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膽英雄劉恭甫之一
作者:朱炳東
1949年11月14日10時30分,解放軍二野5兵團17軍51師151團解放貴州麻江縣城。
雖然縣城解放了,部隊急於向雲南、四川進軍,當地的幹部少,鄉村基層組織還未建立,只得沿用舊鄉村的人員。大軍過後,原本懾於大軍壓境而折服的舊勢力,又開始蠢蠢欲動。一些蔣軍舊軍人和地方勢力開始組織武裝暴亂,搶劫財產,殺害靠攏解放的積極分子,攻打解放軍駐地和地方組織。
僅麻江縣西部的谷硐片區5個鄉(縱橫21公里)範圍,就出現了兩支土匪武裝。一支是在1949年11月18日谷硐舊鄉長尹濤拉攏糾集80多人,在景陽坳羊衝喝雄雞血酒宣誓“起事”。後擴大到300多人,自稱團長。另一支成立得較晚些,早就有人打家劫舍,1950年元月,樂坪鄉曾任蔣軍團長的羅輝雄在本村慈姑衝蒐羅這些人,再矇蔽欺騙拉攏一些,自任支隊長,後投靠“貴州自救軍”匪首曹邵華,被曹委任為11師師長,下轄5個團,有中隊副以上骨幹119人,匪眾才239人。其中一名匪徒李文中被委任為團長。
麻江縣級組織成立後,第一件事是派“軍代表”(即鄉長)下鄉徵糧、借糧,供應2野4兵團前往雲南、西康作戰,並維持地方社會治安。上級給麻江縣派來了二野南京軍事政治大學西進貴州省支隊的13名畢業生。12月中旬,他們抵達都勻,由獨山地委分配10人到麻江參加接管工作。
17日上午,麻江縣委李玉環和縣長左清溪下達了劉恭甫等4人分到谷硐區各鄉的命令,當天中午,他們4人到達谷硐區委。他們遵照區委的指示,先到周圍村寨,熟悉情況,體察民情,為即將上任做好準備。
劉恭甫被任命為潮興鄉(今壩芒鄉)鄉長(軍代表)。潮興鄉在大山深處,劉恭甫一個人前往,他當時只有18歲出頭。劉恭甫後來說:“組織的決定,每一個軍人都得無條件執行,我們愉快地接受了上級分配的戰鬥任務。”
1949年12月25日,對於“天無三日晴”的貴州來說,麻江是個少見的大晴天。早上7時,劉恭甫一人由谷硐前往潮興鄉(今壩芒布依族鄉),9時到達,恰逢趕場日,穿著民族服裝的人群,熙熙攘攘。人們驚奇地看著穿著解放軍軍服、佩戴手槍的劉恭甫,不自覺地給他讓出一條路。
劉恭甫打聽著來到鄉公所,鄉公所是個小四合院,臨街是辦公室,左側是兩間宿舍,右側是關人的黑屋,後面是倉庫。劉恭甫看到正悶悶不樂的鄉長羅榮福。寒暄幾句後,劉恭甫把上級要原鄉、保人員安心服務的指示傳達了一下,羅榮福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滿口答應一定配合劉恭甫完成各項任務。
劉恭甫見時機成熟,便拉著羅榮福走向壩場,搬來個條凳,兩人站了上去。先由羅榮福扯起嗓子,做了一個開場白,趕場的各色人等,都靜了下來。劉恭甫便直接向群眾宣傳開了:
一,解放軍已解放了大半個中國,蔣軍快完蛋了;
二,號召農民組織起來,跟著我黨走;
三,各鄉、保要不折不扣完成徵糧任務;
四,家裡有親人上山為匪的,家屬把父親、兒子喊回來,我們的政策是改惡從善、既往不咎;
五,各人有武器的一律上交鄉公所。
劉恭甫正放開嗓門宣講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土匪來了!土匪來了!”霎時間,墟場大亂,雞飛狗叫,趕場的人爭相向鎮外跑去。劉恭甫也拉著羅榮福爬上街後的半山腰,蹬高一看,滿壩滿田都是奔炮的趕場群眾,根本沒有看見一個拿槍的土匪。顯然,是壞人在暗中搗鬼,故意製造的虛驚。劉恭甫和羅榮福回到鄉公所,羅榮福把平時鄉丁用的幾支“漢陽造”和一些田糧冊子交給了劉恭甫,並給劉恭甫安排在左側第二間住下。
劉恭甫先問土匪的情況,羅榮福說:“狡兔有三窟,壩芒有三槽。”這裡山高林密,自古以來就有以匪為業的人,尤其是翁河、苗衝一帶,土匪活動頻繁,現在新舊交替之時,土匪比以前更猖獗。羅榮福介紹了鄉里的大致情況後,奇怪地問劉恭甫:“縣裡只派你一人來嗎?”劉恭甫機警地回答:“我是打前站的,過兩天,大部人馬就來了。”
中午吃飯時,劉恭甫打算簡單吃一點東西算了,羅榮福勸他,到這裡了要和鄉里的一些人物見個面,以後好開展工作。還說,人家不曉得你是哪個,你咋個做事嗎?!劉恭甫雖然年輕,想想羅榮福說得有理,就點點頭同意了。羅榮福叫來了一桌飯菜,請來了一些本地有臉面的人物作陪。
飯桌上,劉恭甫以茶代酒,進行酬酢,回答會不會土改、舊鄉府人員安排、槍支的上繳等疑問。
公糧如何徵收?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問道。羅榮福介紹是王副鄉長兼鄉丁隊長,叫王老么,也是社會上一個“大哥”,人稱“么哥”。他喝了酒說道:這大山裡野獸多,繳槍了,碰到野獸咋個辦?徵糧要富人多出,富人家裡吃飯也多,幾個意思?不搞土改,只減租減息也不行,祖先留下的田,交租交息是天經地義的,減了租子,叫我們喝西北風?又噴羅榮福,交槍沒有跟他商量一下,一個娃娃看把你嚇得那個慫樣。
劉恭甫年輕氣盛,對王老么說:“現在是什麼時候?還是過去?如果敢違抗政府的法令,絕沒有好下場!昨天土匪梅華青在谷硐被我們槍斃了。日本鬼子、美械裝備蔣軍,都被我們打垮了,你以為你是誰?”一場酒宴不歡而散。那個副鄉長王老妖,臨出門回頭狠狠瞪了劉恭甫一眼。
下午,羅榮福出去一陣,回來後有些侷促不安,坐下、站起來,反覆幾次。在院子裡轉了幾圈,進屋對劉恭甫說:“劉代表,我家裡有事,要回去一趟。你人生地不熟,你看,是不是等你們人多了再來?”
劉恭甫放下田糧冊子,說:“羅鄉長,你有事先回去忙,我先熟悉一下,過兩天,就有人來,不用回去了。”
羅榮福嘆了口氣:你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王副鄉長對你很惱火呀!我對他講話,都是商量著來的。你可得小心點,我先走了。
劉恭甫原先想多瞭解一下鄉里的情況,人家說家裡有事也不好勉強。
下午,劉恭甫逛了逛,發現人們都躲著他,問什麼,回答什麼。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他還發現有兩個人,似乎在跟著他。
晚上臨睡前,他心裡有發慌的感覺,回想起:王老么出門回頭惡狠狠的一瞥,下午,老鄉見他過來,本來在說著話,立馬閉嘴了,還有那兩個人一直在盯著他。
他想了一下,乾脆把鋪蓋搬到對面關人的小黑屋裡去,那裡窗子小,門厚實,住得比較踏實。他帶著“漢陽造”和子彈進去,把門關好,不顧臭味,躺下休息了。
到半夜以後,他被蝨子咬醒了,癢得不行,正使勁撓。忽然,聽見外面有一聲輕微的聲響,是院子裡鋪的石板響,劉恭甫屏住呼吸,仔細聽,又沒有什麼動靜了。劉恭甫以為是野貓踩的,又躺下了,要快睡著時,就覺得外面又有輕微的動靜,耳朵貼在當枕頭的磚上,儘管墊著毛巾,還是感覺到了。劉恭甫坐起身,把鋪蓋輕輕一掀,手握手槍,光著腳走近窗戶朝外一望,驚得他血液幾乎凝固了。
在一彎新月淡淡的光輝下,只見兩個鬼魅一般的人,在他原先住的屋子門前,一人正用一把明晃晃的長刀,小心翼翼地撥他住的屋子門栓。不一會兒,門被撥開了,一個傢伙用手電筒朝裡頭探頭照了照,見是個空屋子,又轉身向羅榮福住的屋子走去。淡淡的月光下,兩人的面目顯得十分猙獰可怕,劉恭甫覺得前面一個人有些面熟,又看不太清楚,手裡的刀子閃著寒光。他們見羅榮福的門是鎖著的,就轉身朝小黑屋走過來。
這個屋子是關人的,從外面上鎖,劉恭甫在門內用一塊大石頭抵住了門,現在門被慢慢朝裡推動。門外推門的匪徒察覺到門被抵住了,把一支手伸進來,推石頭。劉恭甫對準手臂上方果斷開了一槍,“啪!”門外“哼”了一聲,手臂馬上抽了回去。
另一個黑影,見勢不妙,抽身向院子門口跑去,劉恭甫對準跑動的人影,從窗子裡連開兩槍,黑影一下撲倒在地。
劉恭甫站在房間裡面,沒有出去,只是觀察著動靜。待了一會,院子外面有人喊:“啷個搞得嘛?連個娃兒都搞不定!”“進去看看。”
又從外面進來兩個人,劉恭甫對準來人開了兩槍,其中一人“哎呦”一聲,馬上退出了院子。從院子外面打來幾槍,貴州都是木板房,子彈穿透木板,從劉恭甫身邊擦過。劉恭甫馬上趴在地上,像在南京受訓那樣。他拖過步槍,猛地站起,向院門還擊,他擊發、拉栓;擊發、拉栓,不停地打完5發子彈。邊壓子彈邊喊道:“來啊!老子有500發子彈!”
許久,再無動靜。劉恭甫也不敢出去,更不敢睡,就腰裡插著手槍,手裡端著步槍,一直站到天亮。快天亮時,不知不覺站著打起了瞌睡。
“劉代表!劉代表!”聽見有人喊,他才精神一振,他從窗子裡看到,是羅榮福在院子裡喊。“劉代表,土匪走了,你出來吧。”
他搬開堵門的石頭,開門一看,有個死人倒在地上。這不是那個“么哥”王副鄉長嗎?此人頭上捱了一槍,血流了半邊臉。一手還抓著刀子。院子門口,也趴著一個死人,身上中彈,流了一地血。大門外還有一些血跡,肯定是被打傷的匪徒留下的。
羅榮福驚歎道:“你真厲害!”劉恭甫說:“他們自找的!羅鄉長,你找人清理一下。”
說話間,已圍攏了一些人,有人看著王老么咬牙切齒:“惡有惡報!看你龜兒平日囂張!”
羅榮福對劉恭甫說:“你躲一躲,等下,他們婆娘、娃兒來了,找你燥皮,你一個人,不得應對。”
劉恭甫一拍槍桿,“誰敢跟我們對著搞,這槍不是吃素的!”隨即對現場眾人喊道:“土匪晚上來殺我,被我打死了!劉伯龍(蔣軍駐貴州的軍長)都投降了,幾個土匪還狂啥子,趁早交槍投降,要不然就像他們一樣被打死!”
一時間,解放軍娃娃一人打死了王老么兩個人,傳遍了四周。
下午,劉恭甫帶著長短槍,走出鄉公所,圍觀的群眾敬畏給他讓出一條路。
劉恭甫一人來到甕河,找到保長王興龍,跟他交待政策,要他向政府靠攏,保長王興龍已聽說,“么哥”被眼前這個“娃兒”軍代表打死了,不由得洗耳恭聽,而且又問必答,主動提供情況。
兩人正說得起勁,劉恭甫突然發現王興龍神色慌張,語無倫次,並不時向窗外張望。劉恭甫感到奇怪,推窗一看,呀!20多個人手裡提槍拿刀的貓著腰向王興龍家圍過來。劉恭甫一看不好,三十六計走為上!後窗外就是竹林,竹林緊挨山上樹林。18、9歲劉恭甫一縱身跳出後窗,幾步穿過竹林,隱入山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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