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側翼作戰的坑道戰鬥生活
張廷富
作者：不老的軍裝，不老的兵！
回首從軍衛國那些激情燃燒的戰鬥歲月，我總是深深地回憶起將近40年前，為了配合老山、者陰山“兩山”作戰，我營執行“一四”“一七”工程，在雲南河口前線的那段坑道戰鬥經歷。
1984年4月，我軍即將發起收復被越軍侵佔的老山、者陰山“兩山”作戰，當時我在雲南省軍區邊防第13團第4營任代理書記。“兩山”在雲南省文山州方向的麻栗坡地區，我團防區在紅河州的河口方向。團的任務是實施側翼佯動，牽制河口（紅河）當面越軍，為主戰場減輕壓力。
4月上旬，按照團的緊急命令，執行代號為“一四”“一七”工程的戰鬥任務，我們第4營與全團其他部隊一道，立即進入作戰狀態。駐守在河口縣城背後四連山主峰的我們營部首長、機關、直屬隊和第13連（機動連）全部進入坑道。家屬小孩無法轉移，就一起進坑道。四連山上營部左翼的第16連，駐守洞坪的第14連，駐守壩灑的第15連，也全部進入陣地。全營幹部戰士荷槍實彈，嚴陣以待，隨時準備開火。
戰爭機器迅速運轉起來。
作者：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4營營部書記。
按照營黨委的指示，我營各單位立即分別開展戰場戰前動員，宣佈戰場紀律，並組織宣誓。幹部戰士寫決心書、挑戰書、應戰書，還有遺書。營部一位新兵的遺書寫道：“敬愛的爸爸媽媽，親人們：越南當局侵我領土，殺我邊民，……為了祖國和人民的安寧，我要拼殺疆場。……假如我犧牲後，你們不要悲哀……”
為了全面增加對越壓力，上級還調來河口方向不少炮兵、工兵、步兵和其他兵種，成立了炮群，以河口縣城為中心，擺下與越軍大打一場的陣勢。
四連山地形突出，位於左翼南溪河與右翼紅河的夾角前端，前面正對越南黃連山，左邊是越南老街、谷柳，右靠洞坪壩沙方向，後面是自己的國土，山上駐有不少作戰部隊。
四連山又是河口前線的制高點，河口縣城的屏障，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處於越軍兩面夾擊態勢中的四連山，一旦開戰，必成越軍炮擊的主要目標。我們都興奮而又緊張。
坑道，地下長城，卻想不到是艱苦的環境。（網路圖片）
坑道里的營指揮部，營黨委成員只有營長朱樹友和教導員黃國朝，還有分管營直和機關的一位副營長，其餘的幾位副營長、副教導員全部下到各連靠前指揮。作戰室牆上懸掛著我營防區作戰地圖，桌面上有序擺放著望遠鏡、指揮旗、繪圖鉛筆、尺子等作戰指揮用具，還安裝了多門指揮電話。營指揮所側面，配備了電臺。衛生醫務所，通訊班，架線班，報話班，炊事班，各部門按照劃分區域就位工作。
副營長對營部機關直屬隊進行了作戰部署：管理員謝德軍負責營直機關的協調工作；警衛班由金彪班長負責，當好警衛，確保首長的安全；電臺的肖樹軍臺長負責保障24小時無線電臺通訊暢通；通訊排的周國書排長負責有線班的線路維護；炊事班由王國榮事務員負責後勤生活保障；羅德方醫助負責衛生醫務所作戰急救工作。各部門必須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完成各自任務。
當然，少不了我的任務：“營部書記張廷富，負責當好領導的耳目、參謀，準備好作戰地圖、指揮作戰用品及各種資料，做好各類材料收集記錄上報。”就在全團進入作戰狀態的團電話會議上，團幹部股股長聶紹元在宣讀的任職命令中明確，為填補全團在戰爭中的缺編幹部，現任命4營部代理書記張廷富同志為4營部書記。營部書記其實就相當於營部秘書，主要負責營部的文書、檔案、軍械等事務工作。
營部書記就是一個大秘書，負責文書、檔案、軍械等的管理。
4月26日，一夜之間，在我團派出部隊的幫助下，河口地區黨政領導組織萬人大疏散，將河口縣城城區所屬單位和居民全部安全疏散。雖說是強調為防備越軍炮襲河口，但我們仍然感覺得到，戰爭最緊張的時刻就要到了。
4月28日，“兩山”作戰打響。我軍血戰之中迅速收復老山、者陰山。捷報傳來，坑道里一片歡騰。
整個坑道指揮部也格外忙碌起來。營首長指揮的聲音，電話聲，電臺聲，各種聲音在坑道里鬧麻了。更多時間只聽見朱樹友營長濃重的雲南口音——
“喂，13連嗎？情況怎麼樣？……”
“14連，發現異常情況沒有？加強警惕，注意入境要口的敵人……”
“喂，喂，15連嗎？你們是一個分散連隊，離友鄰部隊遠，要小心……”
“喂，16連，16連，要注意觀察敵人動向，發現情況及時報告。敵人挑釁，要堅決還擊……”
朱營長也不停地召喚我——
“張廷富。”“到！”“把作戰地圖拿來。”“是！”……
“張廷富。”“到！”“把作戰方案拿來。”“是！”……
“張廷富。”“到！”“向各連下達×號命令。”“是！”……
“張廷富。”“到！”“收集各連情況。”“是！”……
在我團執行佯動的這場代號為“一四”“一七”工程的作戰任務中，我團擊斃越軍24人，俘虜1人，向我方投誠越軍8人(含少尉排長1人)；團偵察隊9次邊境偵察，斃敵8人而我無一傷亡，榮立集體三等功。我團還湧現出特務連副連長張斌和團160迫擊炮連等英雄集體和個人。但在河口方向，始終對敵保持壓力而沒有大規模的作戰行動。
我們的大炮在嚴陣以待，隨時準備還擊挑釁。（網路圖片）
據說，越軍在我河口地區當面調動了大量軍隊，準備用重火器向我河口縣城和4營防守區域實施炮擊，他們還偵察了我軍炮位及部隊情況，在得知我軍準備有強大的火炮力量後，就不敢抬頭露面了。
5月3日，越軍還派出特工3人，偷渡過紅河，潛入我營15連防區壩灑農場王國卡地段實施偵察。我15連幹部戰士在農場民兵700餘人配合下展開搜捕。越軍特工倉惶出逃，丟下相機、地圖、彈藥等部分物資。
4營部的兵們很有風度啊，接受記者採訪還要擺個造型。
有一天晚上，凌晨3點，值班員急聲大喊：“書記，書記，快接緊急電話。”
我拿起電話呼叫：“喂！請問哪裡？”
“團作戰值班室。”
“請問有什麼指示？”
“傳達軍分割槽1號首長段司令員指示。”
我趕緊記錄——
段司令員命令：“前沿一線作戰部隊，必須每天24小時盯著敵方，加強主要入境要口的防範，做好一切戰鬥準備，徹底消滅來犯之敵！”
我立即將段司令員的指示向朱營長報告。營長批示：“將此指示精神傳達到前沿一線陣地，同時命令各連、前沿陣地，全體指戰員，必須晝夜盯死在陣地上，不準麻痺大意，必須打勝仗。”
於是，我又連夜向各連發出通知。
……從4月上旬到6月底，整整2個月的坑道環境，是非常艱苦的。長期住在狹窄，陰暗潮溼，沒有陽光，不知天日，過了多少天都不清楚的坑道里，空氣缺氧，文化生活又十分枯燥，非常容易讓人產生急躁煩躁心理。工作時間之外，
除了講革命故事充當精神糧食，有的戰士想念家鄉親人，個別戰士把家書或女友的信件，傳遞給大家分享。特別是有的戰士沒有女朋友，聽了別人女友的情書，高興得不得了，充滿了像充電似的那種青春激情。
邊防戰士守衛在河口縣四連山上。（網路圖片）
河口地處熱帶，地土潮溼，坑道到處滴水，衣服被子都是溼漉漉的。這還不算啥，比較難辦的一個問題，是我們營部機關龐大的隊伍，坑道內沒有廁所，不分男女，都跑到坑道口附近的簡易廁所方便。為防炮擊和敵人伏擊，解便時必須要有人保護，動作還要快。家屬及小孩解便就更加困難了。
在營部坑道里，人多缺氧，有體弱的戰士暈倒在地。怕暴露目標，不敢炊煙，只好吃壓縮乾糧。沒有水源，坑道滴水是生水，有毒，不能喝，壓縮餅乾吃得令人反胃、嘔吐。戰士們就盼望下雨，待天下雨時，就拿碗盆在坑道口前接蓄。水來之不易，就不講漱口，洗臉，洗澡，理髮，洗衣了，身上又髒又臭，有戰士身上長了蝨子。不懂事的小孩忍受不了，整天在坑道里哇哇哭叫。
有的戰士患上疾病，癱瘓，乏力，滿身紅腫，瘙癢，爛襠，嚴重時心裡發慌難受得哭叫，醫藥不夠，又不能護送外出到醫院治療，痛苦非人般難受。
4營先進代表參加團表彰會留影。作者後排右一。二排右三副教導員董興忠，二排左二13連副指導員王正榮。
教導員黃國朝在關心幹部戰士的過程中警覺起來，營部坑道是這樣，其他連隊的坑道也絕不會好到哪裡。這會使指戰員們產生厭戰情緒。
黃教導員與朱營長一碰頭，決定大力開展思想政治工作，調動起全體幹戰的作戰積極性。教導員組織召開營黨委電話會動員部署，要求各連把老山方向我軍的勝利訊息通報部隊，鼓舞士氣，把思想教育工作做到班排及每個戰士，開展送溫暖獻愛心活動，讓一線陣地上的戰士感受到組織的關愛。營黨委要求：一是共產黨員要吃苦在前、衝鋒在前，發揮先鋒模範作用；二是領導幹部要身先士卒，積極帶頭，做好表率；三是大力宣傳學習殺敵立功典型事蹟；四是要學習上甘嶺精神，克服困難，堅守坑道；五是對先進個人要鼓勵表彰，對後進戰士要開展談心活動。
黃國朝教導員，雲南保山人。
營黨委部署的政治教育任務，黃教導員就交待給我這個營部書記負責抓落實。我通知各連指導員參加電話會議，還主持會議，由教導員講話，部署任務。電話會上，各連指導員紛紛表示決心：保證完成任務。
會後，全營各連和營部機關直屬隊很快開展起了專項思想教育工作，再度激發起全體參戰人員的戰鬥熱情。
——祖國和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
——絕不能辜負家鄉父老的期望！
——學習老山作戰友鄰部隊的勇敢精神，誰英雄，誰好漢，戰場戰鬥比比看！……
2017年，作者重返曾經戰鬥過的地方。
我軍的思想政治工作確實是戰無不勝的精神原子彈，幹部戰士們硬是克服了常人難以忍受的困苦，憑著勇敢的精神和堅強的毅力，在坑道中堅持戰鬥，沒有一個人脫離崗位，沒有一個人臥倒不起。營長，教導員，副營長……；電臺，衛生所，管理員，通訊排長……；通訊班，架線班，報話班，炊事班，汽車班；……還有13連，14連，15連，16連；還有觀察哨……；還有配屬我營作戰的兄弟部隊……
——四連山陣地，紅河沿線陣地，祖國的邊防前哨堅強如鋼！大家一直堅持到6月底，堅持到“一四”“一七”工程任務完成的勝利時刻。
（圖片除署名者外，均由作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