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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一個上午9:00,我完成了當日讀書計劃,走出房間小門到過道抽菸,發出深深呼吸。
這是一幢老房子,斑駁的牆面和天花板,處處可見裂痕,多次粉刷上去的泥灰不少脫落,現出深淺不同質地。灰色混凝土和顏色暗淡的膩子粉年代難以確知。
牆角結了蜘蛛網,窗下堆滿廢棄雜物,長時間無人清理。屋裡環境尚可,房主搬出這房屋近十年,留下木床、衣櫃、寫字桌、空調、冰箱、洗衣機以及壁櫥裡曾經費力收藏的玻璃杯瓶和各種瓷器。
所有器物及裝潢均是20世紀產物,與當下時代格格不入,顯出一種落伍,但可據此想見主人在他一家居住於此屋時的用心和講究。
硬木地板,牆體下面部分鑲上實木板,上部和天花板貼帶彩繪圖案的木纖維桌布經久而色不褪,木雕腰線漆成暗紅色。
我在四川北路的臨時居所於去年租下。一切為了方便寫作。偏愛老舊房屋特有的靜謐和歷史感,以為可以充分利用這個不確定可以使用多久的空間睡覺、閱讀、構思和書寫。
很多時間,覺得自己並不是生活在一個人口擁擠的繁華都市。只有在按季度付高昂房租的時候才體會其實自身面臨沉重壓力。那時特別警醒,一如睡夢中的人被抽了鞭子,在心裡告訴自己要晚睡早起,要珍惜時間,每日用功需要對得起開銷。
事實是,我長時間無法靜下心來從頭到尾讀完一本書,很久沒有寫出新作。這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人所害怕的不是沒有時間做他認為必需的事情,而是時間充足,卻靜不下心來做事。這是危險的境遇。
此種遭遇最近得到改善,內心逐漸獲得些許欣慰。剛剛放下的是《穆斯林的葬禮》,持續讀了它很長時間,依然沒有讀完。
霍達的這部鉅作在1988年出版,那時我尚未出生。未在任何版本的文學史資料中看到有關介紹。細細讀來,深感相見恨晚。
與它發生的因緣並非是暢銷、作者的少數民族身份、作品贏得的獎項,更相信是因為朋友的推薦、它與我潛在的某種聯結。
那些在桌前坐定面對厚厚精裝本圖書的白紙黑字注目和翻頁的時候,我彷彿看到作者在撫劍堂書屋寫出它們的日日夜夜,和作者一般經歷那些人物的成長、變化以及悲痛辛酸。感受作者對它的精力傾注。
她的確如同虛構人物楚雁潮那樣決心鑄就天下第一劍。至少是她寫作生涯中到那個時候為止的第一。
這讓我認識到一個寫作者應有的態度和追求:每欲寫一部新作,力求有進步和超越。這是與日更幾千字無關的層次。
不無病呻吟,不生拉硬湊。魯迅說,寫不出來不硬寫。當然並非意味著守株待兔,相反應該探索前進和突破。
沉浸於對這部奇書的冥思中,左手指間香菸已經不知何時熄滅。菸灰散落在鞋尖和地板上,手裡僅餘被煙霧穿透後留下泛黃的過濾嘴。廊道小窗外那片天空煙雨濛濛,暮春的雨絲滴打在枝葉婆娑的古老樟樹上,發出輕微窸窣聲。
對面的小高層外牆、院落中的健身器材、花臺和地面瓷磚被清洗後給人感覺清爽。窗戶鐵框脫了綠漆,露出斑斑鏽跡,玻璃上沾上了斜斜飄來的雨水,正慢慢地往下流動。
我猶豫著下週是否要去一次北京。在北方唸書的時候,寒暑假回家經北京轉車,有幾次故意停留一兩天漫無目遊蕩;也因為工作原因到北京出過差。北方最大的城市和千年古都並未給我留下任何良好印象。
如今只能想起那裡擁擠的人群,寒冷的冬天,沙塵暴,持久不會散去的霧霾。
霍達在書裡提到的北京似乎是一個我未曾到過的地方。北大未名湖和備齋、牛街、十三陵、同仁醫院、琉璃廠、東來順的涮羊肉,這些絕對真實的存在,作為故事背景退居於小說內涵其次的存在,卻透過強有力的文字表達深深吸引著我。
此時我是自由之身,從事自由職業,只需按時給出版社交稿即可。有作為基本支撐的金錢和一定限度可隨意支配的時間。
之所以猶豫,是因為現在所需照顧的生命不再只有自身。每當想起跟了我近個多月的這隻英國藍貓,瞬間覺得去不去北京都不重要了。北京永遠都在那裡,但是我們要是分開哪怕一天,就會放心不下。
同樣,它也會因缺少食物和陪伴而倍感孤獨。我甚至想象它會在孤獨中撞牆自殺。
我不是一直都喜歡小動物。也許造化弄人,為了有一個女子,我在上海的第一個朋友,我由起初被迫養貓的男子變成一個愛上貓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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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諾然之前,我做著一份辦公室的文職工作。住群組屋,倒車,加班,叫外賣,看領導臉色,把每日當中最好的精力廉價賣給公司。
感受到工作和生活的深重壓力,吃飯穿衣精打細算。舉步維艱。沒有結交任何朋友,沒有伴侶。夜晚孤零零一具身軀蜷縮在被窩裡,僵硬,貧乏,睏倦。
這種狀態的維持讓我感到可恥。難道這是一個成年男子應有的正常生活嗎?
絕不是。居住一套上百平米的房子,有事業,夜晚睡覺時身邊有一個愛著的女子。男人的身體經不起長時間的隔絕擱置,內心經不起孤獨放逐。肉身會衰老,內心會絕望。在我最好的年齡,卻將它們辜負。
每當警覺此種光景,常常備受折磨。
我高三時,和同班的學習委員戀愛。為了不被老師發現,我們在熟人面前故意把距離保持得很好,就連同學也無人察覺。
週末各自很早起床,按照頭晚約定的時間在學校旁邊窄巷子相見,然後去往書店或郊外山上。我們把頭湊在一起讀《簡·愛》,有時親熱,有時天馬行空,暢想兩個人未來童話般的生活。
晚自習課間,我們躲在圖書館背後的樹蔭下接吻。記得她對我說過,我是她愛上的第一個男生,我在她心中比什麼都重要。
就在她說這句話後的第二個週一,她從五樓宿舍視窗跳下去,當場死亡。因為一模測試中數學科目考砸,那原本是她強項。我沒有流淚。
那時我只是感覺到人都善於說謊。我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竟然在她心裡我還比不上一個分數重要。我甚至懷疑,我是否是她愛上的最後一個男生。也許他並不愛我。
這段憂傷經歷成了我在成年社會中尋求戀情的心理障礙。
深知,這不是我在愛情道路上缺乏自信。而是對人的信賴不夠。誠然我相信世間有真誠的人,那需要時間檢驗。我內心更堅持一種觀點,只要她是那個人,即便出現得晚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