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解放初期的南京城內，城西隨園還是一片清靜之地，隨園後的小巷成為別墅區和破茅舍的分割線，在巷子口有一個茶水攤，攤主是一個60歲上下的老人，人們都稱他為鮑老先生，由於他說話略帶廣東口音，也有人叫他“廣東佬”。

鮑老先生平時話不多，待人隨和，沒有生意的時候，他就坐在茶水攤前看書讀報。鮑老先生和他的家人深居淺出，當地人只知道他叫鮑君甫，至於其他的背景一概不知，鮑老先生的身份似乎有些神秘。

圖丨鮑君甫舊照

1951年，一輛警車開到了隨園，將鮑老先生帶走，頓時在小巷附近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家紛紛議論，沒想到這個老實本分的茶水攤攤主，居然是個壞人。自此，神秘的“鮑老先生”的身份就此被揭開。

上海灘嶄露頭角

鮑君甫出生於1893年的廣東中山，曾經有過日本留學的經歷，從早稻田大學畢業之後回到上海發展。五四運動過後，他以自己留學日本的經歷在上海一家日商洋行擔任高階文員，同時依靠嫻熟的日文為日本一些通訊社撰稿，很快就在上海灘嶄露頭角。

1924年鮑君甫加入改組後的國民黨，在五卅運動爆發之後，他結識了洋務工會負責人楊劍虹，由於兩個人既是同鄉，也是同黨，因此來往密切。後來楊劍虹前往廣東投靠陳立夫，成為陳立夫身邊的得力助手，鮑君甫依靠楊劍虹的關係結識了陳立夫和他身邊的人。

圖丨陳立夫舊照

1928年蔣介石當上國民政府主席，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蔣介石決定對國民黨其他各派進行打擊，為此他安排陳立夫建立了組織部調查科。陳立夫上任之後，排除異己重用親信，楊劍虹因此被任命為採訪股總幹事，隨後楊劍虹拉鮑君甫加入調查科。

鮑君甫進入調查科之後並沒有馬上到南京工作，而是打著調查科的旗號在上海的各大勢力之間周旋。為了蒐集更多的情報，調查科開始向上海、武漢等幾個重要城市派遣特派員，當時楊劍虹意外身亡，鮑君甫憑藉自己在上海的廣泛人脈，被任命為調查科駐上海的特派員，有了身份之後，鮑君甫在上海更加如魚得水，很快就成為上海灘的名人。

在楊劍虹身亡之後，鮑君甫將自己的名字就改為“楊登瀛”。上海租界巡捕房的頭目蘭普遜和鮑君甫來往過幾次之後，對鮑君甫在上海的影響力非常佩服，甚至公開宣稱“國民黨方面，我只認楊登瀛說話”，以此來拉近自己和鮑君甫之間的關係。

圖丨國民黨中統頭目

而鮑君甫也確實有些本事，在上海擔任特派員期間，每次搜查共產黨的“窩點”，總能夠找到一些“情報”，雖然不是具體的工作指示，但足以引起鮑君甫上級的重視，每次必上報給陳立夫和蔣介石，鮑君甫因此深受陳、蔣二人的信任。

不僅如此，鮑君甫還總能夠弄到一些共產黨的刊物送到調查科，每次帶著這些“情報”來到南京，鮑君甫的上級定會殷勤招待，請他到南京一些高檔飯店吃飯。據鮑君甫在調查科的一些同事回憶，每次和鮑君甫在一起吃飯，鮑君甫總是滔滔不絕，喜形於色。

其實早在1926年，鮑君甫就開始和我黨有所接觸。為了摸清楚鮑君甫的政治傾向，爭取鮑君甫的社會關係為我黨所用，中央安排黨員陳養山接近鮑君甫。經過他人引薦，陳養山以學習日語為名來到鮑君甫的家，自此之後，陳養山就經常出現在鮑君甫的府邸。

圖丨老年陳養山

藉助學習日語的機會，陳養山逐漸和鮑君甫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兩人經常一起吟詩作對，喝酒談論時局，而陳養山的身份也被鮑君甫所瞭解。之前楊劍虹拉攏鮑君甫進調查科時，鮑君甫就看透了國民黨中的腐敗統治，尤其他還曾經被蔣介石逮捕過，因此更是對國民黨和蔣介石耿耿於懷，但由於其政治信仰和共產黨人有些距離，因此在政治立場上舉棋不定。

在上海形勢逐漸嚴峻的時候，為了更多的瞭解敵人的動向，中央決定爭取鮑君甫，派陳賡和他見面。陳賡作為黃埔軍校第一期學員，曾經在東征的時候救過蔣介石的命，南昌起義之後開始潛入上海從事地下工作，對於鮑君甫有著極強的說服力。

1928年5月，陳賡和鮑君甫在一家咖啡店秘密見面，鮑君甫對於陳賡的大名早有耳聞，因此兩人談得非常投機。兩人約定，鮑君甫除了為調查科工作，同時還要打入其他上海的重要部門和情報機構，儘快取得他們的信任。

圖丨大將陳賡

為了讓鮑君甫更好地開展工作，陳賡經常給鮑君甫送一些不重要的黨內資料，專門給他安排一些地方去搜查，這便是前面文章中提到鮑君甫每次都能從“窩點”中找到情報的原因。為了提高鮑君甫的社會地位，陳賡請求周總理為鮑君甫添置了一輛私人轎車，方便鮑君甫接近上海的上層人物，也有利於他與我黨特工聯絡。

多次營救我黨領導人

次年8月，我黨重要領導人之一的彭湃被秘書出賣，在上海開會期間遭到逮捕。事發之後，周總理當晚召集特科負責人召開緊急會議，研究彭湃被捕的原因以及營救措施。陳賡接受任務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鮑君甫。

在接到陳賡佈置的任務之後，鮑君甫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彭湃作為知名人士，不可能簡簡單單就營救出來，在彭湃被押往偽司令部途中是營救彭湃的最好時機。鮑君甫獨自一人前往拘留所看望彭湃，見到彭湃之後暗示彭湃做好準備。

走出拘留所時，鮑君甫碰到了司法科科長王鬱芬，王鬱芬邀請鮑君甫一同參加審理彭湃的案件，鮑君甫得知情況後立即向陳賡做出彙報，並提出在審理彭湃時，找一個彭湃平時最信任的同志參加陪審，這樣能夠讓彭湃及時知道黨正在設法營救他。在審訊過程中，鮑君甫裝出很兇的樣子，對彭湃罵得很厲害，實則暗中將黨的意圖傳達給了他。

由於彭湃的名氣很大，蔣介石對他早已恨之入骨，下令審訊結束之後立即處決。在營救彭湃的過程中，由於種種原因鮑君甫未能及時趕到，導致彭湃被國民黨殘忍殺害。彭湃就義之後，鮑君甫透過各方關係打聽到彭湃被出賣的全部情況，但當時彭湃的秘書已經轉移，鮑君甫很快將情況上報給陳賡，當追查到彭湃秘書時，早已埋伏好的特科同志當場將其擊斃。

同年9月，身在上海的任弼時不幸被捕，在被推上囚車的時候，任弼時趁機將暗藏的秘密檔案放入口中吞了下去。入獄之後，敵人從他的身上只搜出了一張月票，由於月票上填寫的是假地址，敵人按照地址根本沒有找到房子，因此任弼時遭到了敵人的嚴刑拷打，不斷用皮鞋踢，用皮鞭抽，妄圖撬開任弼時的嘴巴。

圖丨任弼時舊照

中央特科瞭解到這一情況之後，通知鮑君甫前去營救，鮑君甫立刻趕到了警務處督察長蘭普遜的住所。蘭普遜一聽說是“楊先生”到來，立刻從臥室迎出來，示意鮑君甫坐下，問他有什麼急事。鮑君甫裝作不慌不忙地樣子說：

“小弟有一件小事相求，我剛剛招募的一個情報人員，可能由於口音問題被巡捕抓獲了，請高抬貴手把人交給我吧。”

說罷鮑君甫將一個大紅包推到了蘭普遜面前，蘭普遜看了看桌上的紅包，又看了看“神通廣大的楊先生”，立刻堆笑說小事情。第二天任弼時就被送到了鮑君甫的辦公室，出獄之後任弼時被派往武漢擔任省委書記，次年被調往中央蘇區。

1931年4月，我黨另外一位重要領導人關嚮應在上海被捕，同時還帶走了他住所的一大箱檔案。關嚮應曾於1924年在莫斯科留學，回國之後擔任共青團中央書記，後來進入革命軍事委員會工作，是政治局候補委員。

圖丨關嚮應年輕時照片

關嚮應入獄之後，遭受到敵人的嚴刑拷打，但關嚮應不但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沒有洩露組織的秘密。敵人從他住所帶走的檔案很多都是絕密檔案，一旦落入到國民黨的手中，不但性命難保，對於潛伏各地的中共特工也會增加暴露的危險。

當時巡捕們沒有從關嚮應的口中得到有價值的資訊，就準備從搜出的檔案下手，國民黨得知關嚮應被捕之後，也對搜來的檔案有興趣，提出要派人去清理搜來的檔案。蘭普遜回應國民黨說：

“這個案子是租界破的，只准楊登瀛一人插手此案。”

鮑君甫接到營救關嚮應、取回檔案的命令之後，介紹“中共檔案專家”劉鼎前往巡捕房鑑定檔案。劉鼎從莫斯科留學回國之後就從事秘密地下工作，依靠“中共檔案專家”的身份，將一些真實檔案帶回鮑君甫的辦公室，第二天早上再將仿製的檔案交還。

圖丨賀龍（右）與關嚮應在陝西

經過一週的緊密“調查”，鮑君甫將調查結果告訴蘭普遜，搜出的材料不過是學術材料，沒有什麼價值，被捕的人充其量是一個“激進的學術者”。與此同時關嚮應按照中央指示，在獄中配合鮑君甫的行動，裝作碌碌無為，悲觀消極的“學術者”，矇蔽了巡捕的眼睛。

蘭普遜從巡捕反映的情況來看，認為鮑君甫的說法是正確的，最後對關嚮應這個“激進的學術者”寬大處理，關押了幾個月就釋放了。關嚮應出獄之後立刻前往香港，隨後進入鄂西革命根據地，與賀龍並肩戰鬥。

“共產黨真夠朋友”

鮑君甫之所以能夠忠誠地為共產黨辦事，一方面是他不滿國民黨內部的腐化墮落，另一方面也離不開領導他的同志任人唯賢，真正將鮑君甫這個黨外特工當做自己的同志。

由於鮑君甫經常在外面應酬，家中的大小事情都落在了他妻子的身上，陳賡知道以後，經常派人到鮑君甫家中幫忙照顧。有一次鮑君甫的孩子生病，恰好鮑君甫不在家，陳賡知道以後立刻派人將孩子送到醫院治療，鮑君甫的妻子對此非常感激。後來鮑君甫的妻子知道陳賡的真實身份以後，非但不害怕，還經常為陳賡報信，提醒鮑君甫做事要對得起陳賡，這樣讓鮑君甫更加堅定了為共產黨做事的心。

圖丨陳賡舊照

按照鮑君甫當時在上海的地位，根本不會暴露他的真實身份，特科對他的安全也極為注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1931年4月顧順章叛變，讓原本十分安全的鮑君甫陷入了險境。

顧順章在武漢被捕之後隨即叛變，由於工作關係，顧順章熟知中央在上海的大部分機密，對於鮑君甫的身份也有所瞭解。顧順章叛變的電報發出之後，首先被國民黨調查科的潛伏黨員錢壯飛截獲，錢壯飛立刻將這一訊息上報中央。

在這個千鈞一髮之際，在上海的黨中央及所屬機關平安脫險，只有少數機關遭到破壞，雖然鮑君甫不是共產黨，陳賡還是冒險找到他，勸他到外地躲一躲，鮑君甫聽完之後激動地拉著陳賡的手說：

“你真夠朋友，共產黨真夠朋友，危難之時沒有忘記我。”

圖丨顧順章舊照

但鮑君甫自恃自己在上海的地位能夠對付顧順章，不願離開上海，陳賡便勸他說如果顧順章咬住他，一句話也不要多說，死死反咬住顧順章，共產黨得了天下，一定不會忘記他的。當天早上，國民黨調查科大批特務趕到上海，大肆搜捕共產黨人，其中也包括“告密者”楊登瀛。

錢壯飛的出現令陳立夫大為生氣，沒想到“間諜”就隱藏自己身邊，還身兼要職，就在陳立夫一番“隱瞞”之後，又一個“告密者”鮑君甫被抓了起來，甚至還是自己親手招募進來的“人才”，對於陳立夫來說又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在獄中鮑君甫被敵人軟硬兼施，始終沒有說出自己和中央特科之間的情況，同時還痛斥顧順章血口噴人。陳立夫顧忌到黨內派系鬥爭，派人出面保釋鮑君甫，半年之後鮑君甫被保釋出獄，帶著一家老小移居南京。

圖丨錢壯飛舊照

國民黨並沒有深究鮑君甫的行為，還給他安排了反省院副院長的職位，有職無權，只是掛名而已。迫於生計，鮑君甫接受了國民黨對他的安排，從此也和我黨失去了聯絡。1937年鮑君甫在南京淪陷前，帶著家人逃到了鄉下，多年之後才返回南京。1946年鮑君甫在他人的勸說下擔任翻譯室副主任，掛名領一份工資。

“請陳賡出庭作證！”

1951年南京市公安局開展反動團體、特務人員的登記工作，但仍有少數人顧慮重重，猶豫不決，鮑君甫就是這少數人其中之一。由於鮑君甫身份複雜，在國民黨中職位眾多，同時又不主動登記坦白，因此被公安機關逮捕，被移送到人民法院接受審理。

圖丨特務人員登記

在審理的過程中，法院認為鮑君甫曾經擔任過國民黨中的要職，具有一定的身份，準備對鮑君甫施以重刑，鮑君甫當場大聲高呼：

“我為共產黨做過不少貢獻，我曾經救過陳賡，請陳賡出庭作證！”

隨後鮑君甫將自己在大革命時期做過的貢獻一一羅列，正是由於當年自己在上海時期的訊息，才避免了陳賡和周總理多次被捕，同時任弼時和關嚮應也是自己所營救出來的。在自己被捕之後才和共產黨失去了聯絡。

圖丨抗美援朝時期的陳賡、彭德懷與鄧華

時任人民法院院長的鞠華對此非常重視，隨即兩次向陳賡寫信，要求陳賡為鮑君甫證明身份。無奈當時陳賡奉命率軍抗美援朝，沒有及時收到信函，信函輾轉北京，幾經週轉才到了陳賡手中。11月24日，陳賡親自給鞠華寫回信，肯定了鮑君甫當年做出的貢獻，稱當年鮑君甫對我黨的貢獻頗大，為法院審判提供了有力證據，改變了鮑君甫的命運。

經過法院進一步調查，拿到了黨內許多高階幹部的證詞，經過研究決定對鮑君甫予以釋放，判處管制一年。鮑君甫被釋放後沒有生活來源，陳養山聽說之後，立即向南京方面寫信，多次強調鮑君甫當年做出的巨大貢獻，同時要求給鮑君甫一些接濟，或者想其他辦法幫助一下。

1956年南京軍區特地派人將鮑君甫送到北京，受到陳賡、李克農、陳養山等領導人的會見，陳賡詳細瞭解了鮑君甫的生活情況，並委託國防部妥善安排其生活，在專人陪同下，鮑君甫在北京居住了三個星期，深受陳賡等領導人的照顧。之後陳賡每次到南京都要到鮑君甫家看望，對其生活給予關心和照顧。

圖丨周總理舊照

1969年鮑君甫在南京逝世，享年68歲，在臨終前鮑君甫再三對子女強調：

“我不是特務，也不是什麼內奸，周恩來是知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