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雲玲
一
翻過塔川村蔥鬱的茶山,一條蜿蜒起伏鋪滿黃菊的山野小徑將眾人送到通往碧山的省道旁,時已下午四點半。約過五分鐘,大巴車師傅開車從宏村方向趕來,載著一眾趕往碧山。
中午在奇墅湖停留時,奇墅湖的湖水接近乾涸,湖中大片落羽杉黃中泛青,不似往年絢爛。聽到眾人惋惜,大巴師傅說一句,前面道路有許多落羽杉,到時我開慢一點讓你們看。
從省道轉縣道,再轉兩道彎,一條通天彩條公路呈現眾人面前。路兩側,數十丈高的落羽杉若赳赳老秦的儀仗列隊,威儀莊嚴地向前方無限延伸。秋風中,落羽簌簌,絳葉遍地,幽幽碧空,深靜如海。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仿若是在巴塞羅那聖家族大教堂,恢弘奇幻的穹頂下匆匆穿行,空靈空間襯得人如此平凡渺小。天高意遠,蒼山霜濃。
恍恍然,彷彿將這一生的落羽杉,在皖南的鄉村公路上一次性窮盡,讀完。
碧山越來越近了,夕陽一路跟隨。陽光從火一樣樹枝丫間斜斜穿過,在飛馳車窗上不停地來回折射。窗外,群山剪影、炊煙淡淡,白牆墨瓦,田疇枯黃。新出苗的油菜似是給田畈拂了一層淺翠薄絹,茫茫間,列維坦油畫般廣闊靜寂。偶兒,一隻鷺鳥從稻田裡騰空西飛,是“晴空一鶴”悠然。
大巴停在碧山“碧雲古村客棧”門前,下車環視,落腳處也是碧山村村口。一睹粉牆上,赫然墨筆一首李白的《山中問答》:
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
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此詩乃唐開元十八年,時年三十歲的李白於湖北安陸白兆山(又名碧山)桃花巖隱居時所作。整首詩,近乎口語。問答之間,典到無痕,高山流水般地一氣呵成。心自暗吟,又如偈語,是否意會,就看各人自省了。《山中問答》所描繪的碧山雖非眼前碧山,但又何妨旅人們的興致?
自開元十三年(公元七百二十五年),李白出峽,遊歷安徽多達十餘次,最後仙逝於當塗。在他存世的千餘首詩歌中,能夠考證出來的就有二百多首是遊歷安徽時所作。宣城、南陵、秋浦、青陽、涇縣、太平和當塗等地皆是他流連往復,心靈慰藉之地。《獨坐敬亭山》、《秋浦歌十七首》、《贈汪倫》、《望天門山》、《南陵別兒童入京》、《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哪篇不是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章?正如他的迷弟杜甫評價:“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謫仙人的名號可不是虛得的。
在碧山,流傳碧山人胡公將一對白鷳贈與李白的傳說。詩云:白鷳白如錦,白雪恥容顏。影照玉潭裡,刷毛琪樹間……
傳說中的白鷳美到什麼樣子不得而知,來璧山途中,卻能遠遠望見田間覓食的白鷺那驚鴻一瞥。涇川桃花潭距黟縣碧山約百公里,碧山人汪倫作為李白千年鐵粉,在桃花潭演繹一段“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千古佳話後,再次盛情邀請李白到自己故鄉暢遊旅居,讓謫仙人再少一年半載“對影成三人”的孤寂,也未可知罷。
李白這個人,一生不肯與自己和解——更多的時候,他是飛鳥,也是流雲。蓋世的才華成就了他,也摧毀了他,註定獨立於芸芸眾生之外,箇中痛苦,常人無法理解一二。縱有鴻鵠鯤鵬之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天真豪邁。也抵不過靈魂一直為命運所驅趕,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孤寂失意。置身於山水自然之中,半生漂泊在路上。你看,到末了,人真正留念的,精神上皈依的,還是山水自然。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甚至,行路比讀書更為重要,古今亦然。
遠遠地,夕陽于山間滑落最後一抹殷紅,雞棲於塒,羊牛下括。倦鳥歸巢,眾神降臨,有幾顆星子在天邊閃爍。馬頭牆下的人家,燈影憧憧,是吃晚飯時間了。
因疫情,客棧老闆娘親自逐一核查登記客人行程碼。提行李,登記身份證,掃行程碼,拿房間鑰匙,一通喧囂忙碌,眾人陸續走入餐廳。未曾想,老闆娘早早貼心地將熱菜熱飯端於桌上,缽缽罐罐下,用木炭小爐溫著。室外,寒意陣陣,室內,氤氳嫋嫋,暖意融融。眾人禁不住連聲讚歎,紅泥小火爐,風雪夜歸人的溫情在堂間盪漾。
在皖南,無需為吃什麼操心。一缽黑陶菌菇老雞湯,雞子是喝山泉水與蟲子長大的罷,味鮮而甘;一條肥嫩臭鱖魚讓人失了斯文。筍乾、香乾、豆腐,紫菜薹,簡簡單單山野時蔬,讓趕了一天路的眾人,如宴饕餮大餐,最終,連土灶間大鐵鍋裡的鍋巴也不放過,用鍋巴沾湯汁,嚼的那個香,香飄雲天外的香。
來璧山當天,是同行好友牛姐的生日。請領隊幫忙在合肥預定的蛋糕,也一路顛簸跟到碧山。因實在是餓,飯菜又香,早將過生日儀式忘於腦後。晚飯後,元神歸位,這才想起蛋糕還在客棧冰箱裡冷藏。
牛姐說,天已晚,大家都散了,就我們姐兒仨,明天再過罷。今天是你的生日,哪有明天過的道理。推著牛姐的肩,抬腳往村子深處行走,想尋一處咖啡小屋,過過今晚的三人世界。尋覓中,見不遠處的深巷裡,一座秀氣的二層徽式小樓,透出橙黃柔和的燈光。迎著光來到門前,是一間書屋。進門,一樓有布藝沙發,木茶几,木書架、書桌,檯燈。吧檯上擺著兩盆素簡黃菊,樸素溫馨。喊一聲,有人嗎?過了一時,書屋女主人端著飯碗踏著吱吱呀呀木頭樓梯應聲。上前試問,可否能在此借過個生日?氣質清癯的女主人,漾著笑意,連聲客氣,並無償提供茶水。
擺好蛋糕,讓牛姐許願,《祝你生日快樂》前奏曲在小小書屋嫋嫋飄蕩。主旋律起來了,知性溫婉的牛姐微微閤眼,默默安享此刻幸福寧靜。大約受這熟悉的旋律吸引罷,白天同行的一群年輕人帶著他們的孩子湧入書吧。見有人過生日,孩子們實是好奇,急急往人縫裡鑽,尋找哪位是今晚壽星,比自己過生日還興奮。瞬間,一屋子的快樂因子若五線譜上的音符向四周飄散。那個約六歲的小姑娘仰著頭,一雙星星樣的眼眸,就那麼笑意盈盈仰望著壽星,大聲唱起生日快樂歌,一點不見外。童音稚嫩,宛如天籟。字字句句,至純至臻。年輕的爸爸媽媽們仿若通靈,不由自主地在一旁拍掌,和聲,祝福,亦如唱詩班修士唱吟聖歌,純潔,聖神,光明。領隊也興沖沖地趕來,在室外點燃煙花,繽紛璀璨,若老貝的歡樂頌在夜空裡升騰飛揚。
萍水相逢的一段旅程,他鄉遇故知的祝福,讓一貫溫婉內斂的壽星牛姐唯一能表達的只有“謝謝”。這世間,最可珍的,便是人與人間真摯無言,也大概只有在皖南,在碧山,才能相遇相知罷。
二
從沉沉睡夢裡醒來,正是《詩經》裡“白露未晞”的早晨。簡單梳洗,推門走出院外,毫無準備地與一輪赤日撞個滿懷。紅霞滿天,銀蟾高懸。寒意入骨,自是一凜。空氣清新甘冽,下意識深吸一大口,仿若打通任督二脈,負氧離子充溢全身,悅悅然,飄飄然,舒豁得似要飛昇。群山、田野、村舍、雲門塔於霜意濃濃的晨嵐中甦醒,鳥鳴鵝叫,炊煙裊裊。間或,突突的電動三輪車於晨曦中從村口一閃而過。隨著三輪車遠去的方向,活動活動筋骨,向正前方的雲門塔快步走去。
位於村南漳水西岸的雲門塔是碧山地標性建築,朝陽裡,若一尊身披橙黃袈裟的立佛,面向東方,頷首合掌,佇穆靜立。春夏秋冬,年年歲歲,默默為桃花源般的碧山村守護了二百四十餘年。
雲門塔俗稱“三都寶塔”,建於清乾隆四十七年(公元一七八二年),因塔旁先有“雲門書屋”而得名。據載,書屋依地形而建,整潔典雅,曾為汪姓會文之所。千百年來,徽州文化核心之一,把培養子弟讀書,視為修身、齊家第一要緊的大事。除了官辦府學和縣學,還有宗族或士紳們建立的私塾、社學、書院,各類學校。不知何時何因,這雲門書屋了無蹤跡,但耕讀傳家淵源學風,至今,在徽州,在碧山一直延續至今,綿綿不絕。
一路走來,微微出汗。立於塔下仰望,塔身五層,約三十丈,磚砌斗拱,飛簷翹角。風過,簷沿下的風鈴叮叮噹噹,錚錚悠揚,亦如溪水潺潺流過心間,天地漸闊,靜寂空幽。
因保護需要,雲門塔只能瞻觀,不能登第。借用碧山名士汪燮廷詩體驗一下蹬塔感懷:
一塔凌霄起,晴雲足下浮。
遙天連碧野,遠水抱村流。
樹入層嵐影,山橫暮靄稠。
凳臨情未極,欲下且夷猶。
雲門塔北邊,有大片茶、桑、麻田。一夜寒霜,將低矮的茶樹、桑樹裹了一身白,茫茫一片。近看,冰晶樣的霜花,陽光下宛若瓔珞。《詩經》裡,有“桑梓之地”之說,冬日裡,碧山的茶桑麻田大約就是詩經裡的樣子罷。幾隻喜鵲在塔下的稻田裡覓食,和徽州的家犬一樣,它們也是見過世面的鳥兒,著烏衣白衫,臨近也不飛走,照樣閒閒地啄食。大路上,車輛行人漸多,大地上的所有,都掩映在冬日暖陽裡,這樣的清晨,適合從莫扎特的行板開始,從容地進入忙碌平凡的一天。
客棧提供的早餐,有白粥,饅頭,雞蛋,油條,小菜,均是家常早餐。是小時候的味道,更是皖南山水的味道。鬆軟的白饅頭用酒釀發酵,油條用的是當地傳統壓榨的菜籽油烹炸,小菜是客棧自家醃製,白水煮的雞蛋也是當地笨雞蛋,均是有機生長。一頓簡單早餐,早已讓人放棄日日銘記的減肥目標了。
三
如果沒有去碧山書局,你幾乎看不出這個山村與徽州其他村落有什麼不同。當你置身在這座幾百年歷史的古宅時,仿若穿越至古中國,走進與古人對話的時空裡,一切皆鮮活起來。徽州古村碧山,有這樣氣度與格局的書店,不得不讓人肅然起敬。
臨近碧山書局大門,碧山書局正門對面是一處徽州老巷子,灰牆石板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戴望舒的詩《雨巷》。老巷子的環境氣質,早已和詩人當年用象徵意味筆觸,表達失望和希望、幻滅和追求的沉鬱氣息,江南小巷於梅雨時節沉鬱圖景,有著天壤之別。一線碧空,將老巷兩側灰牆、木稜格子窗襯得格外純粹靜寂,是歲月靜好的古典還原,老樹新枝的活力萌發。
自大門入院子,青磚青石鋪地,啟泰堂大門正中,掛“思榮”牌匾,整座建築是徽州典型的祠堂建制。進入啟泰堂,正中一個天井,屋簷正下方掛著一幅木匾,上書“碧山書局”四字行楷。白底黑字,一顆一顆,如墨蘭吐芳。無論遠觀還是近賞,起筆端正,圓潤飽滿,亦如這徽州山水,輾轉啟承之間,山水漸闊,天地舒朗,充滿了青春活力,亦如雲朵飛揚。仔細研究落款人,名曰管峻,確是一位書法家罷。查資料得知,管峻是一位當代書法家,餘秋雨先生對其書法有極高評價。稱其書法“明麗柔雅而不求重力,勻停舒緩而不著凌厲,一眼就是初唐的日月”。是啊,初唐的明月,是何等的長風萬里,意氣風發,蒸蒸日上啊,想必這也是創辦人對碧山書局未來的期許罷。
天井正中,有一石几,擺放一尊小葉梔子盆景,一黃一紅兩盆菊花,生機盎然著。堂屋裡,書架依勢擺放在天井四周的牆邊,整整齊齊置滿了各類書籍,約萬餘冊的樣子。書架上方,還陳列著名人肖像。在大堂瀏覽,在這書的山間徘徊,彷彿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巨匠,智者聖賢早已在這座徽州古老的書屋裡默默守候著,隨時和你閒閒地聊上幾句,小小的我確實被震撼了。
書架中間,幾張大桌子也擺滿了書,一張稍小點的桌子上擺放著一些手工藝品。書桌與書架之間是幾隻沙發。瀏覽中,可隨時從書架抽出一本於沙發上靜靜閱讀。
天井右首有一小門,進去是一條狹窄幽暗的巷道,依稀可見一道逼仄的木樓梯,順著樓梯攀援,左拐,又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原來這裡就是大堂屋的二樓。也是三面書架,靠天井的一面一溜軒窗,窗臺上擺放著幾盆萬年青。書桌、椅子與沙發置於窗邊,書桌上鋪著方格桌布,質樸寧靜,一位女子正臨窗讀書。
在書桌旁坐一坐, 深冬的陽光從視窗照進來,映亮了滿屋書籍。書籍,應是人世間另一種陽光罷,兩種光交相輝映,一掃老宅隱隱寒氣,亦若一股熱熱的流泉,自上而下在身體裡汩汩流淌。
推窗外望,是徽式馬頭牆飛簷翹腳與起伏的遠山。碧空下,黑白淺談,層層疊疊,似黃公望的山水橫軸。俯瞰,魚鱗黑瓦下,正是碧山書局的四方天井,徽州典型的“四水歸堂,肥水不外流”漏斗形狀。行人在天井中川流不息,是一副用魚鱗黑瓦鑲邊宋畫小品,可以定格珍藏。
把古老的祠堂裡闢為書店,上接日月星辰天光雨露,下融地方民俗人文風土,可見創辦人的赤子用心。在這樣的環境裡讀書,再躁動難耐的心也會得到撫慰安寧罷。“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千百年來,人類不就是這靠浩瀚無涯的書海,將人類的文明密碼一代代傳承延續的嗎。
看書局裡相關介紹,碧山書局先鋒書店創始人錢曉華說過關於鄉村的一段話。“不忍看到大美鄉村無人賞識,不忍看到鄉土社會分崩離析、人去地荒,不忍看到城鄉割裂置鄉民於倒懸,不忍看到綿延數千年的農業文明被所謂的現代化浪潮毀於一旦。”為著這份理想與情懷,他在碧山村創辦了先鋒的第八家書店。其眼界胸懷與責任擔當,不由得讓人深深地敬意。據說,書局自二零一四年五月開業,始初一直虧損,經過兩年的經營,現在已有了盈利,實感欣慰,只有這樣,書局才有持續下去的可能。
清代姚文田說:“世間數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姚文田乃浙江歸安(今湖州)人,嘉慶四年的狀元。皖南和浙江山水相連,文化根脈一樣深厚,文化傳承從未中斷。
碧山書局,一位藏在歲月深處,美麗嫻靜端莊純樸的大家閨秀。胸有萬卷詩書,卻低調不事張揚。願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走近她,親近她。碧山書局,我還會再來。
四
一腳踏進碧山供銷社大門,彷彿是老家烔煬鎮的供銷合作社商店什麼時候搬到碧山。少年時,天天在烔煬供銷合作商店裡盪來盪去,踮起腳將錢幣遞給售貨員,幫奶奶買鹽、打醬油,稱紅糖,排隊買煤油,憑布票買布的光景,如一幀幀老電影在眼前回放,連菸酒食品櫃檯裡的紅糖味,醬油酸醋味也從鼻腔口腔一汩汩湧出,不自覺地吞嚥一下口水。是兩座商店佈局一模一樣嗎?似乎也不是。
轉身出門,仔細環顧碧山供銷社大門。臨街兩扇大門,門上的綠色油漆已斑駁脫落。三扇老式玻璃窗,水泥砂漿磨的灰黃牆面。屋簷下方,用水泥倒模的“碧山工銷社”五個端正宋體字。整體灰撲撲,不注意,根本不知道這裡是一個供銷社,肯定一閃而過。
回到商店裡,大廳約百十平方米的樣子,面對大門三面牆,靠牆放置著商品成列貨架,和貨架一米距離是櫃檯。刷著藍色油漆的貨架和櫃檯,皆是當年的舊跡,擦拭的很乾淨,隱隱地泛著舊年的光。
一眼望去,貨架、櫃檯、大廳中間木桌及臨街牆壁上,均擺放或掛著當地特色山貨,工藝瓷器、布包,旅遊指南書籍與旅遊紀念品。南邊結賬櫃檯上,擺著南屏村七月農場產的果酒、米酒和啤酒。碧山村民手工製作,用紅紙包裝的墨子酥。當地產的碧山精釀。要挑選什麼商品,需要營業員幫客人拿取。小時候在老家踮著腳隔著櫃檯仔細看貨的情景,又一下湧現出來。
更為應景的是,一個遊人正拿出一沓積攢多年的十元、五元嶄新紙幣,一張一張數給營業員,營業員接手後,當著遊人面,再一張一張數一遍,這才錢貨兩清,交割完成。看得人感覺時光一下子慢了下來。
碧山供銷社的前身,曾是村祠堂尚義堂的遺址。一九六二年改造成供銷社,幾十年的風雲變幻,供銷社最終在改革的潮流中被廢棄。
二零一五年,上海的一家公司租下供銷社舊屋重新設計改造,開闢成“碧山供銷社”,樣貌和基本功能延續了計劃經濟時期銷售模樣。但一個“工”字的巧妙改變,為其未來經營發展提供了無限拓展空間。老貨架依舊在發揮它們的作用,出售的貨物有了根本性的改變,曾經那些售賣的蠟燭、胰子、馬燈、膠質雨衣、解放鞋及農具不見了,六七十年代的招貼畫也變了樣,依舊賣著當地的特產。
那種既懷舊又加當代潮流元素的古典時尚感,吸引著各年齡段的旅人來此流連。
問營業員借用衛生間時,這才發現這供銷社真是別有洞天,也徹底領悟了“工”字的內涵與精髓。前店後坊的功能設計目的就是讓來此地旅人們願意花更多時間在此停留與體驗。
這裡不僅僅有商店,店後還設有講習所、設計師工作室、百工坊、展廳、戲臺、餐廳、季節廚房、咖啡屋等。尤其後院,有一方近兩百平方小廣場,青磚鋪成人字形地面,四周皆綠植、黃菊環繞。廣場東邊的中央有一座小小戲臺,戲臺中央木壁上書:“共振村殸”四字楷書。戲臺廊簷上方,正中掛一木匾,藍底燙金四字:山水清音。據供銷社員工介紹,這裡時常會有不同的手藝人、設計師駐店活動,可能頭一天這裡唱的傳統黃梅戲,隔天就變成潮酷樂隊演出或是露天電影院了,傳統與現代的文化活動做到了無縫連線。
中午暖陽裡,院子中央,兩位工坊阿姨正在製作當地的特色小菜,許多年輕人和孩子們好奇圍觀。醃製小菜,真是個需要用心耐心的細緻活兒。首先要將皖南特有的高幹白菜底段部分切下洗淨,保留高幹白菜原狀醃製三天。出水後,再將當地產的紅椒、生薑與大蒜剁成碎末,拌以桂皮、花椒末做成調料,再將做好的調料,一顆一顆塞進醃製好的高幹白菜心裡,裹緊後裝進陶壇壓實,封層一個月,慢慢發酵至春節前後方可開壇享用。
如今,碧山村的後人仍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傳統農耕生活。種田、養蠶、採茶、種麻、手工藝仍然是他們生產方式。祭祀、趕集、唱民謠、演社戲依然是他們傳統的生活習俗。在古老鄉村重新設計建設的浪潮中,碧山書局與碧山供銷社改造與嘗試,無疑是給即將逝去古老鄉村傳承發展提供一個很好的思路與示範。碧山村既是中華漢文化農耕文明的最後保留地之一,也是現代城市文明程序中我們即將遠去的精神家園。
問餘何意棲碧山?在璧山的一天一夜,可以,笑而不答心自閒……
二零二一年十二月三十日晚於春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