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晚年曾經說過:“我有幾個右派朋友。”此“右派”並非1957年反右派運動中的右派,而是特指從國民黨那一邊過來的那些知名民主人士,其中就有曾任國民黨軍委政治部長、總統府侍從室主任等要職的張治中。他與毛澤東不但是朋友,甚至堪稱諍友。
毛澤東和張治中的第一次見面並不算早,那是在1945年8月,抗戰勝利後,蔣介石連發3封電報邀請毛澤東來重慶談判,毛澤東毅然決定前往,於是張治中作為蔣介石的代表,乘飛機來延安接毛澤東。
此前張治中受國民黨宣傳的影響,並不太認同毛澤東,但在和他見面後卻相談甚歡,毛澤東的博學、大度、樂觀及其革命領袖人物的風度給張治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周恩來擔心毛澤東去重慶後會有危險,於是提前和張治中進行了溝通,張治中說:“毛先生住別的地方你不放心,我可以把我的府邸桂園騰出來,讓毛先生住。”
周恩來非常感動,他說:“只是苦了你一家人,讓嫂夫人和孩子住哪裡?”
張治中笑著說:“這好辦,重慶這麼大,在哪找不到一處房子?”
一切談妥以後,毛澤東、周恩來等人在張治中的陪同下上了重慶的飛機,到了重慶以後,張治中果然把桂園讓給了毛澤東住。
談判還未結束時,周恩來因為不放心毛澤東的安全,準備讓他提前回延安。他對張治中說:“讓毛主席一個人回去,我們可有點不放心呀!”
張治中回答說:“我既然負責接毛先生來,當然要負責送他回去。”
10月10日,雙方正式簽字後,張治中果然親自乘飛機陪同毛澤東一行安全抵達了延安。後來葉挺的飛機失事的事實證明,這是非常明智的,毛澤東也非常欣賞張治中,對他說:“你是真心要和平的。”
張治中笑著問:“何以見得?”
毛澤東幽默地說:“我調查過,你把《掃蕩報》改為《和平日報》就是一個例子。《掃蕩報》是在國民黨江西圍攻我們時辦的,你要改名字,一定有很多人不贊成。第二件事,你把康澤辦的一個集中營撤銷了,這也是一件大好事。”
這一番話,讓張治中非常感動。
1949年三大戰役結束後,國民黨反動派的統治搖搖欲墜,他們不得不再次派出以張治中為首的代表團赴北京和中共進行和平談判。
4月1日,張治中等人到達北平,毛澤東專門在香山別墅設宴招待了他,席間毛澤東親切地對他說:“重慶談判時,承蒙你熱情招待,感激得很呢!你在重慶用上好的酒席招待我,可是你到了延安,我只能用小米招待你,抱歉得很呢!”
張治中笑著回答:“我代表國民黨談判代表團對你們的熱情招待表示感謝。”
經過10多天的會談,4月13日,中共代表團寫出一份《國內和平協定》草稿,南京代表團提出了許多修改意見,其中大部分被接受了。協議主要有8條:
(一)懲辦戰爭罪犯;
(二)廢除偽憲法;
(三)廢除偽法統;
(四)依據民主原則改編一切反動軍隊;
(五)沒收官僚資本;
(六)改革土地制度;
(七)廢除賣國條約;
(八)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收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及所屬各級政府的一切權力。
但國民黨政府卻拒絕在協定上簽字,談判宣告破裂,張治中準備回南京覆命。
此前毛澤東就料到南京政府多半會拒絕簽字,所以他早就給周恩來說過,一定要爭取張治中留在北平,於是周恩來安排地下黨把張治中的家人都接到了北平,並極力勸說他不要死守那套封建舊道德。
張治中被中共的真誠所打動,終於決定留了下來,他發表了《對時局的宣告》,決定為新中國的建設出力。
這時新中國的政協也在籌備中,中央人民政府也即將成立,毛澤東希望張治中能夠在新中國的政府裡任職,張治中推辭說:“過去的政權是我們負責的,今已失敗,成為過去,我個人也應成為過去了。”
毛澤東卻說:“過去的階段從你發表了宣告,等於已過了年三十,今後還應從大年初一做起!”
張治中再次被毛澤東的真誠感染,決心在政府裡任職。
在政協會議籌備期間,毛澤東召集各界人士醞釀和討論國家名號,經過討論後他提出中央意見擬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
但張治中發表了不同的意見,他說:“‘共和’這個詞已經包含了民主,何必再重複,我看叫‘中華人民共和國’就好了。”
毛澤東聽後深表贊同,經過眾人商議後決定採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號,並一直沿用至今。
1949年8月,政協籌備會開始討論國旗的圖案,共有200多幅圖案參選,最終代表們選出了3幅作為最終的選項。
在進行討論時毛澤東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他比較傾向於一顆星和下面一條黃線的圖案,其中黃線代表著黃河。
但張治中再次提出了反對意見:“第一,槓子向來不代表河流,中間一橫槓容易被認為分裂國家,分裂革命;第二,槓子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是金箍棒,國旗中間擺根金箍棒幹嘛?”
毛澤東和代表們都覺得有道理,他們再次進行討論,最終選擇了五星紅旗作為中國的國旗。
1949年9月,人民解放軍直逼新疆,張治中曾擔任過國民政府的新疆省主席,毛澤東希望他能夠致電新疆軍政負責人,勸他們和平起義。張治中欣然同意,在他的努力下,9月25日,陶峙嶽宣佈起義,9月26日,包爾漢也宣佈起義,新疆宣佈和平起義。
新中國成立後,張治中身兼數職,擔任了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全國政協副主席、國防委員會副主席、民革副主席,這引起了黨內一些人的不滿,他們編了幾句順口溜:“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
張治中聽到這些話後,去問毛澤東對此的看法,毛澤東說:“我們黨內正在進行說服教育工作。”
張治中又問:“說服了沒有?”
毛澤東說:“還要慢慢說服,慢慢教育,沒有那麼容易吧。現在還有人主張共產黨包辦,我們包辦得了嗎?不能包辦的,大家來合作,應該我們大家合作來包辦!”這一番話讓張治中心悅誠服。
1950年,山東膠縣某農業合作社給毛澤東送來三棵特大的大白菜,毛澤東馬上讓人給張治中送了一棵,張治中用秤一稱,足有二十七八斤,碩大肥壯。他捨不得吃,於是將白菜栽在一個特大的花壇裡,每天澆水,幾個月後,菜心長出苗子,足有二三尺高,亭亭玉立,大家見了都稱奇。
1954年9月,全國人大一屆一次會議開幕前,張治中得知毛澤東不準備在會上講話,於是他去找毛澤東,並對他說:“這次人大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人民大會,您是國家主席,開幕時是主持人,怎能不講話?”
毛澤東說:“就是你一個希望我講話。”
張治中回答:“不是我一個人,是全體代表、全國人民都希望您講話。”
後來毛澤東終於在開幕式上講話了,會間休息時,他笑著對張治中說:“你勝利了,我本來不準備講話,只因開幕式我是主持人,不能不說幾句話,誰知一拿起筆來越寫越多,就成了一篇講話了。”
1958年9月10日,張治中陪同毛澤東一起去湖北、安徽、江蘇等地視察,他們首先來到了武漢。當時天氣非常熱,毛澤東於是到長江中游泳,他叫張治中也下水來遊,但張治中卻抱歉地推辭了,毛澤東說:“那你當‘觀潮派’吧!”
後來毛澤東在武漢接見武漢軍區黨代表大會的全體人員,張治中心想:這是中共代表大會,我是黨外人士,就不必參加了吧。
此時軍區司令員陳再道和毛澤東的秘書葉子龍跑了過來,對張治中說:“主席等你們一起照相呢?”
張治中於是來到毛澤東旁邊,對他說:“我就不要照了吧!”
毛澤東卻說:“為什麼?1956年‘八大’時我們不是邀請了許多黨外朋友照相嗎?”
一旁的陳再道也說:“你也是國防委員會的副主席啊!”張治中只好“從命”了。
視察完武漢後,張治中向毛澤東誇耀安徽黃山之美,勸他遊覽黃山,毛澤東問他:“上山有路嗎?汽車能上去嗎?”
張治中回答:“當然有路,汽車不通處可以坐滑桿。”
毛澤東卻說:“我不坐滑桿。”
後來到了杭州以後,毛澤東向張治中誇耀杭州的南高峰、北高峰的風景十分美好,張治中很動容,問道:“有滑桿上山嗎?”
毛澤東指著自己的雙腿說:“我有這副滑桿。”
張治中這才明白毛澤東為什麼不願坐滑桿卻願意坐汽車,因為他不想和地主官僚一樣騎在人民頭上,坐滑桿與坐汽車形式上都是以之代步,但由人抬著走與用車載著走卻有本質的區別。他對毛澤東的敬佩又增加了幾分。
隨後他們又到了南京,江蘇省委書記江渭清專門迎接毛澤東一行,毛澤東見了他以後卻問:“你借文白(張治中的字)先生的3000元到底還了沒有?”
原來抗戰時張治中擔任湖南省主席時,江渭清還是個青年,他寫信給張治中說,我是共產黨員,要抗日打游擊,沒有錢,請你資助,張治中讚賞此人膽識和真誠,就批給了他3000元。張治中沒想到毛澤東連這件事也知道,深受感動。
視察結束以後,張治中寫了《人民熱愛毛主席——隨毛主席視察散記》一文,發表在1958年11月6日的《團結報》上,詳細記述了各地人民群眾對毛主席的的愛戴之情和毛主席熱愛群眾、關心群眾的情況。
“文革”爆發後,張治中也受到了衝擊,在毛澤東的支援下,周恩來對他採取了很多保護措施,他專門說:“張治中是我們黨的好朋友,他曾經三到延安。重慶談判期間親自接送毛主席,為保證毛主席的安全作出了貢獻。”正是在由於毛澤東和周恩來的保護,張治中沒有受到過多的迫害。
但張治中面對國內動盪的局勢,他覺得自己應該對毛澤東說一些實話,於是在1967年國慶節,他帶病上了天安門,並對毛澤東說:“主席,你的步子走得太快,我們跟不上啊!”
毛澤東知道他是一語雙關,於是請他坐下交談,周恩來很擔心張治中講話過火,會惹毛澤東生氣,但張治中還是繼續說:“現在被打倒的幹部不止5%了吧!”
毛澤東聽完以後沒有說話,隨後就走了。
但毛澤東一直惦記著張治中的病情,在他病重期間,曾多次派人看望他,並給他送去了最好的東北人參。
1969年4月6日,張治中病逝,享年79歲。他在臨終前立下遺囑:“我的病體是不行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別無他念,但祝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萬歲!”他去世後,毛澤東送上了花圈。
毛澤東和張治中的交往,是黨與非黨、無產階級領袖與國民黨要員交往的一個典範。他們在一生的交往中,襟懷坦白,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建立了偉大的友誼,真正做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坦蕩誠實,張治中是毛澤東的好友,也是諍友,他沒有辜負毛澤東對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