的鐵皮屋,其實並不保溫,俗稱活動板房,空調衛生間肯定都不會有。前半夜熱浪襲人,渾身都是汗;後半夜就開始感覺發冷,而被子確實很薄;一整夜裡,蚊子不停地在耳邊聒噪,胳膊和腿上被咬起幾個疙瘩在所難免。本地有一句老話叫“夜罪難受”,我已經多次體驗過,深信不疑,但為了省線只好忍受了。本地還有一句話叫“窮家富路”,我也贊同,但是,既然是窮家,路上怎麼會突然富餘了呢?出門在外的人,委屈到什麼程度,跟口袋裡的票子密切相關。好在身體還不錯,吃一點苦,就當是錘鍊身體吧。縱使物質條件再差,心裡不苦就不算吃苦。
第二天上午沒有培訓任務,早晨起來,我一個人在離住處不遠的小店裡喝過一碗並不可口但能填飽肚子的餄烙面後,就獨自溜達出去轉悠。這一上午,我是青城公園裡一個慢悠悠的過客,跟公園角落裡湮沒在成千上萬同類中的那一棵不起眼的小樹一樣。
令我驚訝的是,在鋼筋混凝土澆注成的瘦硬的線條的包圍圈裡,竟然有一處這麼嫵媚的景觀。公園裡幹什麼的人都有。跳舞唱歌奏樂的居多,活力無限動感十足。下棋釣魚看書的也有,那是我羨慕的與世無爭的狀態。還有哄小孩的,攙扶老人的,大多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還有一些人,懶懶地聚在一起,什麼都不幹,有一句沒一句地嘮嗑,老年人居多,沒有特別的愛好,跟著日頭消磨時間。有人拿著小商品推銷,有人拿著大喇叭搞宣傳,有人提著菜籃匆匆而過……有人不停地拍風景,不用問,那是外地的遊客,或是不常來此地的本地人。
在北方,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是大家很稀罕的風水寶地。青城公園裡有好幾潭水,這在常年乾旱的北方,真是難能可貴了。水的周圍一例是垂柳,像江南一樣,那水的顏色也像江南一樣綠。如果不是頭頂上有三四級的風不停地吹過,真會讓人有置身江南的錯覺哪。
這個城市是依託中國著名的內蒙古大草原形成的一座首府城市,但是,置身城市中的大多數居民,與草原的心理距離已經很遠很遠 ,甚至彷彿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沒見過“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他們對草地上的牛羊最直觀的認識就是餐桌上的牛羊肉。這些事情如果跟外地人講,他們一定會認為,我是在講笑話。
我坐在樹蔭下的長條木頭椅子上消磨時間,倆個老人坐在我旁邊閒聊 。很健談的那個老人出生於1941年,南方長大,北方工作退休。我即使不聽他用帶著南方味道的普通話所作的自我介紹,僅看面相也能夠判斷出他是南方人。另一個老人出生於1928年,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話不很多,表情卻很豐富,可以看的出來,他是一個非常樂觀的人。我與兩位老人本沒有共同語言,但是,禁不住健談老人的一再盤問,我還是被動地進入了他們的聊天系統。老人以年長者的身份一再告誡我:千萬莫管閒事,管閒事沒有一點好處。他天南海北舉了好多例子給我聽,有些是我以前就聽說過的,有些是第一次聽說。我仔細地品味老人的話,似乎很正確,又似乎很偏頗。我明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裡的每個人都不一樣,否則,世界就太單調太死板了。
我在湖邊靜坐,旁邊一陣喧鬧,四五個人年齡各不相同的人,簇擁著一位顫巍巍的老者,來到我身邊的大樹下,驚喜地喊著:“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裡!”我從他們的交談裡明白了一件事情,很多年以前,老者和親友在這裡照過一張照片,照片裡面的人有幾個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而現在老人身邊那個最年輕的小夥子,當時也許還沒有出生吧?老人現在外地生活,這次難得的省親機會里,一定要來這裡看一看。老人抬頭打量著面前的柳樹,他說,當年樹上有個鳥窩,已經看不見了。現在落在枝頭看熱鬧的麻雀,永遠不會知道老人是什麼人。我不敢冒昧地去打擾這一行人,無從知道老人的具體經歷,但他心裡裝著的故事卻引發了我無限的遐想。
告別青城公園公園的時候,我的感覺就像剛剛下課要走出教室,課堂上老師所講的歷史哲學問題還縈繞在腦際,而我一臉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