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父坐遊輪途經無為人的“江山”——八卦洲
▓ 原創 陳修強
一提到遊輪,可能你的眼前立馬就會浮現出那種周遊世界的豪華遊輪,比如短命的“泰坦尼克號”,但我這裡要說的只是在長江江面上短距離行駛的遊輪,也就是一種市內遊的遊船,比如今天的主角,從幕府山邊五馬渡開出的“長江傳奇”號。
我不知道當初為何給這種遊船命名為“長江傳奇”,它究竟有什麼傳奇之處呢,不得而知。不管它了,儘管只有短短兩個小時的航程,要價高達128元,連80歲的老人也不免費,只是象徵性地優惠10元錢,讓人心裡不是滋味。但想到我和父親都沒有嘗過遊輪的鮮,我還是掏出了手機。
船分三層,第一層是免費的,擺著全是那種普通的坐椅,只是很多人都不願呆在一樓,紛紛往上層跑去。二層和三層除了坐椅的考究外,還配有桌子或沙發等,桌椅間的空當也大了很多,不過收費也是同步昂貴,遠遠超過船票本身的價格。
國人都是喜歡向上攀登的,這樣反而導致二層空無一人。於是三層的甲板上就聚集了最多的遊客。要不是通往四層的樓梯被鎖住,人們都恨不得擠進駕駛室,也轉一把那長著八個角的舵輪。
我原以為在無為農村呆了一輩子的父親沒有坐過輪船,在船還沒有開動時,我問起了父親:
“您過去坐過輪船嗎?”
雖然這種發問裡包含著強表孝心的企圖,但我還是忍不住發問了。
“大輪小輪都坐過。”
不想父親的回答讓我驚訝。
“是嗎?那坐大輪從哪到哪呢?”
要說父親坐過小輪我還相信,因為少時的我就跟隨過母親從江壩坐小輪到過蕪湖。
“從蕪湖到馬鞍山,先從江壩坐小輪到蕪湖,然後從蕪湖坐大輪到馬鞍山。”
“那為什麼不坐汽車直達呢?”
“一來汽車票貴,二來那時的車子也少。”
“您到馬鞍山幹什麼呢?”
“你大伯當時在馬鋼,那時正是大鍊鋼鐵,需要大批工人,我那年二十多歲……不對,是十八歲左右,也想出去見見世面,玩一玩……”
父親一邊摩挲著因為腫脹而變形的雙手,一邊認真地思索,不願給我一個錯誤的答案,儘管這樣的數字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更沒想到操勞一輩子的父親在年輕時也有過“玩一玩”的想法,越發吃驚的我越加覺得我購買遊輪票的決定無比正確。
遊輪行駛到八卦洲南汊大橋(長江二橋)不遠處,就掉頭沿著八卦洲向上遊駛去。這時八卦洲江灘上“嚴禁貼岸航行”的招牌都清晰可見。作為無為人,對於南京的上新河、江心洲、八卦洲都有著一種異樣的感情,因為在這幾個地方,特別是從清末民初,就生活著太多的無為人。尤其是江心洲完全由無為人開發,而八卦洲也是無為人率先在此生存。就這樣一代代無為人在此生根發芽。當無為人去探親時,洲上的人聽到熟悉的鄉音,就會說:
“老家來人了呀。”
這已經不是什麼南京是“徽京”的八卦了,比如我也是一個在南京定居的無為人,身證開頭依然是342623。
遊船離南京長江大橋越來越近,這種水上視角很是新鮮,特別是看到下層的綠皮火車轟隆作響地穿過巨大的鋼樑時,那種車輪撞擊的鏗鏘聲,不是撞在鐵軌上,而是重重地撞在心上。就是這撞擊聲,讓我回想起當年漂泊無定的我也不止一次乘坐火車經過此處,但現在的我不再是居無定所的遊子,也成了有閒的遊客。
此段長江兩邊的景物,我大都熟悉,因為江的兩邊都有我的房子。只是為了陪著父親,就一直沒有離開父親的身邊。父親的聽力嚴重下降,我有時只好把嘴貼近他的耳朵,大聲喊著,他才能聽見。好在父親是個聰明的人,很多事情他不用說,光用眼睛看,他就能說清。特別是當父親用長滿灰指甲而開著血口子的手,指著江中某物說出“航標”一詞時,我簡直對父親心生膜拜了。因為我並沒有在他的面前說過這一詞語,他是從哪裡聽來的呢——要是父親年輕時也有我這樣可以出來打工的機會,我想他定能取得比我更好的成績。
雖然父親的穿著一看就是一個地道的農民,站在一群衣著光鮮的城裡遊客中,他並沒有半點自卑之色,受到影響的我也忘記了自己的農民出身。雖然我給父親拍的照片沒有拍出高大上的感覺,但不知怎麼的,從父親習慣性仰起的視線裡,我讀出了父親另一個沒有說出的詞語:自尊。
夕陽西下,遊輪也開始了回程。一手牽著父親下樓梯,一手擋在父親的身前。父親卻說:“沒事,我腿腳還好,就是頭有時會暈,所以我一隻手扶著欄杆就行。”
父親的話裡,我讀出了一點無奈,也讀出了他不願麻煩別人,哪怕面對的是自己養大成人的兒子。
父親的脊背不再挺直,他的臉上佈滿了令我心酸的老人斑,我真擔心他渾濁的眼睛,哪天就不能認出也開始生出白髮的兒子。雖然父親的衣著寫滿了臃腫,但他的手依舊很冷,於是我套住他的胳膊,把他粗糙的手緊緊地握在我的手心,並插進我的衣袋裡。
江面如鋪了一層跳躍的金子,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於是,我轉頭看向岸邊。江南的幕府山,雖然不高,但也如一道屏障擋住了江水的入侵,同時也遮住了城中人的眼睛。
一邊是江,一邊是山,兩者結合,不就是“江山”嗎。生活在這片“江山”上的人世世而來,又代代而去。但——
江山依舊在,真情永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