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醫生溫柔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病人,緩緩按下了攝像機的錄影鍵。
“你為什麼來到這裡?”
病人笑了笑,略帶俏皮地說:“為了尋死。”
而一旁的兩個姐姐,早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
“對不起,美奈,對不起。”
美奈卻愈發笑得溫柔,她掙扎著伸出手,想要安撫因哭泣而不斷顫抖的姐姐。努力許久,卻發現自己早就連抬手的力氣都被病魔奪走了。
“生病的這段時間,沒有覺得多痛苦。”她笑笑,一字一頓地說著。
“因為...你們總是一有時間,就出現在醫院裡...這段時間...雖然被病痛折磨,但是有了你們的幫助...”
“真的真的很幸福...謝謝,謝謝...”
她說著,手指緩緩滑動,安樂死的藥水流進她的血管。
四分鐘後,美奈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01明媚燦爛的前半生
這個病床上的女人叫做小島美奈,是2018年自願前往瑞士安樂死的八名日本人之一。
1967年,小島美奈出生在一個雙親離異的家庭,好在兩個姐姐比她大了不少,從小就將她當做女兒一樣愛護長大。
從小開始,美奈便展現出自己的好奇心,和無限的探索欲。她喜歡新奇的事物,也總是嚷嚷著長大後要去很多地方,體會不同的人生。
有了這樣的信念,美奈學習十分刻苦,很快就以優異的成績,從當地高中畢業。而後,她又孤身一人前往韓國首爾大學留學,最終在首爾大學拿到了韓語專業的畢業證。
於是,年輕聰慧的美奈,成為了一名韓語翻譯。她有著清秀俏麗的面龐,再加上工作能力出眾,工作態度認真,很受同事和上司的喜愛。
就這樣,美奈以一種精緻優雅的狀態,活到了四十歲。
而在45歲之際,美奈又幸運地找到了自己新的人生目標:她立志要將自己的餘生,獻給兒童福利事業。
在兒童福利院裡,美奈忙忙碌碌地度過了三年。這些孩子們的笑,就像是一道明媚的陽光,讓美奈感受到無盡的幸福感。
她甚至還做起了,要帶著姐妹一起周遊世界的想法。美奈調皮地說著:要帶姐姐們,去見識一下外面的多彩世界,為自己的人生增添新的光彩。
然而,這一切的美麗幻想,卻最終被病魔無情擊碎了。
02病魔的到來
三年後的某一天,美奈抬手去拿水杯,手卻在舉起水杯的瞬間,輕微抖了起來。剛開始的她並未在意,以為是最近缺少鍛鍊,或者工作過度導致的。
但是,後面的日子裡,她手指抖動的幅度卻越來越大,甚至因此打碎了好幾個水杯。一股無形的恐懼感籠罩在美奈心頭,她開始前往醫院看病,在部落格上記錄自己身體的變化。
終於有一天,走在路上的小島美奈突然雙腿失力,直接摔倒在地。
與此同時,醫生的診斷判決書也一起下來了——多器官萎縮症。這是一種光是聽名字便讓美奈絕望的病。而這一年,她才48歲。
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大好人生,就這樣被病魔硬生生截斷;不能相信自己的下半生,要像一個植物人一樣在病床上度過。
她不斷換醫生,祈求著診斷出錯,也頑強地在部落格上繼續記錄,盼望著能有好的轉變。然而,美奈沒能等到病情的好轉,卻等到了驚聞噩耗,而匆匆趕來的兩個姐姐。
看著兩個姐姐早已經泣不成聲的樣子,美奈甚至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身體更痛,還是心裡更痛。她笑了笑,樂觀地哄著姐姐:“沒事的,會有好轉的,我可是堅強樂觀著呢!”
話雖這樣說,美奈的病情卻絲毫不容樂觀。病魔發展迅速,僅僅幾個月後,她便無法行走,只能依靠輪椅度日了。
50歲的一天,美奈突然從輪椅上摔倒,只能在地上艱難爬行,而惠子姐姐卻開門走了進來。房中寂靜無聲,姐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美奈不敢抬頭,她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在哭泣。
姐姐們給美奈換了更好的醫院,換了更專業的醫師。但美奈卻始終明白,這不僅是姐姐們的愛,也預示著自己的病越來越重,已經到了必須入住專業病房的地步。
在這個病房中,美奈見到了跟自己患了相同病症的患者。
那人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全身瘦的皮包骨頭一樣,眼窩深陷,雖然是活著,眼睛裡卻一絲希望也沒有,活像個行屍走肉。
更加糟糕的是,由於病情的急劇惡化,這位病人已經無法自己呼吸了,需要24小時依靠呼吸機才能延續自己的生命。
他的喉管被割破,呼吸管精準無誤地插了進去,可是他也因此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不僅如此,他的四肢肌肉也已經萎縮,連手指都難以動一下,只有透過睜眼閉眼這樣的基本反射動作,表達自己的看法。
一個護工手上拿著單詞本,一個個向後移動,“想吃什麼點心呢?”
“是這個字嗎?”
“那是這個字嗎?”
病人不斷睜眼閉眼,以此來決定自己的選擇。
美奈看著這一切,想到幾個月後,自己也會面臨相同的命運,就像是看見了人間煉獄一般,連忙要求回家。回家後的美奈不讓家人靠近,獨自在房間呆了很久。
也正是在這天之後,美奈開始嘗試用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命運。
03 生與死的抉擇
最初,姐姐們只是在美奈床底,發現一些綁在一起的圍巾。
而後,打著死結的圍巾越來越多。直到有一天,惠子姐姐在打掃時發現了昏迷在地、脖子上尚有勒痕的美奈。
“你是打算要尋短見嗎?”
美奈剛醒,便聽見了惠子姐姐的質問。
她停頓了一會兒,反問道:“惠子姐姐,我都已經癱瘓了,就連你幫我換尿布,我都無法表示感謝。”
“這種接受了好意卻無法表達謝意的感受,你能體會嗎?”
“面對這樣的人生,又怎麼能繼續鼓勵我堅強,鼓勵我繼續活著呢?”
兩個姐姐同時沉默了,照顧美奈的這幾個月,妹妹的痛苦她們都看在眼裡。但是,讓她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妹妹不斷自殺,也是一種無法承受的痛苦。
後面的日子裡,美奈仍然不斷嘗試著各種自殺方式。但她無奈地發現,自己的肌肉不斷萎縮,連自殺都做不到了。
在這期間,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不斷勸慰著美奈,希望她能依靠家人的力量,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姐姐惠子更是儘量時時刻刻,都跟妹妹待在一起,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
但是,美奈對於該生還是該死這個問題,她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
在她眼中,只有有尊嚴地活著,才算是真的活著。如果每天都過得像是行屍走肉一般,那樣根本不能體會到為人的樂趣。而且自由精緻地活了大半生的她,也絕不接受自己的餘生,要不斷麻煩他人,乃至於最後靠著呼吸機存活。
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家庭中的每一個人,都需要一個清晰的答案。
正當眾人不知該怎麼辦時,美奈卻想起了安樂死。它是指,病人在無法承受現有病魔的痛苦下,自願使用藥物結束自己生命的死亡方式。
在日本乃至於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安樂死都是不被允許的。如果醫生盲目為病人執行安樂死,甚至會以故意殺人罪的罪名,直接將其逮捕。
但是,在遙遠的瑞士,安樂死卻是被國家允許的合法行為。
因此,不少忍受不了病痛折磨的人,都會選擇前往瑞士注射藥劑,讓自己在安靜平和中死亡。
這個過程不會帶來巨大的痛苦,也能最大化保持病人臨死前最後的體面。看見曙光的美奈,立即動手向瑞士的民間安樂死組織,發出了郵件申請。
但是,第一次發出申請的美奈卻被拒絕了。對方回覆,申請安樂死的人數過多,需要美奈進行等待。但焦急的她卻已經無法再等下去了、
於是,美奈再次向這個民間組織,傳送了一封郵件,詳細敘述了自己的病情,以及希望儘快前往瑞士的急切心情。最終,美奈收到了同意的回覆郵件。
在家庭聚會上,美奈如釋重負地宣佈了這個訊息,姐姐妹妹的神色卻凝重起來。
家人們仍然希望美奈,能夠放棄死亡的念頭。最小的妹妹更是激烈地表示,自己不贊成三姐的做法。
她的年紀最小,從小就跟美奈相依相偎長大,對美奈的感情很深,實在無法接受她就這樣離去。最終,姐妹們決定,要去看看醫院裡,和美奈患了相同病症的病人,問問他們為什麼要堅持著活下去。
04活著的意義
一行人再次前往醫院,詢問了幾位患了相同病症的病人。其中,一位名叫鈴木道代的女人的回答,格外讓人印象深刻。
她與小島美奈的年齡相仿。不同的是,在過往的50年裡,她作為單親媽媽,開出租車把女兒拉扯養大。卻在女兒長大正準備盡孝的時候,被診斷出患了多器官萎縮症,從此只能在醫院護工的照料下生活。
由於病情的惡化,鈴木早已經無法動彈了,僅有左右的無名指和尾指可以輕微彎曲。呼吸道也插上了呼吸管,過著不能說話、不能移動的癱瘓生活。
有人嘗試著詢問:鈴木為什麼要堅持活下來。她沉默著,閉上了眼,神色複雜。片刻後才透過眨眼閉眼表示,自己之所以選擇延命措施,是因為不想與自己的家人分離。
鈴木的女兒也委婉表示:只要人還在,那就是活著。
她說道:“母親看起來的樣子,在我的心中非常重要。”
在家人的堅持下,鈴木最終選擇了呼吸機,作為自己的延命措施。而自己也在佩戴呼吸機的情況下,得到回家2小時的特許,在回家途中,她看見了沿途盛開的粉色櫻花。
回家路上,母親緩緩開著車,描述著道路旁燦爛盛開的櫻花。鈴木則看著櫻花默默流淚,臉上出現了久違的幸福表情。
不過,在看過病友的選擇後,美奈還是堅持著自己的選擇。看著妹妹堅定的臉,兩個姐姐最終也只能同意。然而,這時從遠方而來的瑞士醫生普萊西可,卻為這家人帶來了第三個選擇。
他在檢查了美奈健康狀況後,提出美奈可以暫時居住在瑞士。在普萊西卡看來,美奈的身體還沒有惡化到,必須要立即做出決定的那一天。
如果美奈可以居住在瑞士的話,便可以將做決定的日子延後,享受更多的人世時光。可是,如果直接居住瑞士,對於美奈一家來說,則需要承擔不小的經濟壓力,也必須有人跟著美奈前往瑞士,在這最後幾個月裡悉心照料她。
姐妹幾人再次陷入沉默,最終還是美奈打破了僵局。她躺在床上,慎重地說著,其實關於死亡的問題,她已經在心裡想了無數遍。既然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便不應該再拖延下去。
對美奈來說,重要的不是能夠在人世間活多久,而是到底應該怎樣活。她真正看重的,不是生命的長度,而是生命的質量。而且,她也不願意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再次麻煩兩位姐姐。
最終,這家人還是決定儘快執行安樂死計劃。但就在這時,卻有一個意外出現了。
05最後的時光
2018年11月,兩位姐姐和美奈一起前往瑞士後,被告知:可能無法透過安樂死的稽核。
因為根據醫生的觀察,美奈的病情還沒有惡化到,必須執行安樂死的地步。而美奈提出的安樂死申請,也需要這個民間團體的組織者,進行最後的稽核。
兩個姐姐站在門外的走廊裡,擔憂起妹妹的稽核。
她們的心情極度複雜,內心希望妹妹能繼續活下去,不希望稽核透過;卻又心知,若是稽核不透過,妹妹美奈又會嘗試自殺結束生命。
極度焦灼煎熬的心情,甚至讓惠子姐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沉默的站在牆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做一件錯事。
好在,稽核最終還是通過了,美奈得到官方確認,會在第二天幫她進行安樂死。夜晚,姐妹三人坐在瑞士街頭的餐館裡,度過三妹美奈的最後一夜。
美奈穩了穩有些抖的右手,端起了手中的水杯,說道:“讓我們為了最後一餐,乾杯。”
兩個姐姐舉杯相碰,她們為妹妹的心願終於達成舒了一口氣,卻也沉浸在妹妹即將去世的悲傷裡,兩個人都沒有多說話。
正在這時,三妹美奈卻提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請求。
“大姐二姐,我希望你們能夠幫我洗個澡,最後一次洗澡,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一直以來,你們在我的心中都非常重要。因為有你們在,最後這段時間,我真的覺得很幸福。”
惠子和貞子愣了愣,留下了眼淚,三人最終抱在了一起。
對於兩個姐姐來說,堅持不肯示弱的美奈的請求,就像是一個心靈的救贖。它述說著美奈對她們的信賴和依戀,也讓三個人的心重新聯絡到了一起。
正如醫生普萊西可所言:“安樂死是逼迫家人直面死亡的方式,雖然自己想要尋死,但是也要避免給家人帶來傷害。”
“重要的是本人要好好道別,並且獲得家人的尊重。”
第二天,美奈讓姐姐惠子,幫自己畫了精緻得體的妝容。早早地在病床上,等待著醫生普萊西可的到來。面對姐姐們的不捨,美奈表示:“我只想有尊嚴地離開。”
當晨光從百葉窗中對映進來,灑在美奈的臉上,一切都是這麼的美好。
普萊西可推門走進,手上拿著一瓶小小藥劑,倒進了美奈的輸液瓶中。她拿出攝像機,向美奈進行著最後確認。
“你準備好了嗎?”
“嗯。”美奈輕輕地回答,堅定從容地滑動著輸液管上的小滾輪,冰涼的液體一點一滴流入她的血管中。
她的目光在房中搜尋許久,最終還是鎖定了自己的兩個姐姐。
“謝謝你們各方面的幫助。”
“真沒想到能夠被大家這樣守護著走向人生終點。”
“我覺得身體並沒有那麼難受,因為你們總是來醫院看我,真的特別幸福。”
話音剛落,美奈便離開了人間,房中只還剩下兩個姐姐啜泣著感謝美奈的聲音。
太陽緩緩升起,又緩緩落下,又一條生命在自己的意志下自由地離開了人世。小島美奈這一生活過明媚燦爛,死的時候也乾乾脆脆,真是生如夏花絢爛,死如秋葉靜美。
這也不禁讓我們思考,究竟怎樣的人生才是值得過的人生,究竟怎樣的活法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許,我們真正該在意的,不是人生的長度,而是人生的質量。就讓我們從現在開始,認真過好每一天,讓自己的一生,成為驕傲的一生,快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