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沒想到,在我苦盡甘來終於追到他之後,他失憶了。
疲憊和無力感席捲而來,指甲狠狠陷入手心,我看著謝綏那張蒼白冷淡的臉,勉強維持冷靜,「你忘了?」
謝綏抬頭看我,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眸中有一絲絲歉疚,「嗯。」
有點可笑。
我自小隱忍著偷偷地喜歡他,直到三年前借酒表白之後,不再矜持,一次次追求,或者說哀求,一次次被拒絕。
心臟已經負荷到一定程度,在我最後要放棄的時候,他回頭了。
偏偏如今他的記憶回到了當初我借酒表白之後,我們戀愛之前。
「不管你信不信,你已經和我在一起好一段時間了。」
我拿出手機試圖找出我們在一起的證明給他看,翻著聊天記錄的時候,我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
原來即使在一起,我和他之間也從未改變過。
我一味地將就、討好;他漠然地敷衍、不在意。
心被一隻手狠狠捏住又鬆開,空氣灌進來緩解窒息感,最後我伸出手,用手背擦乾滑落的淚珠,抬頭看他。
謝綏長睫垂落,說不清是什麼情緒,聲音輕到幾乎快要聽不見,「是嗎?」
苦苦忍耐著,我突然站起來。
「我騙你的,對不起。」
我放棄了。
忘記,不要再走過去的那條老路,似乎是更好的選擇,畢竟人生沒有那麼多三年,青春沒有,愛情更沒有。
謝綏那張可以說是美豔的臉,露出些許複雜神色,薄唇緊緊地抿著,不發一言。
不是意料之中的反應,我有些恍惚,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麼,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謝綏解決了我的不知所措,他恢復了慣常那副冷淡自矜的面容,岔開了話題,「坐下吧,站著幹什麼?」
我搖了搖頭,拎起包,「既然你不想伯父伯母擔心,那我就不說了,護工給你安排好了,我有空會來看你的。」
謝綏輕輕「嗯」了一聲,狹長的眼睛冷冷淡淡地瞟了我一眼,「多謝。」
我沒有說話,轉身關上了門,倉皇地離開。
放棄一個人好像也沒有那麼難,或許從前每一次受挫都是在放棄的路上,到了今天終於有了結果罷了。
累,累到腿腳發軟,我靠著醫院的牆壁緩緩蹲下來,按著空蕩蕩的胸口,忍住眼睛的酸漲,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謝綏的表情不是沒有猶豫,我也知道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可以在一起。
可誰能接受呢?得而復失永遠最為煎熬痛苦。
我寧願是追了六年,而不是花了三年終於得償所願,突然發現又回到了原點。
明明覺得自己不難過,開車上路的時候還是失魂落魄地追尾了。
我看著前後距離我們七八米的車,心裡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姐姐,你撞了我新買的大牛怎麼還笑啊?」被我追尾的車主下來,扶著我的引擎蓋不解地看著我。
我抬頭看著面前這張白淨清秀、少年感滿滿的臉,剛剛那種喪氣一掃而空,大概這就是年輕人的魅力吧。
「對不起啊,你留個聯絡方式給我吧,我負全責。」我從包裡掏出手機等著他給我號碼。
他上上下下掃了我一眼,抿著唇勸慰我,「長得很漂亮,別幹這種事。」
說完就不顧我的驚訝轉身上了車,揚長而去。
我愣在原地回味了半天,才意識到,他以為我是租豪車出門釣魚的天菜。
現在的年輕人想象力都這麼豐富了嗎?
我哭笑不得地鑽進車裡,開出去老遠都覺得有些稀奇。
到了 4S 店,去休息室等人開車來接,我發現剛剛那個勸慰我的小孩正躺在裡面睡覺。
真是,緣分。
我走過去推了推他,他迷迷糊糊醒來,睡眼惺忪地看著我,「你怎麼在這?!」
「來修車,我沒釣魚,年輕人想象力不要那麼豐富,你叫什麼名字?把賬記我頭上吧。」
「……顧承昱。」
我點點頭準備出去和店員說,被顧承昱一把抓住手腕,「不用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垂著眼睛點了點,把二維碼調出來,「姐姐掃我一下。」
應該拒絕的,可是看著他紅紅的耳尖、軟軟的短髮、長長的睫毛、嫩嫩的奶膘,心裡一陣軟。
我掏出手機掃了一下,新增到通訊錄。
「姐姐叫宋沁舟呀,還挺好聽的。」顧承昱挑著眉頭看了我一眼,笑出兩顆小虎牙。
他長得其實很冷淡,眼睛長長的,內雙,眼尾展開,鼻子很高挺,下顎線條也極其流暢,但是偏偏帶了點奶膘,眼睛完全睜開,再這麼一笑,瞬間就給你軟化了。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不要我給你修車,那我有空請你吃飯吧。」
顧承昱一聽,就挑了挑眉毛,看起來有點說不出的傲慢,「就今晚。」
我真的沒忍住,就這麼笑出來了,「好。」
大概我笑得太猖狂,面前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孩,紅著耳尖咬了咬後槽牙,又奶又兇。
02.
等人把我的邁凱倫開過來,我就帶著顧承昱出去吃飯。
他坐上了我的車,單手撐著車窗勾著嘴角笑,看起來有點小壞,「還是第一次坐女生副駕呢。」
「聽你這話,副駕帶過不少女生啊。」我笑著偏頭看了他一眼。
想想也是,他長得這麼招人。
他臉皮不容易紅,情緒全寫在耳朵上,一被調侃,這耳尖就紅得滴血,純情得不行,偏偏長了一張渣男臉。
「沒有,沒帶過。」
我打了一下方向盤轉了個彎,沒有繼續戲弄他。
剛把車停在餐廳門口,就看到了我媽的來電顯示,「謝綏不是出差回來了嘛,怎麼聯絡不上?他媽都問我了。」
操。
忙著傷心,忘了謝綏手機壞了。
「他手機丟了,我正在跟他吃飯呢,下午去辦卡,先掛了啊。」說完,怕謊言被戳破,立馬掛了電話。
身旁的顧承昱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看我,「姐姐騙人眼睛都不眨。」
莫名有些羞愧怎麼回事?
吃完出來正好看到旁邊有個手機店,走進去挑了個黑色的付了錢,轉身就差點兒撞到顧承昱懷裡。
「你這是送給男朋友?」他眼睫毛又長又密,撲扇個不停,看起來顯得有點緊張。
「前男友。」
「你對前男友都這麼好?」
我把手機放進車裡,招呼這個驚訝不已的小孩上車,「去哪?我送你。」
「你先把手機送過去啊,我不急,我怕你前男友急。」顧承昱倚在車座裡,看起來有點無賴,下巴微抬,好看又張揚。
我忍不住輕笑一聲,「剛分手。」說著猛地踩了一腳油門,車子立刻轟鳴著滑了出去。
年輕人大概就喜歡刺激的,顧承昱勾起了一個笑,「那挺好,你分了才知道下一個更好。」
下一個是誰?他嗎?
我翹了翹嘴角沒說話,等到了醫院見顧承昱要下車,我傾身過去按住了他的安全帶,「待著,一會兒就來。」
顧承昱嘴角微微一撇,不爽的情緒全部寫在臉上,和謝綏截然相反,不過人倒是乖乖地倚了回去,懶洋洋地玩起了手機。
我拿著手機上樓,進了病房就看見謝綏靜靜地坐在床上,無聊地翻著一本不薄不厚的書,看起來清冷靜謐。
聽見我來的聲音,謝綏抬頭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手機盒上,「謝謝。」
沒吭聲,我開啟抽屜,把他那個碎得不成樣子的手機拿出來,換卡開機,折騰好了才遞給他。
他伸出修長細白的手接過,薄唇輕啟,猜到他又要道謝,我忍不住制止,「你今天說的謝謝比過去一年都多,怎麼,失憶了還變禮貌了?」
他少見地愣了一下,然後那美玉般的面容化開,勾出一個誠心的、溫柔的笑,看得我心臟刺痛。
或許從前許多年,都是我為難他了。
以愛之名禁錮,把彼此都推入兩難的境地。
酸澀一下子衝上來,我意識到自己要剋制不住,連忙低頭,「走了。」
說完就逃也似的跑了。
門剛關上,眼淚就滑落,我定了定神擦去,長舒一口氣往下走。
沒事的,錯了改就好。
可為什麼喜歡一個本可以得到的人,是錯呢?錯到命運都要重新修正,錯到失憶這種狗血的事情要發生在我和他身上。
原來我不僅僅是累到決定放手,還埋怨,埋怨不公,把我苦苦追求得到的再奪走。
03.
回到車裡的時候我情緒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顧承昱卻偏頭盯著我看,「哭過了?」
我心裡一咯噔,下意識反駁,「亂說什麼呢?你去哪?送你走。」
我沒敢看他,餘光卻發現他收了表情,因為長得冷淡,顯得有幾分謝綏的氣質,看得我更加糟心,踩著油門就往外開。
「不用送,你到地了把我丟下來就行。」
他這麼貼心,我自然是不想當司機,點了點頭,就往公司的方向開。
在公司忙了幾天,甚至沒回家,專案做完合上檔案之後,那種無措的空落感又朝我襲來,還沒來得及難過,我媽的電話就來了,「宋沁舟!謝綏出車禍這麼大的事兒,你就這麼瞞著?」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能知道?要不是今天陪你爸去醫院體檢,你要瞞到什麼時候?快給我過來!」
謝綏和我的父母都知道我倆在一起的事,我怕他在失憶無措的壓力下,被環境逼著重新和我在一起,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既委屈他,也對不起我自己。
喘著氣開門,就看到謝綏安靜又鎮定地坐在病床上,被我和他的爸媽四個人圍住噓寒問暖。
「舟舟來了,讓舟舟照顧謝綏吧。」我媽笑著對謝綏的父母客氣寒暄。
從前在謝綏面前再怎麼受挫,我也不敢有一點透露給我的父母,生怕他們對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他們知道的謝綏,對我永遠是溫柔體貼關懷的。
「舟舟也忙了一天了,多累啊,又不是什麼大事兒,還有護工,讓他們小兩口待一會兒,就讓舟舟回去休息吧。」謝綏他媽笑得很是溫柔。
等人都離開,我才走近謝綏。
「不說是騙我的嗎?」謝綏微微抬起眼皮子看我,瞧不出什麼情緒。
我坐下來順手拿了一個蘋果給他削皮,「那你呢?你不就希望我是騙你的?」
沉默一下子彌散開來,我輕笑一聲把蘋果遞給他,正要開口,就聽見他說:「既然當時答應了,那我沒有理由藉著這種事反悔。」
莫名的平靜。
「你願意嗎?平心而論,失去那三年我的苦苦追求,你的感動和可憐沒有達到頂峰,你願意和我將就嗎?」這句質問,我竟然說得那樣輕鬆,甚至不在意結果。
謝綏眸色很深,情緒永遠藏得很好,像一尊完美的玉雕,此刻卻眸光有了波瀾,他的聲音透露出了無奈,「舟舟,我只是不記得了。」
一點點的溫柔就把我擊潰,心裡建起的防線迅速坍塌,我幾乎是哽咽著告訴他事實,「你真的,不愛我。」
回到原點之後,我就沒有勇氣再來了。
我拿出手機,點開我們的聊天記錄塞進謝綏手裡,他垂著眼睛一點一點地翻看,良久抬頭,薄唇輕抿,透出些許說不出的煩躁和愧疚,「對不起。」
沒有人要為自己的不愛道歉的,我搖了搖頭,一面擦掉不爭氣的眼淚,一面接過手機,勉強勾起一個笑,「你好好休息,身體應該沒什麼大礙了,過兩天出院我來接你,不用那麼愧疚的。」
一刻也不敢留,逼著自己放棄是痛苦的,我甚至沒有把目光再一次放在他身上就離開了。
04.
上次開車失魂落魄地出事,修個車就花了幾十萬,這次我分外小心,龜速前行。
等著紅綠燈的時候,微信跑出了一條彈窗:姐姐,好巧啊。
我有些稀奇地點開,立馬又看見了「看後面」,回過頭,就看見顧承昱皙白的手臂從車窗中伸出來,緩慢地慵懶地搖動著。
複雜又疲憊的生活中,誰會為了一個偶遇而開心,人們大多選擇低頭避開,選擇孤獨,但不可否認,這一刻,我的心情是輕快的,為了他的那個「好巧」。
電話被撥通,「我和朋友去打檯球,姐姐要不要一起啊?」
這些天顧承昱約了我很多次,都被我推了,但年輕人的熱情似乎真是無限的。
看著時間才九點,還很早,回去也是無聊,不如答應吧。
顧承昱超車開到我前面,我緊緊跟上。
進了包間,看見沙發上三三兩兩坐了幾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年齡的壓力,媽的,我老了。
「臥槽,昱哥,你在哪找到這麼正的姐姐,還有多的嗎?」一個穿著藍色短袖的清秀男生猛地站起來就要勾顧承昱的肩膀。
顧承昱側著身子讓開,搖了搖手指,「可遇不可求。」
有點得意,有點傲嬌,叫人發笑。
等上桌打球的時候,我拿著酒杯靠在一旁看著他撐杆的側臉、後背流暢的線條,心裡泛出了一絲邪念。
不是喜歡,是發洩。
是憋到極點,瘋狂地想朝外排解的惡劣情緒。
我一口抿盡杯中的酒,壓下這討厭的情緒,「我來和你打一盤吧。」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笑出兩個虎牙,看起來清澈又驕縱,「我很愛贏的。」
我拿起巧克擦了擦球杆,「嗯,那我讓你。」
平平無奇的幾個字,引起了巨大的鬨鬧,屋子裡的人都圍過來調侃顧承昱。
謝綏很喜歡打檯球,我從前為了能和他一起玩,請了專業的教練,都快把檯球當職業了。
不過顧承昱真的很厲害,我出了點小差錯,想著他愛贏,就沒有掙扎,順勢而為讓他贏了球。
最後他撐著球杆站在燈光下,長長的眼睛微挑著看我,嘴邊的笑極其張揚,身後的人都在為他鼓掌起鬨。他們的模樣碎成了一幅畫,在我眼前綻放。
這麼一瞬間,我被奇怪的氣氛點燃,自從謝綏車禍開始一直壓在心頭的鬱氣,被戳了一個口子,想要被救贖,或者把別人拉入深淵。
顧承昱,我不是好人,我告訴過你的。
「姐姐是讓我了嗎?」顧承昱放下球杆,走到我面前,靠得很近,呼吸很輕,眉眼都是笑意,似乎無論我有沒有讓他,都足以叫他開心。
對他起了心思,所以我抬起頭看著他笑:「讓了有獎勵嗎?」
顧承昱一怔,眼睛睜大了些,看起來有些奶,減弱了那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你想要什麼?」
他的眼睛真的很神奇,睨著看人就叫人害怕,不敢接近;睜大些看人便渾身冷感全消,只剩下少年的清俊動人和說不出的可愛,對,就是可愛。
心絃被撥動了一下,我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乖乖地側耳彎腰靠過來,我便在他的臉側輕輕留下一個吻,「獎勵這個就好。」
顧承昱像是嚇到似的猛地直起身子,修長的手捂著臉頰,瞪著看我,耳尖紅得滴血,「你……」
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可我看他那雙眼睛裡寫滿了羞澀就知道他想說什麼,正準備點頭告訴他「我會負責」的時候,電話響了。
我轉過身從身後的沙發上拿起包,掏出手機,看到來電是謝綏,一下子所有的情緒都淡了下來,像被澆了一杯水,不算太涼,但很清醒,「你鑰匙丟在醫院了。」
我翻了翻皮包,車庫鑰匙不在了,不過家裡還有備用,「先丟你那吧,等過兩天接你出院的時候拿。」
謝綏清淺的呼吸停滯了一下,隨後才輕聲回了一個「嗯」。
等我結束通話電話才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在有理由見到謝綏的時候,選擇了不去。
整個人有些愣神,直到顧承昱站在我身後,帶有熱度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時,我才回過神來。
他靠得很近,呼吸從我耳側噴灑過來,熾熱而清冽,「你怎麼對你前男友那麼好,又送手機又接出院,姐姐是都這樣嗎?」
好酸。
我避重就輕地調侃,「對呀,姐姐都這樣,你喜歡嗎?」
顧承昱扶著我的肩膀將我扳正,長眉微蹙,「我連前女友都沒有,你還和前男友藕斷絲連,我喜歡個屁。」
這直球,叫我不知道怎麼接。
大概是我沉默得太久了,顧承昱把手從我肩膀上拿開,臉也微微側開,不再看著我的眼睛,整個人顯得有些彆扭,「你不改也沒事。」
委屈,雖然他瞧著傲慢不已,說的話又愜意隨便,可我就是聽出了委屈。
「改啊。」我說。
本來就會改,不是為了顧承昱,是為了我自己,不要陷進去,不能再把謝綏掛在心尖、嘴邊。
05.
和一群年輕人喝了很多酒,我是故意的,酒精的麻痺可以讓我短暫地放棄道德底線的掙扎,堂而皇之地把顧承昱帶回家。
他熾熱而又曖昧的吻落在我的頸側,滾燙又虔誠。
他的手指修長又靈活,我忍不住拱起身子,抓著床單的那一刻,腦子裡閃過了謝綏的臉,心臟翻起一陣刺痛,我幾乎是沒有猶豫地推開了顧承昱。
他眸光帶著慾望的水色,既委屈又勾人,半跪在我面前,「弄疼你了?」
他的聲音有點壓抑的沙啞,還有著一絲小心翼翼,和我一樣可憐。
心臟的某一處猛地坍塌,我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沒有看他,「沒有,要不然算了吧,你和我都喝多了。」
「我很清醒。」顧承昱這句話說得堅定又有些咬牙切齒。
抬頭與他視線相撞,看著他咬著後槽牙忍耐著慾望和不爽的模樣,我最終還是昏了頭,靠過去,輕輕咬了咬他的喉結。
徹夜不眠,都是顧承昱的報復,報復我剛剛迫使他停下的戲弄。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戲弄,是我的良心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人性的光輝,最後被灼灼美色湮滅了。
早上醒來,看見顧承昱撐著腦袋盯著我的時候,我順手就抓起旁邊他的短袖丟了過去,「套起來。」
顧承昱面露不滿,嫌棄地拿開,「髒。」
「那你要裸奔?」
年輕人的臉皮就是厚,他挑眉笑道:「姐姐不介意的話,當然可以啊。」
我一個「滾」字壓在喉嚨裡說不出口,勉強背過身子不去看他,「你躺床上玩會兒,我給你去樓下買衣服。」
顧承昱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摸過來的,一把攬住我的腰,將我拽到懷裡,曖昧地靠在我耳邊,「姐姐真貼心。」
氣溫升高,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事情之後,我扶住自己可憐的腰勉強推開他,「躺回去!」
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兇他,他翹著一撮呆毛,愣愣地看著我,有些惹人憐愛。
我忍不住輕笑一聲,洗漱出門。
買了衣服和早餐回來,我把衣服扔給他,「買了早餐,收拾一下出來吃。」
顧承昱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挑眉的模樣,有些蒙,「怎麼了?」
他貼在我耳邊說了句叫人極其臉熱的話。
操!
「你將就著穿,吃了早餐回家換去!」我臉瞬間像燒似的,真的,受不了年輕人。
把顧承昱送到他家樓下,我手搭在車窗上等他下車,他卻解了安全帶就不動了,光看著我。
「下去啊,怎麼不動?我還得去公司呢。」
顧承昱臉色瞬間黑了,長腿一邁就出去了,我看著他氣沖沖的樣子有些不明所以,還沒等我踩油門,這人又想起什麼似的繞到了我這邊,掐著我的臉就吻了過來。
我看著他輕輕喘氣的模樣,有些明白他在氣什麼了,心裡莫名一酸,溼漉漉的,和他的眼睛一樣。
「不準一副送炮友回家的樣子!」顧承昱這句話說得極其惡狠狠。
我卻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真能想,「知道了,上去吧。」
可是等車開出去,開進高樓林立的大廈之間的時候,我捏著方向盤的手還是緊了緊。
不是炮友,是什麼呢?男朋友嗎?
我舔了舔唇角,選擇不去定義我和他的關係。
06.
謝綏出院了,我去接他的時候,他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一旁的沙發中看書,雙腿交疊,陽光溫柔地落在他身上。
如果不去看他那雙眼睛,會以為他是天使。
謝綏聽見動靜,抬頭看過來,我幾乎以為那裡面裝的是溫柔。
我出聲打破自己的幻想,「走吧,送你回家。」
謝綏很安靜,直到快到他家了才開口,「你這幾天去哪了?」
「能幹嗎?忙公司的事唄。」我轉了個彎,心不在焉地回應著。
無端感覺氣氛冷了一些,剛剛也沒有說話,可很愜意,現在卻平添了一絲壓抑,我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謝綏。
他太漂亮了,說是鬼斧神工也不為過,只是現在長眉幾不可察地蹙著,薄唇也抿著,顯得色澤更加淺淡。
「怎……怎麼了?」我習慣性地對他的不開心感到不知所措。
謝綏眉峰挑了一下,神色又化開,「沒事。」繼而道,「這次辛苦你了,明天請你吃飯吧。」
明天?
顧承昱約了我好幾天,不知道怎麼面對他,鴿了又鴿,惹得他不高興得厲害了,所以答應了明天陪他吃飯。
「我……」拒絕的話卡在嗓子眼說不出口,我從來沒有拒絕過謝綏,似乎也學不會。
謝綏沉著眸子看我,聲音清冷,「你有約了?」
他問出來的話,好像就簡單多了,我輕輕「嗯」了一聲,謝綏短暫地愣了會兒神,神色疏淡下來,「那改天吧。」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笑了。
改天就是沒有下次啊,他還是老樣子,失憶了也沒變。
第二天,到了顧承昱約的餐廳,這裡色調偏深,看起來就適合偷情。一進門就看見他半倚在那裡低頭看手機,熒光打在他臉上,顯得極度冷漠。
我好像,一直都挺喜歡這種調調的長相,看起來高不可攀。
他看見我,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眼睛亮了起來,開心得不行,然後嘴角慢慢變得平直,「姐姐真難約,下了床就不認人。」
「忙啊。」這兩個字才出口,心裡就澀了一下。
從前,我被謝綏這麼搪塞了多少次?
趁著顧承昱神色還沒冷下來,我就抓住了他的手,盡力顯得溫柔,「對不起,沒有下次了好不好?你要實在想我,可以直接來我公司,嗯?」
笑意一下子就從他的眼角眉梢爬出來,他有些傲慢地翹起嘴角,「我也忙呢。」
「好,等你不忙。」
和顧承昱分開之後就接到了發小陳銘翰的電話,「來我家那個酒莊,謝綏住院都不說一聲?」
「慶祝他出院?」
「慶祝你們分手啊!」陳銘翰低低地笑出了聲,那邊很安靜,一聽就知道是躲起來打電話的。
我掉轉車頭忍不住笑,「這可不是喜事。」
這幫發小真的挺損的,從前不止一次直呼我是謝綏的舔狗,倍兒忠心的那種。
陳銘翰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音調起伏,顯然是不贊同,但卻也不想解釋,大概是覺得我脫離苦海明明是喜事。
「他失憶了,失去了三年的記憶。」我油門踩得有點狠,推背感襲來,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平淡地敘述事實。
「什麼?!」陳銘翰的聲音是驚訝的、意外的,甚至有一種預測到大事不妙的焦躁感。
嫌棄他大驚小怪,我掛了電話不再理會。
07.
停好了車晃進去酒莊,就聽見有人調侃謝綏,畢竟他失去了三年的記憶,現在似乎……是個弟弟?
呵呵,謝綏就算失去十年記憶,也比在座的各位都要老成,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狗膽調侃他。
謝綏和陳銘翰旁邊都空了一個位置,還不等我想,陳銘翰就朝我招手,「舟舟過來。」
一臉急切地想要跟我溝通的八卦樣子,真晦氣。
我依言走了過去坐下,他推了一杯酒給我,壓低聲音很小聲地說:「舟舟,我是看著你喜歡謝綏過來的,給他一點時間吧。」
剛剛還說要慶祝我和謝綏分手呢,現在就當和事佬了?
我聽得心裡莫名煩躁,皺著眉悶了一口酒,「你也說了是看著我過來的,怎麼謝綏是你朋友我就不是?我憑什麼還要等?」
因為不想鬧得太難看,我即使不開心也沒有大聲說出來。
陳銘翰長久地沉默了,最後蒼白地來了一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話,「謝綏喜歡你。」
「喜歡個屁。」這句話我沒憋著,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出來。
謝綏聽見我的聲音,將目光投了過來,淡淡的,毫無情緒。
這叫喜歡?
呵,而且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畢竟我一時腦熱摻和了個顧承昱進來,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但我到底還算有責任心。
謝綏剛出院沒喝酒,他負責看,我們負責喝,最後我被安排著讓謝綏送回去。
臨走前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陳銘翰,真的,他有大病。
我倚在副駕裡閉目養神,謝綏一邊倒車出去一邊問我:「不是說今天有約嗎?」
「正好結束,陳銘翰電話來了,我就過來了。」
「散得挺早。」
「不然呢?」我只是下意識發問,並沒有挑釁的意思,卻好像被謝綏誤會了。
他薄唇微微抿住,「舟舟。」
他聲音很沉,只是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就沒了下文,但裡頭不悅的情緒是十分鮮明的。
被他這麼一聲叫得回了魂,我對自己的無縫銜接後知後覺有了一絲羞愧之情,舔了舔唇,「跟你說個事。」
「嗯。」謝綏眼神都沒偏一下,冷淡地回應我,示意我開口。
他這麼冷淡,我底氣又足了很多,「我找了個男朋友。」
反正他今天告訴那群人我們分手了,想來也是比較願意和我劃清關係的,我這麼一尋思,說得更加不猶豫了。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被急停。
謝綏終於把臉轉了過來,面色森冷地看著我,「你說什麼?」
他臉色差得我難以想象,謝綏從來沒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我心臟控制不住地跳,差點從胸腔中破出。
我竟然心虛了,色厲內荏,「不是分手了嗎?而且你失憶了!你想想,我之前追了你三年,三年才追到。」我吞嚥了一下,「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的感情,還差了三年。」
再說,在一起了也跟沒在一起似的,何止差了三年?
謝綏長眸微微眯起,然後勾起了一個頗有些諷刺的笑,捏著方向盤的手用力,骨節泛白。
他說:「隨你。」
話落就踩了油門出去,超速了,救命,這還是我的車。
氣氛相當不好,我不明白,記憶一下子掉了回去。
08.
畢業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滿身酒氣敲響了謝綏的門。
他單手扶著門框,微微皺眉,聲音清冷得好似一股山泉,一下子將我澆醒,「宋沁舟。」
他要出國繼續深造,而我得留在國內,再也不能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了。如果今天不說,往後便會有數不清的變數,我不能允許。
我上前一步勾住謝綏的脖子,他下意識伸手攬住我的腰肢,「……謝綏。」
其實我酒量不差,但是這樣能很好地掩飾我的難堪,猜到他會拒絕,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我能給他的最大的愛意。
謝綏反手關上門,將我摟進去放進沙發裡,就轉身準備去倒水,被我一把抓住手腕。
「不要走。」
「去給你倒水。」他音調和人一樣冷,可不知怎麼,我卻聽出了兩分溫柔。
就這麼零星的溫柔,卻給了我莫大的勇氣。
「我喜歡你,謝綏。」
空氣裡一片寂靜。
良久,謝綏伸手掰開我的手,靜靜道:「你喝多了。」
把我否決,給我臺階,溫柔又殘忍。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用盡了勇氣,「我沒有。從知道喜歡是什麼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謝綏沉默了,他的手指微微蜷起,長睫垂落。
我太瞭解他了,他在猶豫,在煩躁。
就算是可憐也好,是不忍也好,我想有這麼一個機會,不必小心翼翼偷偷喜歡他的機會。
「試試吧,讓我追你,好不好?」我明明不想哭,卻在哀求的時候,心酸到眼淚沾溼了睫毛。
謝綏眸色極黑,沉沉地看著我,最後無奈地「嗯」了一聲,算作同意。
巨大的喜悅瞬間將我淹沒,我忍不住想要再次確認,他卻已經轉身走進廚房倒水了。
我捧著謝綏倒過來的溫水小口小口地喝著,他就站在我身側,心跳得這樣快,真害怕被他聽見。
「我送你回去。」謝綏開口,不容置疑地往門口走。
我點頭跟上,跟在他身側,走在寂靜無聲的夜色裡,走在昏黃曖昧的燈光下。
大學我們都出來住了,我自然和他買在了一個小區,可現在我突然有些後悔,後悔離得太近,一會兒工夫就到了。
「晚安。」我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看著他。
謝綏狹長的眼睛幾不可見地彎了彎,下巴微收,算是點頭回應。
我看著他清瘦修長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才滿懷少女心事地進去。
一夜未眠。
最後天矇矇亮的時候我才睡著,再醒來就是日上三竿。
表白後的第一天,我略有些興奮地換上了一件修身的紅裙子,對著鏡子細細地畫了一個妝,打電話給謝綏,「今天出去玩嗎?」
「不了,已經和導師聯絡好了,在做專案。」
謝綏那邊響起玻璃杯被放下的聲音,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他戴著銀邊眼鏡,冷淡而又專注的模樣,心一下子就軟了。
「那我買些菜去找你吧,給你做飯吃。」
他頓了一下,似乎想要拒絕,但大概想起昨晚答應我的,「嗯。」
謝綏態度的改變自然被我發覺,突然覺得動力滿滿,我好心情地去了超市,買了蔬果和肉,敲響了他家的門。
沒一會兒謝綏過來開門,一身灰,中和了他的冷淡,看起來有些溫柔秀美,他順手接過我手中的袋子走進廚房。
我跟過去發現他在熟練地洗菜,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了一種已經和他結婚的遐想,心裡一陣甜,「我來吧。」
謝綏頭也沒抬,將洗好的菜放進一旁的籃子裡,「一起。」
一起更好,更像結了婚。
最後看著滿滿的一桌菜,動筷子的時候,覺得大概再也不會有比這還可口的飯菜了。
整個暑假謝綏都在忙,我也開始接手公司的事務,但還是儘量去找他,或許做個菜,或許散個步。
直到他去了美國。
遠隔重洋,我才知道距離有多可怕,一個不愛你的人,真的沒心思透過手機應付你。
我一次次等待,難受,釋懷。
看到的永遠是「對不起,剛剛沒看到」「在忙」「剛剛實驗結束」。
為了緩解這種時刻都覺得自己在失去的痛苦,三年裡,我買往返美國的機票一共 172 張。
他畢業的那天,我捧著鮮花過去,遠遠地迎著太陽看他,看那個在陽光裡好似天神降臨的謝綏,突然釋懷了。
愛他,未必要得到他。
或許讓我這段卑微的單戀留在最美好的時候,才是最好的選擇。
「謝綏,恭喜畢業。」我大步上前將鮮花塞進他懷裡。
他薄唇輕勾,笑得難得溫柔,眸光近乎蠱惑,蠱惑到我還想再試一次,最後一次。
「三年了,要在一起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哦。」我特地用輕快的語氣去掩飾我心中的慌張。
始料未及的是,謝綏長眸微微彎起,「好。」
無措大於喜悅,我甚至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緊緊地捏著衣服下襬。
謝綏視線下移,最後騰出一隻手,抓住了我,十指相扣,「還緊張?」
難得的調侃讓我一下子輕鬆起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然後被喜悅淹沒,環著他脖子又快又輕地落下一個吻。
回應我的是謝綏變深的眸色,和微紅的耳尖。
可惜上帝都覺得這份感情太強求,把一切打回了原點。
09.
「到了。」謝綏冰冷的聲音響起,顯然還是情緒極差。
我被他從記憶拉回,有些木愣地點頭,解開安全帶下車,剛伸出去一條腿,就聽見了他有些剋制的聲音,「舟舟。」
我回頭看他,他卻沒了話,皺著眉,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有著數不清的煩躁。
原來三年前,我對於謝綏就已經是雞肋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扶著蝴蝶門輕笑了一聲,「謝綏,上帝都覺得我們不合適,要讓我們重來,重新選擇,你還猶豫什麼呢?」
向前看吧,別回頭,別讓我難過。
是的,意識到我對三年前的謝綏而言是什麼之後,我是難過的。
我宋沁舟,凡事盡善盡美,怎麼就花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把自己變成了別人的雞肋,別人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呢?多可悲啊!
宿醉很難受,我沒能爬得起來,準備曠班的時候電話響了。
「姐姐,剛起來就想你了。」顧承昱的聲音黏糊糊的,顯然是剛睡醒,有點奶氣。
我聽了閉著眼睛笑,「那你來我家,給我帶份早飯。」
顧承昱的聲音一下子就甜膩了起來,整得我心情都變好了,前所未有地輕鬆,忍著那麼點不舒服去泡澡護膚,剛抹完精油門鈴就響了。
開啟門就看見顧承昱拎著兩手的早餐,我接過來嘟囔了一句,「我哪兒吃得掉?」
「每個都嘗一口。」
「有病啊,少爺就是少爺。」
腰間突然出現一雙大手,我整個人被他撈進懷裡,顧承昱貼著我的耳垂曖昧道:「姐姐好香,都說我是少爺了,姐姐考不考慮伺候一下?」
「滾。」我話落咬住舌尖,然後就被他扳過臉吻了起來。
然後就變成他先吃,我後吃了,年輕人,精力真旺盛。
似乎自從那天和謝綏說清楚之後,我就輕快了很多,面對顧承昱也不再是逃避,而是享受他的熱情,回應他的熱情。
直到和他牽著手從 chanel 出來,撞到了謝綏,幾乎是一瞬間,我把手從顧承昱的手中抽走了。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不敢抬頭看他是什麼表情,也沒臉看謝綏是什麼表情,心臟有輕微的擠壓感,很不舒服,愧疚或是害怕,害怕誰?害怕什麼?
謝綏走近,平靜地看了我一眼,眸色很深,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但我莫名地覺得自己沒出息。
等他走遠,我才意識到顧承昱已經和我拉開了一點距離,懶散地倚在欄杆上,神情冷漠又充斥著戾氣。
他在等我解釋,我卻無從開口。
我捏了捏鼻子,說了一句很蒼白的話,「我只是下意識……」
我真的是下意識,沒有任何思考,也沒想做什麼。
顧承昱舌尖頂了頂臉側,打斷了我,「前男友?」
似乎他也不需要得到我的肯定,極其嘲諷地笑了一下,「你念念不忘,你招惹我幹什麼?」帶著火氣,轉身離開,步子邁得很急,像是在逃離。
看著他的背影,我心裡難受得很,不是念念不忘。
我在忘記了。
10.
那天之後,顧承昱一週都沒聯絡我。
我點開他的頭像很多次,一次也沒發訊息出去。
我好像在謝綏之後,對任何人都會有所保留。
整個人有些疲憊,我縮在沙發裡捧著酒瓶子直接對著口喝,連杯子都懶得拿。
門鈴響了,我搖搖晃晃跑過去開門,是顧承昱。
瘦了,憔悴了,偏偏更好看了。
他眼睫低垂,整個人透著脆弱感,引人遐想,叫人恨不得欺負死他,或者被他壓著欺負也行。
「你就不能哄我一下嗎?一句話也行。」他極度委屈,委屈成了小奶音。
我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裡,摟住了他的腰,「顧承昱,以後每一次我讓你不開心了,我都哄你好不好?」
「你就不能不讓我不開心嗎?」他三個「不」,一個說得比一個重,一個說得比一個委屈,偏偏攬住我腰的手用力得不行,又剋制得極好,生怕弄疼我。
能。
他的低頭、他堅定的選擇,幾乎就在這一刻,治癒了我這麼多年的患得患失,這麼多年的卑微求全,這麼多年的自我否定。
這夜顧承昱比往常要熱烈,又要剋制,我捧著他的臉,藉著昏黃的床頭燈,與他對視。
他這雙令我讚歎不已的眼睛裡,溼潤又纏綿,我抬起下巴吻上他的眼睫,「我喜歡你。」
片刻的停頓之後,他便是喜悅的瘋狂。
顧承昱在我家賴了好幾天,我一邊抹精油一邊提議,「你要不然就回家把東西收拾收拾住過來吧。」
「姐姐在說什麼?」他聲音很輕,有些不真切。
我透過鏡子看站在我身後的顧承昱,他眼睛微微睜大,看起來有些惹人憐愛,「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大概有點惡趣味,非要逗他。
「願意。」他耳尖紅紅地接受了我的戲弄,心臟瞬間被塞滿。
本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謝綏給我發了訊息:
「下來,我在你公司停車場。」
莫名地,心頭跳了一下,不是一個好的預感。
我開啟謝綏的車門,坐進副駕,盯著他冰冷一片的側臉看,「怎麼了?」
謝綏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轉過來看著我,眸色深沉一片,「我想起來了。」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有點蒙。
其實我也沒想過他會一輩子都記不得,所以我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點了點頭,「那挺好的。」
謝綏聞言長眸眯起了一些,聲音冷淡到讓我覺得他在施捨,「舟舟,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分手。」
一絲說不清的怨氣爬了出來,我語氣也變冷,「那就當我想跟你分手好了。」
第一次在謝綏面前那麼硬氣,我竟然緊張到心跳加速,為了掩飾,我又補了一句,「而且我和他也挺好的,有空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謝綏的臉色幾乎是立刻黑了下來,他有些傲慢地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一直知道謝綏骨子裡就刻著傲慢、冷漠、無情,只是教養極好,平時看起來清冷又剋制。
愛就是看透他是什麼人,還要飛蛾撲火。
不愛就是他撕開偽裝的一剎那,便感到被冒犯。
人就是這麼偏心。
還沒皺眉說點什麼表達不悅,謝綏就收了手,情緒下去,又恢復了原樣,「你沒必要氣我,我是喜歡你的。」
這麼多年他都沒有說過喜歡我,今時今日這麼輕而易舉地脫口而出,竟然叫我有點慌神。
「可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不是為了氣你,只是想通了。」我垂下頭溫柔而又無措地回應他,回應貫穿我整個青春的人。
愛他太久,我終於想起來要愛自己。
和顧承昱在一起,我才明白雙向奔赴的感情才有意義。
「下去。」謝綏臉是白的,唇是白的,看起來情緒極差,勉強維持冷靜開了口。
我聞言就低頭解開安全帶準備走,不想再去計較他的語氣有多麼生硬難聽,總歸到此為止了。
可是剛開啟車門伸了一隻腳出去,就被大力拉了回去,「宋沁舟,你憑什麼說走就走,喜歡我的人是你,招惹我的人是你,不要我的人為什麼還是你?」
抬頭撞進了謝綏微紅的眼睛裡,他表情隱忍剋制,大概是長得過分漂亮,還顯出幾分不屬於他的委屈可憐來,謝綏從來沒有這樣過,以至於我心裡說不出地酸,「……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謝綏捏著我手腕的手又微微收緊了一些,有點刺痛。
我低頭看著他修長皙白的手,骨節分明,用力到泛白,疼,莫名地,我想到了顧承昱,如果是他,大概已經意識到我疼,收回手道歉了吧。
這就是理由。
伸手掰開他的手指,我轉了轉通紅的手腕,情緒完全穩定,「我說對不起的是這麼多年的糾纏不清是我打擾了,而不是今時今日選擇離開你。」
說完就轉身彎腰從車裡出去,步子邁得又穩又快,沒有回頭,明明覺得不遺憾,不難過,不後悔,可我不明白為什麼眼淚就這麼來了。
我沒有伸手擦,我怕謝綏看到,誤會我放不下。
11.
我以為那天說得夠清楚了,但是我真沒想到下樓拿快遞的時候會看見謝綏。
他坐在車引擎蓋上,車是黑的,他人也是黑的,燈光並沒有照過去,我卻無端發現那個人是他。
原來喜歡一個人太久,即使後來放下了,還是有一眼就能看見他的本領。
捏著快遞盒的手緊了緊,最終我還是走了過去,站定在他面前。
「你來幹什麼?」
「為什麼不喜歡我了?」謝綏沒有抬頭,只是低聲說了一句,似有不解。
還沒說出些什麼,他就把視線落在我身上,移到脖頸間的時候,謝綏素來清冷的臉上第一次染上了顏色,猩紅的、絕望的、叫人痴迷的。
他冰涼的手指用力地摩擦著我頸側的痕跡,聲音啞得不成樣子,「舟舟,告訴我你們什麼都沒有發生。」
看他這副樣子,我心中既沒有快活,也沒有心疼,只是平靜地陳述,「謝綏,我們分手了,分手很久了。」
「分手」兩個字似乎一下子點燃了他的情緒,謝綏這張玉雕似的臉,生動地把美豔和刻薄融為一體,「沒、有。」
他一字一頓,不願承認。
恍惚間想到曾經,謝綏其實有過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她的名字一直沒能被我忘記,周艾。
謝綏對周艾的溫柔所有人都看得見,還好周艾沒定性,他們甚至沒有在一起。
不得不承認,我當時對於周艾轉而喜歡上別人這件事,內心卑劣地感到竊喜。
那被嫉妒模糊了面貌的樣子,應該和現在的謝綏一樣吧。
心裡泛起一陣疼,可憐謝綏又可憐我自己,但我實在看得太清楚,謝綏不夠喜歡我。
至少我有一件不願意向任何人承認的事情,我總是拿他對我的態度和當初對周艾的作比較,可惜,總是輸。
「謝綏,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喜歡了你那麼久突然就走掉了。」原來肯定他不喜歡我真的沒有那麼難,「不論是喜歡還是愛,都不是你這個樣子。」
你記得周艾嗎?我嫉妒她。
可是這句話我說不出口。
「舟舟,不要否定我。」謝綏纖長的睫毛上甚至沾了一些晶瑩,「我只是把喜歡當成了習慣。」
把喜歡當成了習慣?
這句話莫名像一枚尖刺插進了我的胸口,裡頭流著汩汩的鮮血,無聲卻疼痛。
我轉身要走,不想再和他討論這些扎傷我自己的話題,畢竟現在的生活我已經尤其滿意了。
誰知道謝綏一把摟住我的腰,從身後緊緊地摟住,好像怕我走掉,用盡了力氣,他尖利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呢喃著懇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還沒開口,就看到樓道里出來了一道修長的人影。
大概是等了太久還不見我上樓吧。
顧承昱站在那裡只愣神了一瞬間,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就轉頭朝著背離我們的方向走,長腿邁得很急,像是落荒而逃,沒有任何停頓。
他甚至連上來質問一句都不敢,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酸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謝綏,你還記得我當初說要追你,徵求了你的同意嗎?現在,請你也尊重一下我,我說不好,你能離開嗎?能別再打擾我了嗎?」
謝綏被我抓住的手腕像突然卸了力道,我扳開以後瞟了他一眼,看見了他本來漆黑而深邃的眼眸變得灰暗而空洞,臉和唇都白得不見一絲血色。
他真的很漂亮,我一直都覺得他像一尊玉雕,如今才真的像,巧奪天工卻毫無生機。
不再管他,我朝著顧承昱消失的方向小跑過去,他那麼委屈,肯定躲起來哭了。冬天萬物凋敝,還沒有下雪就冷得讓人瑟縮,可我去找顧承昱的時候,心是熱的,是滾燙的。
12.
我以為要花很久才能找到顧承昱,可是狗狗就算鬧脾氣離家出走,也不敢走得太遠。
不知道是怕走丟,還是怕錯過了出門尋找的主人。
看見他眼睛紅紅的坐在便利店門口,腳邊放了一紮啤酒,這失意的小模樣引得好幾個小姑娘躲在他身後不遠處觀望著。
我走過去蹲下來抽走他手中的啤酒,看著他溼漉漉的眼睛,溫柔地哄他,「回家好不好?」
「還有我的地兒嗎?」顧承昱伸手試圖把啤酒拿走,還好我捏得緊,他沒能得逞。
是以抬頭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又溼漉又委屈。
我捏著啤酒喝了一口,掐著他的下巴就渡了過去,「回家這樣餵你喝行不行,這些都喂掉?」
指了指地上的一紮啤酒,顧承昱順著我的手看了過去,耳尖瞬間就紅了,帶著些賭氣的奶音,「也不是不行。」
我看了一眼顧承昱身後聚著的幾個小姑娘驚愕捂嘴的模樣,笑著站起來伸手給他,顧承昱沒接,自己爬起來拽拽地在前面走。
我拎著啤酒跟在後面忍不住地笑,「哎,少爺,我沒同意我前男友再追我,真的,我還是喜歡年輕人。」
顧承昱步子一頓,轉身過來,臉色漆黑,「那我要是老了呢?」
哦,這腦回路真不一般。
我小步跑上去把啤酒遞進他手裡,踮起腳啄了一下他的唇,「那我只喜歡叫顧承昱的年輕人。」
和顧承昱走到樓梯口,發現謝綏還沒走。
身邊這人果然不高興了,他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的紅色還沒褪去,如今卻悄悄染上張狂和使壞,「姐姐,我想親你,就現在。」
我沒有猶豫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不知道顧承昱有多熱烈,但正好飄雪了。
初雪的時候,和心上人擁吻,好像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事情了。
被他牽著上樓,被他壓在門上,最後又被他溫柔照顧。
年紀小也知道疼人啊,只要真的喜歡,對一個人好就成了刻進基因裡的本能。
沒有什麼把喜歡當成習慣這種說法。
外面的月亮好像太刺眼了,我翻下床去拉窗簾,視線停在了那個被覆了一層薄雪的身影上。
抓著窗簾的手緊了緊。
「顧承昱,你拿我手機發個訊息給他,讓他走吧。」我抓著窗簾輕聲地開口。
我知道我去拉窗簾這件事身後的人一定不舒服了,可是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個我放在心尖上那麼多年的人,在初雪裡被凍昏過去。
不能感動我,還糟蹋了身體。
不如讓顧承昱發訊息,平復他的情緒,也讓謝綏死心。
「好。」顧承昱的聲音染上笑意,甜膩不已還帶著一絲絲幸災樂禍。
看見謝綏進了車子裡,我也算放下心來拉上了窗簾。
顧承昱將我一把摟進去,掐著我的臉,惡狠狠道:「你竟然連和他的記錄都不刪!還給我看到了!」
我伸手遮住了他這對漂亮的眼睛,那裡頭流出來的嫉妒和惱火簡直叫人無法直視,「我以後也會這麼喜歡你的,越來越喜歡。」
誰知道顧承昱卻一頓,最後伏在我頸間,奶聲奶氣,不甘心又委屈,「不用,我心疼。姐姐一直喜歡我就好了。」
好啊。
後來,我想起來要刪除和謝綏有關的一切,或者說我卑微可憐的過去,我才看到顧承昱發了什麼:
「哥哥,姐姐現在很累了,你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還指望她大半夜送你去醫院嗎?」
過了一會兒,他大約是看了我的記錄,又補了一句:
「我會對她好的,比她對你還要好。」
我留下了顧承昱最後一句話沒有刪,我感謝這世界上有人心疼我的患得患失,委曲求全。
那個人還恰好是顧承昱。
【甜甜的番外】
找東西的時候,我竟然翻出了從前的日記,意識到自己那個時候會在裡面寫點什麼,我心一沉,將它扔進了一旁的收納盒裡。
我扔本子的聲音不小,驚動了縮在沙發裡的顧承昱,他走了過來蹲在我面前,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姐姐怎麼不高興了?」
剛剛還是不爽利,現在就變成了害怕他翻看我日記的心虛。
大概是心虛寫在了臉上,顧承昱那雙招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些,看上去有些說不出的兇。
奶兇奶兇的,讓我有一種又刺激又害怕的感覺。
他修長的手順著我的餘光伸進了收納盒,按在了那本日記本上,聲音溫柔又古怪,「姐姐,我能看看嗎?」
弟弟,我能拒絕嗎?
「你看了不生氣就好。」
「我怎麼捨得跟姐姐生氣呢?」顧承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日記本上,靜靜地翻看起來。
我盯著他流暢的下顎線條發呆,發現他薄唇緊緊地抿著,臉色已經是極其難看了。
意識到大事不妙,我爬起來撐著他的肩膀準備抽走日記,顧承昱微微後仰避開了我的動作,反手將我撈進懷裡,抱著我一起「欣賞」。
「天很冷,玻璃窗上都是謝綏和周艾的名字,所有人都在打趣,我也要強顏歡笑,嫉妒原來這麼好理解。」
「周艾高數沒及格,趴在桌子上哭,他說他教她,我看著手中的成績單,心情突然沒那麼好了。」
……
「周艾和數院的季甚在一起了,謝綏這幾天看起來很冷,但好像也沒那麼傷心,他是不是沒有那麼喜歡她?我竟然卑劣地感到開心。」
我突然伸手按住日記頁面,不想讓顧承昱看到我的陰暗面,「別看了。」
「啪」的一聲,顧承昱合上了日記扔在了一邊,扳過我的臉,薄唇貼了上來,「我才嫉妒,我卑劣地感到開心。」
這句話莫名地說得我心中又暖又澀。
顧承昱身體力行地證明了他很嫉妒,天黑的時候把我撈起來,「帶你去個地方。」
我很累,垂著個腦袋嫌他煩,但還是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任由他牽著出門。
等他把車停在 N 大門口的時候,我才愣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讀的大學?」
顧承昱捏著我的手指玩,「這也是我的大學。」
我們學校不允許外人進入。
他不知道和校門口的保安說了什麼,還指著我,終於得到了通融,牽著我進去。
走在銀裝素裹的舊時校園裡,心裡是說不出的觸動。
直到被牽到當年的大一自習的教室,顧承昱從窗子翻進去,為我開了門,我跟著他進去,就看見他站在面朝操場的窗戶前,伸手靜靜地寫著「顧承昱 宋沁舟」。
莫名地我眼睛就紅了。
教室慘白的燈光籠罩著顧承昱修長的背影,把他照得挺拔清瘦。
怎麼會有人那麼恰到好處地踩著你的每一個點,治癒你年少時受過的所有傷痛呢?
我想著的時候,已經走過去了,站在他旁邊的另一扇窗子前,寫下了我和他的名字。
被霧氣瀰漫的玻璃窗,最後變成了密密麻麻的「顧承昱 宋沁舟」,終於把我記憶中的「謝綏 周艾」完全覆蓋。
「姐姐,有段時間你們學校封校,你翻牆,還卡在牆上了,是我把你撈下來的。」顧承昱彎下腰湊近我,鼻尖靠著我的,溫柔地和我回憶著。
「我當時就想,這個姐姐也太可愛了吧。」顧承昱眼睛很暗,似乎是滿滿的遺憾。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那你一開始怎麼沒認出我?」
「我是不敢相信,又不敢確定。」
霧氣又慢慢將窗上的名字變得模糊,這次沒有同學的起鬨,我正好可以認認真真地親吻我的男孩。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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