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國海軍來說,擁有具備強大艦隊區域防空能力和抗飽和打擊能力的艦艇,這在二十年前還是虛無縹緲的夢想。那時,不要說美國的“阿利·伯克”級驅逐艦和“提康德羅加”級巡洋艦,就算是日本海上自衛隊的“金剛”級驅逐艦,都能讓國內軍迷朋友們羨慕不已。
隨著近十年052C/D型驅逐艦的批次建造,國產“盾艦”的“下餃子”速度似乎讓軍迷們又一下子“膨脹”了起來。052D和055搭載的國產通用艦載垂直髮射系統,內邊長850mm、最大深度9m,是目前同類現役裝備中尺寸最大的,超過了美國的MK-57型先進垂直髮射系統(內邊長710mm、最大深度7.19m);055型驅逐艦的綜合射頻系統,在最大發射功率、有效探測距離和多目標跟蹤識別能力上,超過了美國Flight-III批次“阿利·伯克”級裝備的AN/SPY-D主動相控陣雷達;主動雷達制導的HHQ-9B艦空導彈,在有效攔截斜距和多目標交戰能力上,超過了美國RIM-67C(SM-2ER Block-IV)等型號。
不過,在硬體上的領先,並不代表作戰能力的超越。不如雷達、導彈等等實物顯眼的作戰系統,對戰鬥力的影響要超過平臺本身。以艦隊防空為例,在NIFC-CA“一體化火控-防空系統”配合下,美軍的SM-6系列艦空導彈,可以跨越水天線攔截掠海超音速目標。在300公里以上的距離,攔截速度2Ma、飛行高度10~20m的目標,這是我們目前所不具備的能力。
實事求是地講,目前我們的艦隊防空能力,在新的威脅面前還存在很大的不足。因為目前我們還沒有成熟可靠的“一體化火控-防空系統”,而實現艦隊區域防空能力跨越,關鍵就在於“協同交戰能力”的建設,這也是我們還需要繼續追趕的領域。
什麼是協同交戰能力?
網上對“協同交戰”的理解,常常被理解為“A射B導”,但這並不準確。不過,所謂的“A射B導”有很多種情形,美國的NIFC-CA“一體化火控-防空系統”所能實現的,是其中最強的一種。
協同交戰能力是美國海軍開發的一種武器平臺之間協同作戰的系統,用於海上、空中和岸基作戰單元中的感測器和武器系統直接交聯,增強對目標的協同探測與識別能力,支援火控精度的複合跟蹤,實現對威脅目標的協同打擊。用文字表達這個概念多少有點拗口,但我們可以根據一組圖來理解:
上面的6張圖所展示的情形,都屬於廣義上的“協同交戰”,但是各自對應的作戰能力有著極大的差距。
- 圖I所示Precision Cue的意思是“精確提示”。就好比兩人狙擊小組的配合,觀察員為射手提供目標指示。在防空武器系統中,“精確提示”相當於警戒/搜尋雷達給火控雷達指示目標,是最基本的能力。
- 圖II所示的Launch on Remote的意思是“遠端發射”。這個相當於火力單元接收前出偵查單位的指示實施打擊。就好比巷戰中的步坦協同,前出的步兵用曳光彈指示目標,協助身後的坦克消滅躲藏在建築物裡的敵人。
- 圖III所示的Engage on Remote的意思是“遠端交火”。套用陸軍合成部隊的作戰情形,就像前出的支援連偵查排發現了敵人的坦克群,呼叫躲在縱深的旅炮營反坦克導彈連的HJ-10進行攻擊。
- 圖IV的Forward Pass的意思是“前沿引導”。就像根據火力打擊計劃,地面引導員使用鐳射照射器指示目標,空中的飛機投擲鐳射制導炸彈。
- 圖V的Remote Fire的意思是“遠端火力”。相比於單純的“前沿引導”,增加了引導平臺與發射平臺之間的資訊互動,可以根據威脅的種類,實時調整彈藥的種類和發射的數量。
- 圖VI的Preferred Shooter Determination的意思是“最優射手選定”。這是一種基於雲計算的先進作戰概念,意味著作戰群組中的所有作戰單元都能共享目標資訊,具有自主生成火力計劃的功能,可以互相借用發射裝置與制導系統。
那麼,對比以上的6種情況,我們就可以知道:
- 圖I的“精確提示”是完成協同交戰的必要條件。
- 圖II的“遠端發射”主要是提高火力反應速度,但是打擊距離仍然受到載艦探測能力的制約,不具備跨越水天線打擊本艦雷達視距外目標的能力。
- 圖III的“遠端交火”形式,可以透過高拋彈道的方式解決中繼制導的問題,具有跨水天線打擊掠海高速目標的能力,但是火力通道的數量受到艦艇資料傳輸能力的限制。
- 圖IV的“前沿引導”模式需要按照預先制定的計劃進行,在對海打擊任務中是適用的,但是對於爭分奪秒的防空作戰並不適合。
- 圖V的“遠端火力”能力,是協同交戰能力的高階模式,具有超強的多目標交戰能力。火力通道數量取決於前置偵查平臺的能力與數量,可以最大限度發揮艦艇垂直髮射系統的潛力。但是,在實際作戰中,必須要配合精細的電磁頻譜管理,讓射彈能夠準確地接受對應的指令。
- 圖VI的“最優射手選定”,是在圖V的基礎上,透過雲計算解決目標識別與目標分配的問題,把整個作戰群的火力進行統一的規劃,能始終以最佳的決策方式作戰。在這一模式下,不僅艦艇的打擊範圍翻倍增加,火力通道數量也得到了幾何級數式的增長。
美國在2015年6月進行的SM-6導彈超視距攔截超音速目標試驗,就是基於圖III中的“遠端交戰”概念進行的。E-2D預警機透過Link-16雙向高速資料鏈向載艦實時傳輸目標引數,而艦艇負責生成中段修正指令,將導彈引導至主動雷達引導頭的截獲距離內,從而實現攔截。
而2016年1月進行的SM-6彈道反艦試驗,則是基於圖V的遠端火力能力。在這次基於“分散式殺傷”概念的試驗中,SM-6導彈透過彈載資料鏈,與E-2D預警機進行了資訊實時互動傳送,實現了圖V的“遠端火力”能力。
在2016年9月12日進行的SM-6攔截MQM-107靶機試驗,就是圖VI中的最優射手模式實踐。在這次試驗中,美國海軍陸戰隊的F-35B在發現識別目標後,透過MADL先進多功能資料鏈,指揮驅逐艦發射導彈摧毀目標。
協同交戰難點是什麼?
協同交戰能力最大難點在於統一的目標分配與火力規劃。在作戰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作戰單元在與多批次目標交戰時,既要完成對自己發射彈藥的引導,同時還要接手其他單元交接的制導任務。這就很容易陷入混亂。
例如,一個地空導彈團同時抗擊多方向多批次目標。根據上級指示,1營的第1波次發射抗擊01批目標,2營的第1波次發射抗擊02批目標。這個時候,在營指揮系統上的顯示,1營是“01發射-01目標”,2營是“01發射-02目標”。突然,1營因干擾不能繼續引導,需要由2營接力制導。但是這樣一來,2營的作戰系統裡就會出現兩個“01發射”,這就沒法區分彼此了。
這種尷尬的事情在實戰中還真發生過。1982年的馬島戰爭中,英軍22型護衛艦上的GWS-25 Sea-Worf“海狼”艦空導彈系統,就曾出現過因為作戰系統將同一方向低空突防2架阿根廷A-4B“天鷹”攻擊機編號為同一個目標,結果導致艦空導彈火控系統因為無法區分同號目標而宕機。
說到底,目標分配與火力規劃就是個對號入座的問題,在作戰群中是由高速資料鏈來完成的。不同的交戰模式的資料需求量完全不同。就像玩兒網遊,標清客戶端和高畫質客戶端對電腦配置的要求往往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別。
軍用資料鏈的傳輸速率可不像5G訊號。比如目前美軍和北約盟國廣泛使用的Link-16資料鏈,其理論傳輸速率只有200Kb/s而已,實際使用中能達到30-40Kb/s就不錯了。以Link-16的能力,要進行Remote Fire“遠端火力”模式下的多目標同時接戰是有困難的,至於更高階的“雲作戰”功能限制就更大了。
日本“摩耶”級驅逐艦上的AN/USG-2B資料鏈PAAA固態天線
當然,Link-16是上世紀70年代設計的產品,效能顯然不能滿足今天的需求。而美國在2001年啟動了新型TTNT“戰術目標瞄準網”資料鏈的研發。該資料鏈具有傳輸速率高、延遲低、通用性好的優點。比如,在100海里(合185.2公里)的距離上,TTNT的傳輸速率達到2Mb/s的水平,資訊延遲僅有1.7ms而已。
不過,TTNT還是有存在洩密節點、易遭偽裝入侵的缺點。作為補充,美國還研製了MADL“多功能先進”資料鏈,而且已經應用在了F-35系列戰機上。這使得F-35系列可以對“宙斯盾”艦發射的SM-6系列導彈進行引導,發揮類似預警機的作用。
協同交戰能力需要強大的資訊化基礎。雖然我國全軍通用資料鏈系統在2012年就已經研製成功,目前已經全面鋪開使用,但是與美軍同類系統相比,還是存在不小的差距。
我們的協同交戰能力如何?
公正地講,在全世界範圍內橫向比較,我們已經具備了國際先進水平,但是與處於領先地位的美國相比,依然有不小的差距。軍網曾公開報道,空軍地空導彈部隊在演習中,為躲避反輻射導彈攻擊,不同導彈營之間採取接力制導模式打擊目標等,這就是“A射B導”的一種形式,屬於前文圖V中的 “遠端火力”的打擊模式。
在052C型導彈驅逐艦服役後,海軍就組織過遠端艦空導彈的接力制導試驗。這一戰法的主要目的,在於對抗強敵的反輻射導彈、擴充套件艦艇的低空防禦範圍。這種戰法分為直接交接和間接交接兩種模式。
其中,直接交接是交班平臺對已經發射的導彈進行實時測量,與接力平臺實時共享資訊來完成制導交接。而間接交接是交班平臺根據當前導彈的運動引數,將預測出的導彈軌跡資訊傳送給接力平臺,由接力平臺在一定範圍內捕獲導彈,完成制導交接。
但是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接力制導並未實現跨平臺的目標資訊與火力單元共享。用一個通俗的解釋:接力制導是聯程車票,需要中途換車,而“雲作戰”概念中的“最有射手”選定是直達車票,半路不用下車。
我們目前已經實現接力制導擴充套件的是打擊範圍,可以實現在一定範圍之內的“跨水天線超視距攔截”,但是與美軍的“分散式殺傷”概念相比,還是存在差距,這種差距主要體現在跨軍兵種協同與裝備平臺的建設上。
美國F-35戰鬥機可以參與到SM-6導彈的交戰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美國空軍的F-35A、海軍陸戰隊的F-35B和海軍航空兵的F-35C,都能直接與作戰編隊的中驅逐艦或巡洋艦配合。而F-35是第五代隱形戰機,這意味著F-35可以前出到高威脅空域,擴充套件艦隊的防空攔截網,在必要的時候甚至能直接引導對艦攻擊。
日本在對“出雲”號進行航空改裝時,網上嘲笑的聲音有不少,都覺得F-35B彈倉太小,只能攜帶JSM反艦導彈,和YJ-12比起來簡直不夠看。可是,“摩耶”級驅逐艦有SM-6 Block-1,這可是具有500公里對海射程的玩意兒!從天而降的艦空導彈,實質上就是個彈道導彈。
要知道早在2018年,日本就宣佈為其最新“摩耶”級驅逐艦(27DD)採購SM-6 Block-1導彈了。而澳大利亞在2018年已經獲得了F-35B戰機,在2021年8月,美國國務院又批准向澳大利亞出售SM-6 Block-1導彈,用於裝備“霍巴特”級驅逐艦。
在平臺建設上,目前我們的艦載固定翼預警機還不具備戰鬥力,航母編隊在離開岸基支援範圍之後,生存能力也不樂觀。另一方面,對於“基於預警機中制導的艦隊防空”這個課題,我軍也有清醒的認識。
我們在2012年前後引進過一批Ka-31預警直升機。當時在各大軍事論壇中,大家都以為這是要為“遼寧”艦做配套。然而,我們卻很少在航母的甲板上看到Ka-31的身影。相反,更多的時候Ka-31被裝在了052C/D型驅逐艦和071型綜合登陸艦上。
為什麼防空見長的052C/D會帶上預警直升機而不是反潛直升機,就是為了增強艦隊防空。兩棲編隊面臨的威脅也類似。要知道HQ-9B防空導彈的有效殺傷斜距已經達到了260公里,甚至比沒有中繼制導時的SM-6導彈還好些。透過協同交戰擴充套件低空防禦,美國能想到的我們同樣想得到。
當然,現在有差距,不代表永遠落後。在最近曝光的一張055型驅逐艦發射艦空導彈圖片中,黃圈的位置就是彈載資料鏈天線的視窗。那麼我軍一旦實現了“分散式殺傷”,就意味著常規飛航式導彈將難以對我們構成威脅,屆時毫不誇張地說我們將擁有亞洲最強防空。總之,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