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勳章”頒授儀式上,有3個人永遠無法到達會場了。他們分別是 “衛國戍邊英雄”陳紅軍、“全國脫貧攻堅楷模”黃文秀、“抗美援朝老英雄”柴雲振。
他們的名字被框了起來,因為遠在天堂的他們,永遠也沒法再出現在頒獎儀式上了。
而老英雄柴雲振,已是第二次缺席這樣隆重的表彰儀式了。
上一次缺席是1952年。
一、
那時,抗美援朝戰爭還未結束,彭德懷司令員得知柴雲振的英雄事蹟後,向十五軍軍長秦基偉發了感謝電。
志願軍總政治部發布第一號命令,授予柴雲振特等功臣、一級戰鬥英雄的光榮稱號。柴雲振所在部隊,成為了英雄部隊,柴雲振所在的八連被評為“特功八連”。
在柴雲振精神的鼓舞下,同在15軍的黃繼光,據說是喊著英雄柴雲振的名字衝向敵人,用血肉之軀堵住了敵人的槍眼。而同在15軍的英雄邱少雲,也是在他的精神感召下,在烈火中忍耐無法忍受的痛苦,保全了身邊的戰友……
然而,當志願軍總部向柴雲振頒發英雄勳章時,卻無人認領,部隊四處尋找,遍尋無果,這枚功勳章竟然沒人領取……
直到1980年,抗美援朝30週年紀念活動上,鄧小平會見了朝鮮領導人金日成。兩人不禁談到了黃繼光、邱少雲、賴永澤、柴雲振等英雄。
秦基偉報告了柴雲振的事蹟,並遺憾地表示不知道他的下落。
鄧小平說:“只要柴雲振在這個世界上,哪怕是大海里撈針,我們也要把他撈起來。”
於是,一場尋找老英雄柴雲振的活動轟轟烈烈展開了。
尋找柴雲振的任務交給了柴雲振原所在部隊(39155部隊),該部隊就駐紮在湖北孝感。
可是,部隊找了幾年,依然沒有進展。但負責尋人的軍史組成員沒有放棄,後來,他們聯絡上了退役回山西老家的孫洪發,他曾和柴雲振在同一部隊。柴雲振就是他從戰場上背下來的。
根據孫洪發的回憶,軍史組找到了兩條重要線索:一是柴雲振可能是大西南方向的人,四川口音;二是當時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多處受傷,右手食指斷了一截。
根據這些線索,部隊相關人員找到四川,經過反覆查詢相關資料,終於在上世紀50年代的一份花名冊上,發現了一個叫“柴雲正”的人。
但是,查遍全省,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叫做“柴雲正”的優撫物件。但軍史組憑直覺意識到,這個柴雲正可能就是他們要找的柴雲振,於是在四川日報上,發了一則“尋人啟事”。
尋人啟事發出十多天後,依然毫無回應。就在軍史組感到失望時,一個自稱“柴雲正”的老頭子,帶著草帽出現了。
老頭兒掏出復員退伍證和殘廢證明,上面的姓名卻是“柴雲陣”!
這是要找的人麼?
二、
老頭兒伸出手,右手食指正好少了一截。而檢查他的頭上,看見了24處戰爭留下的傷痕……
這些傷痕來自於一場戰鬥。
那是1951年5月23日,柴雲振所在的志願軍15軍第45師,奉命掩護主力部隊後撤,必須在芝浦裡阻敵10天。
該處位於朝鮮江原道金化郡西南30公里處,是敵軍進入金化地區的咽喉要塞,能否守得住樸達峰,不僅關乎著志願軍的前途命運,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朝鮮戰局的走向。
因此,雙方戰鬥異常殘酷。
當45師134團第一連剛到樸達峰,尚未站穩腳跟時,美軍一個營、20輛軍車、4輛坦克就已經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儘管敵我力量在人數、裝備等方面十分懸殊,但志願軍戰士在後方炮兵火力的支援下,依靠有利地形,斃敵150餘名,成功擊退敵人第一波攻勢。
第二天凌晨,美軍趁志願軍換防間隙,向志願軍駐守的樸達峰發起了猛攻。志願軍採取靈活機動的作戰方式,連續擊潰美軍的三次衝鋒,斃敵100餘名。
美軍接連失利,“聯合國軍”總司令官李奇微惱羞成怒,大動肝火,下令有著“熱帶閃電”之稱的25師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拿下樸達峰。
敵方還集結了各種口徑的火炮,在飛機的配合下,對樸達峰連續進行了長達9個小時的飽和式轟炸。密集的炮彈和炸彈像暴雨一樣,傾瀉到只有一公里多長的樸達峰的山脊上,令樸達峰變成一片火海,寸草不剩。
駐守樸達峰的志願軍7連誓死血戰,犧牲慘重。很快,樸達峰的大部分陣地落入了美軍之手。但不久,134團3營第9連趁著敵人立足未穩,迅速發起了攻擊,奪回了丟失的陣地。
雙方進行了慘烈的拉鋸戰,戰況慘烈。在最後的2天裡,美軍指揮官瘋了,他們集中了所有最先進的武器,以三個營的兵力向樸達峰上鎮守的志願軍7連陣地發起了猛攻。
志願軍7連頂不住了,陣地失守,志願軍三營指揮所危在旦夕。
三、
營長武尚志命令剛從師警衛連抽來的八連七班班長柴雲振率部奪回陣地。
柴雲振臨危受命,與郭忠堂、王富貴、周輔清組成了一個戰鬥班。面對敵人佈下的嚴密火力網,柴雲振決定採取分散偷襲,各個擊破的戰術。
郭忠堂和王富貴組成的戰鬥小組,為柴雲振提供火力掩護,成功吸引了敵人的注意。柴雲振和周輔清趁機從左側向被敵人奪去的陣地發起反擊。
柴雲振在狂風暴雨的掩護下,帶著3名戰士,邊打邊衝,竟然拿下了兩個山頭。
在敵軍密集的火力中,郭忠堂和王富貴不幸犧牲。柴雲振深知光憑他和周輔清兩人,從正面強攻根本就無法守住陣地,只能採取奇襲!
於是,柴雲振徒手摳著懸崖峭壁的石縫,悄悄摸到了山頂,向敵軍指揮部扔進了一顆手榴彈,並幹掉了美軍的一名營長,敵方方寸大亂。
柴雲振趁亂端起機槍,瘋狂掃射,打出了一個連的氣勢,美軍士兵丟盔棄甲,抱頭鼠竄,“不要殺我”慘叫此起彼伏……
慌亂之中,指揮所裡的美軍衝下了山頭,恰好迎頭撞上了被山下美軍軍官驅趕著上山的另一波聯合國軍,兩撥人慌亂之中,撞了個正著,被擠在了一個山溝裡,亂成一團。
柴雲振抄起衝鋒槍繼續掃射,斃敵頗多。這時候在山下等待訊息的周輔清聽到山頂的槍聲後,也爬起來向著山頂衝去,準備策應柴雲振的突襲。不幸在半路上遭遇了山頂逃竄下來的敵人,寡不敵眾光榮犧牲……
緩過神來的敵人重新集結起來,向山頂發起進攻,柴雲振利用敵人留下的機槍和有利地形,居高臨下進行掃射,打退了敵人多次衝鋒。
打到最後,我方陣地上只剩柴雲振一人,最後連機槍都打壞了,他撿起敵軍散落的槍支彈藥繼續戰鬥……
最後一次衝鋒時,柴雲振一人面對4名美軍,他用槍幹掉了3名美軍,自己也多處中彈受傷。
最後,一名高大的美國黑人士兵衝了上來時,柴雲振的子彈打光了,便丟掉槍支,和對方展開了肉搏。扭打中,柴雲振殺紅了眼,扯掉了敵人一隻耳朵。黑人拿起匕首,試圖解決掉他,但被他晃開,還被趁機打掉了匕首。
兩人再度扭打在一起,黑大個拿起石頭要砸柴雲振的腦袋,結果被柴雲振用右手摳了眼珠,他疼痛不已,趁機用牙咬掉了柴雲振的食指……
柴雲振暈倒,黑人士兵以為他死了,便帶傷艱難下山。柴雲振在他跑出100多米遠後,醒了過來,摸到一支槍,用最後的力氣,扣動扳機,消滅了他,便徹底不省人事。
等柴雲振再次醒來時,已經在國內的醫院……
四、
或許,那時的柴雲振不知道,在這次戰鬥中,他一人殺敵100多人,而他的戰鬥班一起殺敵200多人,一舉拿下三個山頭,還端掉了敵軍一個指揮所,更重要的是等來了增援部隊……
而樸達峰阻擊戰創造了奇蹟。志願軍以一個營的兵力和微弱的人員傷亡代價,打退了裝備精良的美軍第25師40多次瘋狂進攻,創造了殲敵1340多人,擊落敵機2架,擊毀敵人坦克1輛的輝煌戰績,極大地鼓舞了士氣。
戰鬥結束後,彭德懷司令員瞭解到柴雲振的事蹟,還特意給15軍軍長秦基偉發了感謝電進行表彰,柴雲振成為了大英雄,他的故事激勵志願軍前赴後繼,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
然而,那時的柴雲振卻已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在傷好之後,得知原部隊已經轉移,就辦了復員,帶著80元錢和1000斤米票轉業,離開了部隊,自此“人間蒸發”了。
曾經的戰鬥傳奇被他拋在身後,頒發給他的“一級戰鬥英雄”等榮譽,也都被他拋在腦後……
抗美援朝結束後,秦基偉上將曾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也得找到柴雲振”,可惜,費盡周折,連柴雲振是哪裡人都沒有查到。
因柴雲振是從其他部隊臨時派往樸達峰陣地的,陣地上其他戰士都已陣亡,尋找柴雲振的線索就斷了,於是,他成了“烈士”。
時間一晃就是30年,在抗美援朝30週年紀念活動上,金日成仍然沒法忘記柴雲振這樣的大英雄。
秦基偉遺憾地表示,不清楚他的下落。於是,鄧小平親自發聲,要找到柴雲振。
在兩國高層的密切關注下,尋找柴雲振成為了一個政治任務。然而,隱藏民間的柴雲振卻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
1984年9月,柴雲振的兒子柴兵榮,看到了那份登載著特殊的尋人啟事的《四川日報》,問柴雲振:“爸,這上面的‘柴雲振’是不是你?”
柴雲振接過報紙一看,竟然平靜地說:“我叫柴雲政,人家找的人是‘柴雲振’,同名同姓的人多,莫去亂認……”
但柴兵榮見過父親的復員證,感覺那就是他, 便勸父親:“看在人家這麼辛苦尋找您的份上應該現身了。”
在家人苦口婆心勸說下,“隱身”33年的柴雲振覺得再也藏不住了,終於現身,去了孝感的39155部隊。柴雲振講述了戰場上的情況,和軍隊掌握的事蹟幾乎吻合。
當時,恰逢45師舉行上甘嶺戰役勝利32週年紀念活動,負責尋人的軍史組便暗中安排了老兵孫洪發和他見面,來最終確認這個人是否真的是那個戰鬥英雄“柴雲振”。
五、
當老戰友孫洪發出現後,柴雲振立馬站起,失散三十多年的兩人相認,才為這段曲折的尋人畫上了句號。
柴雲振名字之謎,也被揭開。原來,柴雲振本屬於師部警衛連,在樸達峰戰役臨時被派到134團8連,那時,他叫“柴雲正”,連隊的文化教員為了給名字賦予政治意義,就讓文書在花名冊上寫上了“柴雲政”。
但由於南腔北調,口音不同,於是,“柴雲政”被傳成了“柴雲振”,復員時又被寫成了“柴雲陣”,這也給後來尋找他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柴雲振被找到後,得到了秦基偉、洪學智、楊成武等人的親切接見,當被問到:“老英雄呀,我們找了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這麼久才現身呢?”
柴雲振風輕雲淡地說:“這麼多戰友都犧牲了,活著的人還爭什麼功呢?”
在隱姓埋名的30多年裡,老英雄在嶽池老家,從不提及自己的戰功,當地幹部只知道他是抗美援朝老兵,不知道他的英雄事蹟。
雖然他是抗美援朝老兵,後來還擔任過幹部,工作十分出色,但他連相關優撫都沒有申報過。自己戰場上的英雄故事,連兒女也不曾告知,藏得這麼深,也難怪30多年都找不到他。
其實,早在抗美援朝戰爭前,柴雲振就已經是個大英雄。
1949年,24歲的柴雲振,參加了渡江戰役,作為機槍手,他衝在最前面。上岸後,部隊突然被一處地堡阻住了前進的道路。柴雲振悄悄匍匐前進,選擇最佳位置架好機槍,朝暗堡裡的敵人狂射,讓對方猝不及防,敗下陣來……
這場戰鬥,柴雲振他們繳獲了三挺重機槍和許多彈藥,他個人榮立二等功。
1985年,59歲的柴雲振受邀訪朝,金日成親自舉行盛大的授勳儀式,授予柴雲振等人“一級自由獨立勳章”。
在朝鮮革命軍事博物館參觀時,柴雲振看到自己的“遺像”與黃繼光、邱少雲等英雄並排擺放,他說:“我還活著啊,這‘遺像’我得帶回去!”,在徵得同意後,他親自揭下自己的“遺像”,帶回了家裡……
此後,柴雲振老英雄聲名大振,但他依然十分低調,總說:“榮譽屬於祖國和人民,我只有多作貢獻來報答。”
每當來看望他的人問他有沒有什麼需求,他每次都回答“沒得”。
柴雲振老年也不忘散發餘熱,積極為社群調解各種矛盾糾紛,認真履行政協委員職責。他的事蹟還被拍成紀錄片、專題片,被改編成電視劇《待領的勳章》等。
2018年12月26日,93歲的老英雄柴雲振,走完了自己光榮的一生。這次,他老人家雖然再次錯過了隆重的勳章頒發儀式,但黨和人民沒有忘記他,歷史沒有忘記他。
老英雄走了,他的故事還要代代相傳;240萬志願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故事更需要代代相傳。
傳承最好的方式,就是講好故事。如果不能講好他們的故事,甚至淡忘了他們的故事,那麼,歷史可能會被別有用心的人篡改,惡搞英雄邱少雲、詆譭英雄黃繼光、美化日軍731暴行等言論就會大行其道,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一個民族淡忘了自己的英雄,必會大難臨頭。而只有銘記歷史,尊重英雄,才能迎來英雄輩出的偉大時代!
老英雄柴雲振,和許許多多為國奉獻一生的英雄一樣,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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